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之下,一个孤独的身影,透露着让人怜惜的气息。
仇天魁默默地站在山崖边,脑海中回忆起了过去的种种。
那是十年前的记忆,一直铭刻在仇天魁的内心深处,成为他永远不可割舍的,最重要的回忆。
那里有他朝思暮想的一群男儿汉,他们一起把酒言欢,一起篝火共寝,一起在马背上唱着呐喊的战歌。
“兄弟们”
在哭泣中,仇天魁露出了笑容,伸开大掌在虚空中抓了一下,似想抓住什么一样。
但,当他摊开掌心的时候,那里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已经没了,都没了”
呼吸之间,摊开的掌心集满了雨水,仇天魁重重的攥紧了拳头,看着细小的水流从拳头上流下,长叹了一口气。
“仇伯,你没事!”
声音响起,仇天魁才发现普刺巴尔斯正站在自己身边。
他顶着暴雨,手托着斩马长刀,身上铠甲在闪电中泛起了白光,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仇天魁。
“阿狮兰!!”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这父子三人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仇天魁一瞬间失神,他看到朝思暮想的好兄弟正站在身边,不由得惊叫了出来。
“哈?”
普刺巴尔斯露出不解的神色,还耿直的回头看了看身边,他在那一刻以为仇天魁是在叫他身边的人。
“哦,是贤侄啊”
到这时候,仇天魁才反应过来。
他的好兄弟已经死了,再也见不到对方了,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记忆而已。
他没有注意到那声仇伯。
要是平常,普刺巴尔斯这一声足以让仇天魁感动到哭出来,但现在他心事重重,这才忽略了普刺巴尔斯认可的呼唤声。
接着,仇天魁回头看了一下。
黛绮丝正抱着梁芽儿,孤零零的站在石头下,还能从闪电的白光中看到满眼泪花,露出伤心的神色。
黛绮丝在刚刚本想冲进雨中,抱住仇天魁祈求他不要在哭了。
但,她被普刺巴尔斯阻止,让她照顾好梁芽儿就行,自己先一步来到了仇天魁身边。
“我没事了,谢谢你们担心我”
身边一人,远处一人。
这两人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让仇天魁稍微有点感动,长出一口气心道:
“我现在不是孤单一人,为了他们我也必须振作起来”
他拍了拍脸颊,深深的呼吸了一下,肯定的对普刺巴尔斯点了点头。
“好!”
普刺巴尔斯只能吐出一个字,也是点了点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仇天魁,选择默默地陪他站在山崖边。
“你们父子三人可真像!”
笑了笑这样说了一句,仇天魁知道这个男孩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
稍微有点笨拙,但还是觉得心中一暖,让仇天魁的心情好多了。
“阿爸以前做什么的”
暴雨中,仇天魁正在身边,普刺巴尔斯目不斜视的盯着远方,不由的问了这个问题。
实际,他对阿狮兰的记忆很少,因为那个男人总是不在家,就算回来也只是待个三两天,然后又匆匆启程离开。
这样一来,小时候的兄弟两对父亲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几个少有的印象也是阿妈教训他的样子,父亲一直再哄阿妈的身影。
或则,又是那宽大的肩膀,结实的后背,一声声骑大马将他两放在双肩上,带着开心的两兄弟在屋前转悠。
然后,总是在离开的时候,一张比头还大的手掌抚摸着自己,说着:
“照顾好阿妈,下一次我会带很多很多好吃的回来看你两”
可是,幼小的他两再也没能看到那跟男人回家,只知道阿妈一直在偷偷哭泣,连梦中都还叫着:
“阿狮兰,你这个混球,居然不讲信用,这让我们母子三人怎么活啊”
接着,这个男人在也没有回来之后,他们两发现周围的人看他们的眼神也变了,总是对着他们母子指指点点,也不让小伙伴们跟他两玩耍。
又过了三年,他们两十岁了,慢慢懂事的两人终于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指点他们母子三人。
这些人嘴中一直叫阿狮兰是叛国者,是出卖国家的叛徒,说他两是叛徒的余孽,出口成脏的辱骂生活本已困难的母子三人。
更甚者,还有一些人趁机想占阿妈得便宜,理直气壮的冲进他们家动手动脚。
终于,这两兄弟再也忍不住了,他两为了保护阿妈跟那些人大打出手,一直揍到那些混球爬不起来为止。
那时候,他们才十岁,依然只是一孩子而已。
也是因为这些事,他们一家三口再也没法安稳的生活在原先的地方,只能远离故土去寻找一片安稳的地方从新生活。
可,孤儿寡母的三人那能找到这样的世外桃源。
不管到了哪里,最后总有人用各种理由为难普刺巴尔斯母子三人,那怕阿妈低声下气,忍辱负重也没用。
所以他们只能再一次又一次换地方。
这一换就是七年,母子三人一直都在流浪,在颠沛流离中寻找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直到阿妈病倒为止。
