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天边流出了一条白线,胡杨林里的喊声也逐渐停歇。
寅时。
阿布德策马狂奔,在沙漠里回头看了看身后,发现根本没人来追击他,这才停了下来。
“阿卡杜拉!”
阿布德的心中犹如针刺一般,他曾经差一点砍了阿卡杜拉,但在哈米德的劝导下,阿布德才留阿卡杜拉活到了现在。然而,事情正如哈米德说的一样,阿卡杜拉的活着,体现了他最大的价值,用自己的命换来了阿布德安然离去。
“你居然对我如此的忠诚”阿布德感慨万分,一个被边缘化,被拿刀指着人,心中却对他没有一点怨言,将自己的忠诚延续到了极致。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绝不辜负你今天”阿布德握紧了拳头,如此说道。因为阿卡杜拉的舍命相救,他才有机会活下去,此时的阿布德只想离开大唐,然后在慢慢东山再起。
阿布德勒转了缰绳,最后看了一下胡杨林的方向。
正在这时候,阿布德听到了身后有动静在靠近,不禁转头看了过去。
黑压压的骑兵,眨眼间就围住了阿布德,只见他们举着大唐的战旗,兵甲战兵傍身,一起沉默不语的看着阿布德。
“唐军!”
阿布德心跳骤然加速,手摸了一下弯刀,但随即如泄气皮球一般,瘫坐在了马背上。
这时候,聂军带着虎面獠牙的面具走出,身边跟着一个翻译官:“吾乃大唐安西都督府聂校尉,不知道怎么称呼阁下”
阿布德沮丧的抬起头,此时他犹如脱离虎口,却一头扎进了狼穴,还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凶狼。
“阿布德!”
聂军礼貌的单手抚胸,行了一礼之后再道:“阿布德大人,我大唐王朗将对你很感兴趣,请劳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聂军说话时,周围的唐军兵刃一提,同时传出冰冷的摩擦声。
阿布德环视了一下,嘴角露出了苦笑,这阵仗来请人想拒绝都困难,于是点了点头,用嗓音回道:“恩!”
随即,唐军带着阿布德一起消失在了黑暗中。
胡杨林。
在天亮之前彻底安静了下来,到处都充满了刺鼻的血腥味,横七竖八的尸体散落在地,还有断肢内脏沾着沙土。
“终于结束了!”仇天魁看着躺在面前的阿卡杜拉,如此说道。
一路的追杀,一路的战斗,在今天彻底了结,这一战他们击杀了除阿布德以外的所有阿拉伯人,彻底解决了身后随时会出现的威胁。
深呼吸了一下。
仇天魁提着陌刀往树林里走。
“去看看其他人怎么样!”
普刺巴尔斯跟在仇天魁身后,也看了一下阿卡杜拉,他露出郑重的眼神,心道:“还以为你只是一个喜欢偷袭的小人?没想到你还蛮有种的”
普刺巴尔斯可没有记住阿卡杜拉名字,他只知道一点,这个三番两次偷袭仇天魁男人为了掩护阿布德逃跑,居然身受重伤依然挡在了他们面前。
当然,所谓的一对一,在普刺巴尔斯看来只是阿卡杜拉最后的挣扎,但仇天魁依然成全了他。
刚进胡杨林,仇天魁就碰上了赶过来的乌依古尔。
“你们这边也结束了啊!”
乌依古尔看着地上惨不忍睹的尸体,靠在胡杨树边长出了一口,她在赶过来的时候还能听到声音,心想着多少自己能帮点忙,没想到过来只看到一地尸体。
“这些人是普刺巴尔斯砍的?你就不能轻一点吗?”
普刺巴尔斯的战斗方法,一刀下去,找不到完整的人,这让乌依古尔一个弓手连着看几次,还是有点受不了。
普刺巴尔斯倒是不以为然,憨憨的在地上上看了看,道:“什么轻一点,战斗死人这不很正常嘛!”
呵呵!!
仇天魁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乌依古尔,你身体没事?”
乌依古尔道:“没事,就是有点累!”
仇天魁点了点头:“以后就好了,我们还是先去把其他人找回来!”
三人再次行动,向胡杨林其他方向而去。绮丝他们也从暗处被找了回来,先一步汇合。
随即,天大亮,时间卯时。
两个波斯护卫最先找到,大家看着战死的两人,从一路过来的阿拉伯人尸体,就知道这两人战斗到了最后,不由得看向了黛绮丝。
“愿波斯圣火与他们永存,他们都是我波斯勇敢的战士”黛绮丝抱着梁芽儿,如此说道,深深的为他们两鞠躬行礼。
当然,尸体都做了初步处理,梁芽儿并没有看到恐怖的场景。
拉苏尔轻轻为他们两合上了眼,一边缅怀,一边在心里面说道:“我绝不会辜负你们!”
有战斗就会有牺牲,这世上不存在一人能够横推的事情,仇天魁深知这个道理。他们参与在这场战斗中也冒着这种风险,随时都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等一会将他们安葬好,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拉苏尔站起来道。现在事情已经结束,不需要再像另外两个随意入土。
而且,波斯人有自己的习俗,拉苏尔这次也想尽可能的按习俗将这两位安葬。
“好!”
