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代结婚要准备的帐幕、衣服等物繁杂无比，几乎够出嫁女用一辈子的，就拿陪送的衣服说，从出嫁的嫁衣，到日常穿着的各季衣服，从青年到中年到老年，甚至连寿衣寿鞋都会备下。</p>
从过完年，绣坊里就不再接外边的活儿，几乎是全副精力为潆卉绣嫁妆，即使这样，也要日夜赶工才能完成。</p>
潆卉一早去了绣坊，临近傍晚回来才听说宋玥病了。</p>
青杏听到外头的通传声才想起来，连忙趋前到宋玥耳边低声道：“方才大姑娘回来时，来看过太太，听说太太睡了，才没进来。”</p>
宋玥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扬声让潆卉进来。</p>
潆卉也换了春衫，一件牙白色窄袖右衽衫子，系了一条艾绿色曳地百褶长裙，又搭了一件杏粉色掐牙镶边半臂，衬得她越发窈窕明媚，美好的如春日湖畔的一枝海棠。</p>
人一进门，秋喜就跳起来迎了上去，欢喜叫着：“姑姑做了什么好吃的？”</p>
也不知是性格相合，还是怎地，秋喜和安哥如今对潆卉都亲的很，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亲姑侄，还是感情好处的特别亲近那种。</p>
潆卉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抬起来，轻轻抚了抚秋喜的丫髻，柔声笑道：“给恁阿娘做了鱼丸面，后边还有蟹和虾子，恁都过去吃吧。”</p>
“有螃蟹吃呢！”秋喜眼睛一亮，脸上的喜色盈盈，却还没忘了问：“阿娘也爱吃蟹……”</p>
潆卉笑了，道：“恁阿娘病着呢，先不能吃那个。”</p>
北边儿海里的蟹子早春最肥，满黄满子顶盖儿肥，清蒸就好，但也可入汤、入馅儿、入面，油炸、红烧、辣炒……百般皆宜，都是最诱人的一口鲜。</p>
螃蟹鲜美，性却寒，老人孩子都不敢多吃。若是入汤、入馅儿，加姜蓉黄酒之后，则能纠其寒性，老人孩子也能多吃两口。</p>
潆卉对这些精细吃法儿最擅长，也有耐心耗费上一个两个时辰去做，每每琢磨出来的吃食，都能得到全家老小的一致好评。也难怪，短短两个多月时间，老人孩子对她的亲进度提升了许多。</p>
得了耐心的解释，又知道自己还有更好的美味，秋喜心满意足地转身回来，朝着宋玥道：“阿娘，姑姑给恁做的鱼丸面。”</p>
宋玥听得鱼面，倒是没觉得如何，笑着与走进来的潆卉打招呼。</p>
潆卉一边笑盈盈招呼着，一边从食盒中端出一碗白生生的面来，然后又从底下一层里端出一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粗瓷带盖儿小钵子来，揭开盖子，一股淡淡的细胞热气腾起，瞬间散发出一股浓郁不腻的鲜香味道来，扑向四围站着的几个人的鼻子。</p>
秋喜非常配合地吸吸鼻子，连声赞叹道：“好香啊！”</p>
潆卉扭头笑看过去，用指尖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尖儿，笑道：“小馋猫儿，先过去，叫阿奶先摆饭去。我等会儿回去。”</p>
秋喜想答应，又抬头看向宋玥，带了一点期期艾艾地，笑着叫：“阿娘……”</p>
宋玥笑着点头：“去吧，去吧，叫阿奶先吃饭去。”</p>
秋喜脆生生答应一声，伸手拉起曲瓶儿，两个人退后两步，轻悄悄地曲曲膝行个礼，转身像一对儿蝴蝶般飞奔出去。</p>
宋玥和潆卉目送着两个小丫头出门，目光转回来碰在一处，相视而笑。</p>
鱼丸儿的汤呈淡淡的乳白色，十来个小小的丸子如雪攒就，飘在汤中，最初一股子浓郁的鲜香随着热气散开后，再持续散发出来的香气略淡了一点，却仍旧吸引人。</p>
宋玥听过许多人，怀了孕闻不得鱼虾腥味儿，是以，潆卉说鱼丸，她还略有点儿担心，等盖子打开，鱼丸儿的鲜香飘出来，侵入鼻腔，她只觉得喉头微动、口舌生津，却并没有传说中的恶心不适，提着的心才放下来。</p>
“大嫂快吃，这东西冷了怕腥的。”潆卉把干净的筷子、调羹递过来。</p>
宋玥微笑接了，先舀了一勺鱼丸汤送进嘴里，入口的汤汁微烫、鲜香，口感柔滑浓稠，几乎尝不到腥味儿。</p>
小心翼翼地尝试了鱼丸汤，结果适应良好，并没有抗拒厌恶的感觉，宋玥就开开心心把面和鱼丸汤都吃了，心里则想着，肚里这个也是个心大的，这样挺好，将来与秋喜、安哥也能处的和睦。</p>
潆卉坐在宋玥对面，看着她吃得香甜，甚至带出一丝从未有过的贪吃模样，眉头微挑，眼中似有明了。</p>
等宋玥吃完，潆卉立刻递了块温热的帕子过去，宋玥接了，擦着鬓角、鼻尖沁出的点点细汗，自己先失笑起来：“恁做的这鱼丸儿汤太好喝，一尝就停不下了。”</p>
潆卉笑应着：“大嫂爱吃，我再给恁做。今儿得的是鲤鱼，味道还不是最好的，明儿让人去城南庄子里捉几条鳜鱼回来，春三月里的鳜鱼正是最肥美的时候呢。”</p>
提起城南庄子，宋玥倒是想起原定的三月三出城踏青来。她突然发现怀了身孕，又似乎动了胎气，只能卧床静养，就不能成行了。</p>
略一思忖，宋玥就道：“明日之行，我就不能跟着了，阿娘和孩子们就托赖与你照顾了。”</p>
潆卉看着她笑道：“大嫂这般说，潆卉可受不起，若非阿娘和大嫂，潆卉还在那泥淖里……”</p>
宋玥握住她的手，止住她的话，点头道：“种种过去就不提了，咱们一起往前看，都是好的。”</p>
潆卉回望过来，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用力点头：“嗯，都是好的。”</p>
把潆卉撵回去吃晚饭，宋玥也起身在屋子里缓缓转圈走动了一盏茶，暂时没有睡意，她就又让几个丫头取了沙盘过来，她教着丫头们识字写字。</p>
因着潆卉提起的鳜鱼，倒让她想起了陆游的一首诗《柯桥客亭》：梅子生仁燕护雏，遶檐新叶绿扶疏。朝来酒兴不可耐，买得钓船双鳜鱼。</p>
她就教了后两句，一边看着丫头们写，一边心思就飘远了，春日三月，泛舟湖上，握一根竹竿垂钓，得一两尾鲜鱼，就在船头熬成浓汤……再温一壶美酒，啖鱼饮酒，何其快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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