兄弟两在颠簸中一次次看着阿妈憔悴下去,再也没了对父亲的一丝一毫的好感,生出了记恨心里。
恨着这个不讲信用,为家里带来厄运,让阿妈吃苦的男人。
带着这种心情的兄弟两来到了亚克西镇,为了筹集给阿妈治病的钱东奔西跑时,碰上了仇天魁。
到这时候,他们两才从这个便宜叔伯嘴中听到了不一样的说法,第一次看到有人因为自己的父亲被侮辱而勃然大怒。
但是十余年的苦难,早已在心中根深蒂固的恨意怎么可能被一个人的话所左右,所以兄弟两对仇天魁嗤之以鼻,对于他那些话并不在意。
然而,当他们这一路走来之后,这才发现仇天魁那强悍的实力,那战斗时所表现出来的恐怖,被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们兄弟两才在心中认可了这个便宜叔伯,开始在他的言语下想知道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想知道父亲的过去。
“阿狮兰是我大唐的一名将士,官拜振威校尉,也是我仇天魁的生死弟兄”
尽管普刺巴尔斯在回避自己的目光,仇天魁还是温柔的看着他,这样说道。
接下来,两人陷入了安静,任凭雨水从身体里流过。
半响后,普刺巴尔斯终于回过了头,面带犹豫的的再问了一句:
“他~~阿爸他真的叛国了吗”
这件事折磨了一家人十年之久,让年幼的兄弟两吃了无尽的苦,也让他们最爱的阿妈一病不起。
看着眼前的大个子,仇天魁理解普刺巴尔斯这个问题的分量。
明白他们一家人这十年来过得一定很辛苦,这才让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口口声声说着恨父亲的话。
目光随即温柔了起来,在这问题中,仇天魁紧盯着普刺巴尔斯的眼睛,回道:
“怎么可能,你们的父亲到死之前都在为国战斗着”
仇天魁脑海中回忆起十年前,那个雨夜之前的事。
那时候,阿狮兰就在他身边,扯着洪亮的声音向他炫耀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惹得一众兄弟们哈哈大笑。
“为父,当为子树立榜样,我要让我的名字响彻大唐每一个角落,让我的孩子知道他们的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男人”
阿狮兰说着这话,在仇天魁身边骑马并行,豪迈的宣誓着自己人生的抱负。
这话让仇天魁笑了,到现在都还记在心中。
然而,一切都没了。
阿狮兰带着他的抱负,死在了仇天魁面前,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陪伴着阿妈颠沛流离。
想着过往的记忆,仇天魁伸出了手。
轻轻的将额头与普刺巴尔斯紧贴在一起,说道:
“贤侄,你记着,谁都可以侮辱阿狮兰,但你们两不可以”
停顿了一下,仇天魁又说道:
“还有,你们一定要坚信阿狮兰不是叛国者,坚信你们的阿爸是一个堂堂七尺男儿”
只能这样说。
仇天魁想不到其他安慰的话,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安慰这两孩子。
他知道这两个孩子这十年来定是难过万分,毕竟让两个孩子一直顶着骂名,一直在西域流浪,正是这个连他们父亲都无法保护的自己一手造成的。
“恩!”
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想到那孤独的背影,想到强大如斯的他也会一个人哭泣,普刺巴尔斯应了一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明明很恨那个父亲,但他还是答应了仇天魁的要求。
“好孩子,总有一天你们会以阿狮兰为荣的”
普刺巴尔斯的转变,哪怕这转变只有一丝丝,这都让仇天魁很欣慰。
然后!
仇天魁轻轻坐在了山崖边,看着第一条山脉说道:
“十年前,我,天策师王凯,草原雄狮阿狮兰,疯狗左牧,金刚多吉~~~~”
他开始一个个的说出人名,说出他们的绰号,每一个都如数家珍,每一个都牢记于心,一直叫出了整整二百九十九人的名字,加上他自己正好三百个。
“~~我们都是狂刀营的弟兄们,随同杨胄大都督一起鏖战边疆,十余年的南征北战,从青葱少年,一直打到为人之父的壮年~~”
仇天魁开始讲诉当年的岁月,在雨中抚摸着手中的陌刀,声音轻而温柔。
倾听之时,普刺巴尔斯也坐在了他的身边。
他安静的,仔仔细细的品味着这个男人过去的一切。
他也随着仇天魁的话,在里面寻找着阿爸的身影,慢慢的在脑海中勾勒出了那个模糊的身影,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
“~~我们平定番邦,建功立业,在万众瞩目中荣获封赐,加官进爵”
声音一直在山崖边响起。
“我们也守护过往商人,击杀马匪,在漫天繁星下枕戈待旦~~”
一老一少两代人你说我听,在冰冷的雨中拉近了彼此的关系。
而!
黛绮丝也一直看着这两个在暴雨中的男人,默默地看着。
她发现,当普刺巴尔斯过去的时候,仇天魁的背影虽有孤寂,却再也没有了孤单。
不由得,黛绮丝摸了一下眼泪,欣慰的笑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