仇天魁点了点头道:“剩下就是梁翁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到现在都还没出现,我有一点担心他”
梁勇的本事仇天魁坚信不疑,他相信几个人绝对奈何不了梁勇,可不知为什么,仇天魁的心总是不安的乱跳,连右眼皮也不停地跳着。
“魁哥,我也觉得很不安,父亲那边请一定要快一点”罗元生如此说道,他跟仇天魁同样感受着,战斗按理说已经结束,梁勇却始终没有消息,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恩!”
人群移动,还是从战斗开始的地方出发。
仇天魁仔细比对着地上凌乱的痕迹,渐渐发现了梁勇离开的方向。
“在这边,这里有一个中毒死了的人”
梁勇击杀敌人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全身乌黑,口吐白沫,只要找到其中一个,就能通过地上痕迹按序追踪下去,迟早就能找到梁勇。
随即,在胡杨林越来越远,仇天魁他们又发现了一具尸体,毒发身亡的他鼓着惊骇的瞳孔,地上到处都是抓痕,看来死前一定经过了很痛苦的挣扎。
“还在前面!”
越追下去,仇天魁越是不安,这个方向上他们已经发现了五具尸体,却还没找到梁勇的影子。不由得仇天魁开始大呼起来:
“梁翁,梁翁你在哪?听到回答一下”
心脏里的攒动越来越不安,仇天魁顺着足迹跑了起来。
“这里又是一个,昨天晚上梁翁到底面对多少敌人?”仇天魁焦急的说道,六人被毒死,死之前明显还不要命的追击过一段路。
这场景看在眼里,仇天魁那怕再怎么相信梁翁的本事,也是心里直打鼓。说白了,梁勇早已经上了年纪,在体力上完全不能跟年轻人比,阿拉伯人如此不要命的追击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再怎么强大的人都会被耗到气力丧失。
“魁哥,这还有一个”乌依古尔跑过了一具阿拉伯人的尸体,眼睛瞄了一下就知道是梁勇的杰作,但这依然没有停,乌依古尔还在往前跑。
紧接着,仇天魁看到了第八个。
“第八个了!他的弯刀上带着血”
当仇天魁看到这具尸体的时候,心都凉了半截。仇天魁看到地上无比混乱的痕迹,像是有人在这里扭打过,而且此人手中的弯刀满是干枯的血块,地上也到处都是跟沙土混在一起的血块。
“血迹朝那边起了”
一道清晰的血路,在凌乱的痕迹中如此的刺眼,所有人缓慢的跟着这条血路,慢慢走出了胡杨林。
光线如此的耀眼,当仇天魁走出胡杨林那一刻,泪水就止不住流了下来,手中的陌刀滑落在地,长跪不起。
“啊!!梁翁啊!!啊!!!”
一颗孤独的,苍老的胡杨树,它屹立在胡杨林外边,沧桑的树干上满是裂开的树皮,却顶着绿意盎然的树叶,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亮光。
在这颗胡杨树下,靠坐着一个浑身是血老人,他捂着腹部,扶着自己的内脏,那些干枯的血块将他的手掌包裹,一直流淌到了地面上。
“父亲!”罗元生也大哭着,挣扎着走向梁勇。
“带芽儿离开这,不要让他看到现在的梁翁”乌依古尔别过了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但是女人心细,她在这一刻先想到了梁芽儿,可想而知,这种事情让梁芽儿看到,将是多么大的打击。
实际上,黛绮丝在仇天魁跪地的那一刻就已经预感到,她跟本没有走出胡杨林,一直抱着梁芽儿站在胡杨树的后面没出来。
“阿公?阿公怎么了!芽儿要阿公”梁芽儿趴在黛绮丝肩上努力张望,聪慧的她知道梁勇就在前面,但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让他看一眼现在的梁勇。
“芽儿乖,现在陪姐姐呆在这”黛绮丝努力抱着挣扎的梁芽儿,将他固定在怀里,就是不愿放手。
“不要!”
“芽儿要见阿公!”
越是这样,梁芽儿于是挣扎的厉害,大声的哭喊了出来,小小的他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梁芽儿一直盘在头上的头巾散开,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
大眼,长发,清秀的长相随即被周围的人看见,原来,梁芽儿是一个女孩子,这就是梁勇他们一直在守护的秘密。
“芽儿,我的芽儿!”
沙哑的声音,梁芽儿的哭声传荡,胡杨树下的梁勇突然说话了。
“阿公的小乖乖,别哭了,阿公只是有点累了,想睡一觉而已”模糊的视线,梁勇眼珠慢慢上移,微笑着向了梁芽儿的方向。
“父亲!”
“梁翁!”
