傅清辞不搭沈阮的茬,这是元娘没想到的。
她眼里浮上几分隐蔽的欢喜后,这才小心翼翼的转头看向傅清辞。
傅清辞却是连抹余光都没施舍给她,自个沈阮命人准备的早膳。
沈阮瞧着倒是嗤笑一声,将元娘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
她懒洋洋地用手支棱着下颌,桃花眼微微上挑,不见柔和,却多了几分寻常妇人没有的凌厉:“元娘,昨儿伺候七公子如何呀?”
“沈阮。”傅清辞不轻不重的开口,就连手中的筷箸也在瞬间搁下,“青天白日,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原来,妾身这便是胡说八道吗?”沈阮啧啧一叹,笑容有着几分暧昧,“那瞧来,夫君日后还得多习惯习惯,要不然哪一日,指不定妾身一个吃味,又开始胡说八道。”
傅清辞哪里会不知道沈阮介意的地方是在哪,他余光稍稍带上站在一旁垂首不语的元娘。
其实对她,傅清辞心里并没太多的想法,只是这人是自己救回来的,救下之后,也不知该往哪安置,索性也就带回了府。
那时候,他在府中的地位,已经不像之前在盛京时,自己活着喘口气都需要看人眼色。
对于元娘,傅清辞心里更多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惋惜。
如今泱泱盛世,却容不下一个小姑娘,想着,便觉得有几分可笑。
仅此而已。
“你若是不喜元娘,便让她日后还在后厨。”傅清辞语气平静地开口,“本来,我是瞧着你身边只有一个寻月伺候,想在多给你一人的。”
瞧傅清辞这模样不像作假,沈阮倒也真信了几分:“真是如此?”
“嗯。”傅清辞颔首,“但你如今若是不喜欢,让她回去便行。”
元娘在听见傅清辞的话后,身子已经有些摇摇欲坠,脸色更是苍白。
她是真没想着,傅清辞让自己来,竟是为了给他新婚的小妻子当婢女的!
就算因家道中落,不得不沦落至烟花之地,但她实打实的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姑娘。
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也都略知皮毛,哪怕是被放在他的书房做一个普通的小丫鬟,不求名分,但能日夜相伴,红袖添香,也好过如今被送去给沈阮当婢子。
“七公子……”元娘仓惶之下,猝不及防的出声。
她一下就跪在傅清辞的身侧,仰着那张勉强算是花容月貌的小脸,苦苦地哀求:“映雪想跟在公子身边伺候公子。”
“公子对映雪的大恩,映雪从不敢忘,如今映雪也无以为报,所以希望公子能给映雪一个机会!”
话音落地,元娘便听见有人拊掌应和。
“元娘说得可真好,妾身听着,都忍不住为她动容,夫君以为呢?”沈阮笑盈盈的凝视着傅清辞,显然并不打算让傅清辞今儿就这般给敷衍过去。
傅清辞觉着沈阮可真是够虚伪的。
明明自个已经厌烦透了元娘,却还是可以笑语晏晏的说出这一番话来。
傅清辞心中忍不住存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可就在他正要开口时,却蓦地瞧见沈阮眼中的冷意,他将要开口的话一顿,很快就转了话头:“你若不愿在夫人伺候,那便回后厨。”
“寻月,将元娘带下去。”
“且等一等。”沈阮倏然出声,止住了寻月的动作。
“又有何事?”傅清辞耐着性子问。
“刚才我听着元娘的称呼许是不太对,这不就想纠正一番嘛!”沈阮笑盈盈地说道,“不管之前,元娘是出自书香门第也好,又或是青楼里的姑娘也罢,既然来了秭归院,入了奴籍,那便该改一改称呼了。”
“哪家高门大院里的丫鬟奴婢,会自称自个闺名的?”
“若是元娘不适应,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让我身边的丫头,好好教一教你。”
“什么才是丫鬟奴婢,该有的规矩。”
元娘此时并不敢出声,只能白着一张脸盯着傅清辞。
“说完了,带下去。”沈阮懒洋洋的挥手,示意寻月将人带下去。
寻月忙不迭的上前,拉住元娘的手,强硬地将元娘给拖拽出这个屋子。
耳边没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傅清辞心情瞬间也开阔几分。
他伸手给自己舀了一碗粥,喝了小半碗后,才看向沈阮:“怎么不吃?”
“气饱了。”沈阮嗤笑,“没想到我们七公子这桃花开得还挺好,纵然落魄,却还是有女子愿意与你红袖添香。”
傅清辞并没理沈阮的话,等着他吃饱后,喝了口茶漱口,才对着沈阮说道:“你不也是?”
一句话,就将沈阮给噎着。
她喝了口茶后,才看向眉眼依旧沉冷的男子。
“刚才,元娘自称是什么来着?”
“怎么对这感兴趣?”傅清辞说着,却还是念了一遍给沈阮听,可见着她面色上仍有不解的时候,便干脆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落下她的名,“映雪。”
“映雪?”沈阮记性不错,“元映雪。”
“你识得?”
沈阮问问吞吞的摇头:“当然不识得,只是妾觉着这名有些好听罢了,想来,元娘原先在府中时,必定也府中备受宠爱的姑娘。”
傅清辞对着并没兴趣,就连搭话都不愿。
傅清辞的沉默是在沈阮意料之中,不过沈阮倒是记起话本中的一些细碎小事来。
日后,傅清辞正式步入仕途后,便成了盛京无数权贵眼中的乘龙快婿。
而傅清辞却借着原配亡故,近来不愿成亲的名头,清闲一阵,可傅清辞倒也不是真的不愿娶,而是权衡利弊,观望朝野局势。
是以后来,他娶了一位真真正正的名门贵女,至此之后,借着翁婿这层关系扶摇直上,年纪轻轻便手握重权,威慑一方。
当然,娶了那位名门贵女,傅清辞还纳了几位妾室。
若是她没记错,这其中便有一位妾,名唤元映雪。
没想到,渊源竟然在这里!
这么一来,倒显得她不是很懂事,抢了别人的好姻缘。
沈阮胡思乱想的,倒也没注意傅清辞何时坐到自己身侧来。
等沈阮回神时,傅清辞也正转头好以整暇的打量着她:“刚才在想什么?”
“没什么。”
“一个元娘而已,就这般让你心神不宁?”傅清辞又问,言语之间似有轻蔑。
“一个婢女罢了,又何好令我心神不宁的。”沈阮拂袖起身,不经意间,目光却落在他淡漠沉冷的眉宇间,此时也不知何故,他眼里竟蕴了几分笑。
“我只是在想,其他事而已。”
傅清辞了然:“竟然没有心神不宁,那便随我去给祖母请安!”
*
自从成为沈阮后,她来福寿堂请安的日子其实并不多,更多的时候,她压根就不愿见傅家的其他人。
可这几日,她将话本中的故事再结合傅家的情况,好好生生的重新梳理一番后,沈阮觉着好像又不是如此。
傅家的那位主母,是个识大体的,并不曾苛待庶出的子女,傅清辞能有这般境况,那是镇国公一手促成的。
可同样是庶出,为何镇国公就是不喜傅清辞,甚至是要虐待他呢?
再言,傅清辞的生母出身低微也是没错,但那也是镇国公自个带回府的。
若是厌恶,又为何要宠幸她,甚至是允她生下傅清辞?
除非……
除非从一开始,镇国公就知道,傅清辞并不是自己的种。
如此一来,便有很多事就能解释清楚了。
甚至是这位傅家的老夫人,说是不喜这位庶出的孙子,却还是将他带离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镇国公府。
想来,她对傅清辞的身份,也是略知一二的。
但令沈阮有些郁闷的是,那位虽是和她提到,傅清辞并非傅家子,但不论是他又或是话本里,也都没提及过傅清辞的生身父母到底是谁。
当然,或许她不知道,但傅家的那位八姑娘,一定会知道。
在进到福寿堂前,沈阮忍不住偏头看了眼走在自己身边的傅清辞。
长身玉立,面如冠宇,自有一种清隽冷淡,宛若天上谪仙月。
“看我作甚?”傅清辞感觉到沈阮的目光,头也没回的小声问道。
沈阮笑:“瞧我夫君生得好看。”
沈阮同傅清辞进去请安时,傅老夫人正坐在堂上。
她坐姿挺拔,与一般深宅内院的妇人不同,面容也带着几分凌厉,不像是文人世家出身,反而像武将家中培养出的姑娘。
沈阮抬眼瞧了一下后,便与傅清辞上前请安。
傅老夫人端着茶,听见后,面色不算太好的挥手,示意他们起身:“归宁如何?”