罗元生与仇天魁扑到了梁勇面前,大叫着。
这是他们两共同的亲人,不是生父,却比生父还亲近的人。
“元生!仇郎!我终于等到你们两来了啊!”梁勇突然精神奕奕,左右看了看笑了出来。
回光返照。梁勇这样子让仇天魁心中一痛,点头中跟梁勇一起扶住了他的腹部,仇天魁也知道,现在的梁勇已经没救了,剩下的时间不多。
“我们来了,我们来看你了!”仇天魁哭道。
“人老了,不中用了,几个发疯的小崽子我都对付不了”梁勇如此说道。
仇天魁摸了一下眼泪,道:“这是我的错,梁翁,这一趟我就不该把你老请出山”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仇天魁现在只有这种念头,如果不是他去请梁勇帮忙,现在这个老人还是热炕头,抱孙子,没事晒晒太阳,哪能以这般模样靠在胡杨树下起不来。
但,梁勇摇了摇头,道:“仇郎,你是我的孩子,那有父亲不帮孩子的道理”
此话一出,仇天魁更是痛哭流涕,紧握着梁勇的手说不出话来。
突然,梁勇的呼吸异常的急促,喘息了数十次才平静下来,他的视线再一次无法对焦,开始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这是梁勇的遗言,这一刻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再也没人打断他,只是静静的听着他的话。
“元生,芽儿是一个苦命的孩子,爹娘都被可恨的马匪杀了,今天我就把她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养育她成人,别辜负了我的托付啊”
“恩!”罗元生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梁勇伸出了手,轻轻摸了摸罗元生的头,再道:“能在活着的时候看着你浪子回头我很欣慰,你跟乌依古尔的喜酒也记得捎给我,虽然不能亲自参加你们两的婚礼,但在那边我也要好好的喝一口你两的喜酒”
“一定,一定会为你送去”罗元生一直跪在地上,就连乌依古尔也跪在了梁勇面前,哭泣着点头。
接着,梁勇视线晃动,叫道:“仇郎,你还在吗仇郎?”
梁勇的瞳孔开始散焦,他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我在,我就在你身边”仇天魁紧抓着梁勇的手,把温暖努力传了过去。
梁勇这才安心地说道:“我苦命的孩子,我唯独放心不下你,也没法履行跟你的承诺了,后面的事只能让你自己去扛了,希望你能沉冤昭雪”
“恩!”仇天魁知道梁勇在说什么。
这一刻,梁勇像是想起了非常重要的事,道:“吾儿仇郎,原谅女人的谎言才是真正的男人,一定不要辜负了那个深爱你的女人”
随着此话落音,梁勇最后一口气突然呼出,身体开始瘫软。
“父亲!”
两声包含一切感情的呼唤,也在这一刻传出,仇天魁在最后终于叫出了他最该叫的两个字,也是梁勇等待已久的两个字。
听到这生生切切的呼喊,梁勇弥留之际,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啊!膝下儿孙尽有,我梁勇这一生再无遗憾了”
!!!
“也该去见我的老兄弟们了!”
!!
“对了,说不定还能见到她,为我曾经辜负了她说一声对不起”
随即,梁勇模糊的视线看到了他两个孩子在哭泣,看到他的孙子在晃动,还有那些共患难的兄弟在等待,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女人身上,女人依然如同十八岁一般美丽。
女人微微一笑,向梁勇伸出了手,梁勇温柔的拉着这手,缓缓的跟着女人一起离开了。
胡杨树下,梁勇安心的闭上了眼睛,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如同一个慈祥的老人,在靠着这颗胡杨树小睡一般。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亚克西镇。
威西镖局里面吹过一阵轻风,让镖局里面的树梢沙沙作响,原本安置梁芽儿的房门前,风铃也随风传出了悦耳的响声。
此时,李宇天正坐在这间屋子里,看着风铃出神。
说起来,这间屋子也是李宇天的屋子,梁芽儿这个小可爱也是李宇天的小心肝,他也是为数不多知道梁芽儿是女孩子的人。
梁勇这次出行,将梁芽儿托付过来的时候就让李宇天开心不已,像小公主一样哄好这宝贝。但是,梁芽儿突然不见了,李宇天焦急之时曾发疯一样让人找过,然而他还是没有找到梁芽儿。
如此一来,有感对不起兄弟托付的李宇天,这才天天守在梁芽儿的房间里,不停地懊恼。可当风铃响起的时候,懊恼的李天宇脑海中突然传来了一句话。
“李翁,我的兄弟,芽儿没事,我也该向你告别了”
如梦初醒,李天宇突然流出了泪水。
“梁翁,我的兄弟,你还是走在了我的前面啊!”李天宇那高大的身影似乎又老了一点,随即他大手一挥,叫道:
“来人,给我备最好的酒菜,我要跟我的兄弟喝上一杯”
西域某处荒郊小院,也有一个隐居在此的老人,他手拿着喂鸡鸭的簸箕,一直看着天空。
“又是一个兄弟来跟我告别了吗?”
突然,他扔下了簸箕,坐在院门前看着遥远的天边,此刻,他的眼中有不舍,也有一种常人无法察觉的锐利一闪而过。
西域丝绸之路上,同样有人在看着天空,他们都是上了年纪,却已然走在这无数人着迷的地方,也是名震江湖的老一辈。
“一路走好,我的好兄弟”
他们抱拳敬天,默默地看着梁勇的方向。【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