“回祖母的话,家中一切安好,有劳祖母挂念。”沈阮恭谨的回道。
闻声,傅老夫人喝茶的动作倒是稍稍一顿,她抬眼看向站在堂中规规矩矩的妇人。
一改平日艳丽的装束与轻狂的作风,如今温顺低调起来,倒也算模算样。
唯一不算好的,也不过是那艳丽娉婷模样,像极了话本里勾人的妖精。
极易能将人的心魂给勾了去。
傅老夫人微微颔首,又道:“你如今既已老七成婚,那过往如何,在追究起来也毫无意义,只望日后,你能恪守妇道,上孝父母,下教子女,尽早为我傅家,开枝散叶。”
说完,傅老夫人朝身侧的丫鬟婢女看了眼。
其中一位与傅老夫人年岁差不多的老人出来,手里还捧着一个锦盒。
“七少夫人。”那人走至沈阮的跟前,笑容和蔼的同她说道,“您快瞧瞧老夫人送您了什么好东西。”
沈阮依言打开,只见锦盒里放着一枚玉镯。
玉质通透温润,十分难得。
沈阮低眉顺眼的接下:“多谢祖母赏赐。”
“成了婚,倒是收敛懂事很多。”傅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日后若是得空,便多来福寿堂,陪我这老人家坐坐!”
“能陪着祖母解闷,那是阿阮与夫君的福,阿阮可是求之不得了。”
傅清辞对于沈阮张口就来的这些话,倒是没觉着有多意外。
这丫头只对着他的时候,什么样子都没有过。
惹着她了,就不怎么爱理人;要是有事相求,便也可撒娇卖乖讨好。
傅老夫人好歹也在后院浮沉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妖魔鬼怪没见过,只是当她看向沈阮时,她心里竟会觉着,这丫头好像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她脸上的笑容稍稍落下些,让沈阮先送傅清辞去书院学习。
等人走后,傅老夫人脸上的笑已然消失不见:“阿涓。”
先前捧着锦盒递给沈阮的老妇人赶紧回身,托住了傅老夫人的手:“姑娘。”
听见自个的老奴依旧对自己的维持着原有的称呼,傅老夫人的笑容倒是提了些:“如今,在这府中,还能叫我姑娘的,也就只有你了,阿涓。”
“姑娘是老奴一辈子的姑娘。”阿涓说着,将人扶着起身,“姑娘,刚才叫老奴是有什么事吗?”
傅老夫人抓着阿涓的手,同她说道:“近来归于秭归院的言语我倒也听过几分,说是沈氏大病一场后,忘记了许些前事,你觉着这谣言,是不是真的?”
“依老奴瞧,不管是不是真,如今七少夫人温顺有礼,瞧着那通身的气派,就算说是盛京城里那一等一的贵女,也担当得起。既如此,又何需管她真假。”
傅老夫人叹气:“我原本打算给老七寻个清流文人世家出来的姑娘,这样的姑娘温柔体贴能照顾人,但我没想着竟然会被沈氏给捷足先登。”
“原先向沈家提亲的时候,我本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老七这般身份,竟娶了沈氏,我们傅家已经亏欠他很多,阿涓,你说要是有朝一日,老七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怨我们?”
“姑娘且放宽心,七公子瞧着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您知道七公子的处境后,不是急急忙忙的上盛京,将人给接回来了吗?”阿涓安抚道,“这些冤孽事,是国公爷自个想不通,才做出这等子事来,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那也不知是多久之后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姑娘您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安享晚年,这些事就让国公爷自个去操心!”
傅老夫人忍不住摇头叹气:“想我宁芷一生光明磊落,却不想老后,竟是这般糊涂,若是那日,他将人带回来时,我能察觉便好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