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醉忆往昔,举目无亲近之人。</p>
思爱人忆亲情,抬头有美人在侧。</p>
很是舒畅的在山坡上躺了许久,看着一轮明月渐渐升只当空,银辉洒满大地,世间万物都裹上了银装,无峰不禁陶醉,自心底发出了微笑,全身上下也不自觉的彻底放松下来,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无界山上。</p>
每次满月之时,无峰总会独自一人躺在清修时山洞之上的山崖边,山崖自上而下倾斜,就和无峰此刻躺着的姿势差不多,感觉上也差不多。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人寻来,或是师傅,或是大师兄二师姐,又或是三师兄,总之,可能是任何人,也可以是所有人。</p>
若是师傅到来,就会与无峰讲这太阴之力为何物。自古,有太极之说,太极分阴阳两仪,两仪分太阴少阳少阴太阳四象,四象又分坤、艮、坎、巽、震、离、兑、乾八卦,这便是上古的气运推算之法的根本。虽然这太极八卦之说已经沦为了俗世之中江湖术士骗人钱财的骗术,但其中蕴含天地至理,只是少有人能领会其中真意。</p>
无峰没能领会阴阳八卦的真意,却记住了这样一些说法:太阴之力,与太阳之力相对,男子阳刚之力便属太阳之力,但孤阳不长;女子阴柔之力就属太阴之力,然孤阴不生。而阴阳相生相俗世之中,这长生之道便是子嗣繁衍,在修行界,这长生之道便是世间蕴含之大道,是飞升成仙。</p>
无峰也曾问过,师父为何没有道侣,又为何没有后代,更不着急升入仙界。师傅一直笑而不语,直到最后一次月圆,无峰没有问,师傅却说出了答案,这答案让无峰对师傅更加佩服:为师的大道,便是让更多人都有求得大道的机会,便寄托在一众无界们弟子的身上,也在无峰的身上。</p>
若是大师兄到,二师姐定会前来,大师兄也会在二师姐来后,说上一句很有味道的古怪言语:“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p>
无峰也曾问过,婵娟是谁,为何要与之千里同行,同行千里又如何算的上长久。大师兄未曾解释过,但二师姐总会笑的很开心,也是二师姐笑的最好看最开心的时候。</p>
到了俗世之中,无峰翻阅过不少书籍,也终于知道了这些古怪的词句被称为诗或词,而那一句大师兄在这月圆时分常说的,便是这宋国的诗词大家苏轼做的。无峰也就理解了千里并非真的是千里,婵娟也不是个人,而是月亮,这句话是说无论相距多远,亲近之人都可共赏此月,心中欢喜。</p>
若是三师兄到了,那便会说君子之道,说君子如这皓月银辉,言行高洁坦荡,心无龌龊。而君子之品性,也会如这皓月之辉,洒遍人间,感染每一个人。届时,世间之人皆君子,人人知理明理守理,人间便是仙界,人们也不必都争着去往仙界。</p>
无峰每每听到这类的话,便会笑,笑的时候笑的很是喜悦。</p>
小时候笑,是觉得若真如三师兄所言,自己便不必如此辛苦的练功。但三师兄说,若真的如此还是要练功,而且要更刻苦才行。无峰不解,三师兄亦未说明缘由,所以无峰觉得师兄是在骗自己,怕自己懒怠。</p>
在十一岁之后,也就是无界山上的那次拜山过后,过了三次月圆无峰才再次见到三师兄,也再次听到了三师兄的一番老生常谈。三师兄的话依然铿锵有力,比以前更加掷地有声,无峰也依然在笑,因为无峰终于明白了些什么,但又不想让三师兄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所以三师兄来过之后,无峰更加刻苦的修行,却不在想什么君子之道。</p>
在十四岁离开无界山之后,无峰就再未注意过天上的月圆不圆,因为天上的月再圆,也不会再有人来寻自己,与自己讲道说理。</p>
又或者,就是十一个师兄弟连同师傅一起,在山崖边上各自寻一个舒服的地方,喝着六师姐带来的酒,听着四师兄吹笛子,五师兄弹琴,其余人各自闲话或者静坐不语甚至就在崖边睡上一夜。</p>
想着过往的美好,看着如今的月色,山间清风渐起,心中温热,脸颊却清凉,手中酒壶也冰凉,一阵寒意瞬间也侵染了全身。无峰上身微微坐起,环顾四周,想说的话还未说出口,身后的泥土山石一阵翻涌,一个柔软的靠垫悄然出现。</p>
无峰的嘴角撇出一丝笑意,稳稳地靠在靠垫上,酒壶中的酒就倒入了嘴里。酒不醉人,亦难醉修行之人,但三壶酒下肚,无峰便有了醉意,看着天上的圆月出神,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连无潮提醒叶婉清独自离开了春华楼也未在意。</p>
数千里之外,广阳城附近的一片小山林之中,在丹药协助之下恢复了元气的钱佑甄,此刻也靠坐在一个山洞的洞口,望着天上的明月。头疼阵阵,睹物思人,钱佑甄此刻想起的也是已经逝去的父母和家中那些熟悉的护院家丁和丫鬟们。</p>
钱家是大户,但人丁并不算兴旺,因为父母当初是逃难离乡,父母的父母亲族尽皆死于战乱,两人就和钱佑甄潜回临场城时一样,顺江而下,到了临昌城。二老当初身上的钱财并不多,被上一任广阳郡知府挑中,舍了钱财在城中开了一家布庄,前任知府数年后调任,布庄也就易了主,两位老人也搬到了临江镇。</p>
好在两位老人积攒下了些银钱和人脉,布庄重新开起来,生意也越来越红火,布庄开了分号,城外良田也有百亩,却一直没有子嗣。也是在家中殷实之后,钱家二老便开始广做善事,一为求子,二来便是回报这临昌郡的一方水土养育成就之恩。</p>
数年之后,上天垂帘,钱佑甄出生,镇上的人们都替两位老人高兴,说这是善有善报,小少爷将来也必定是人中龙凤。果不其然,小少爷在数年之后长大,很是健康,活泼而知礼,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赞。</p>
钱佑甄还记得,每年八月十五月圆之夜,父母总会在后院摆上两桌酒菜,府内所有人都会在此共度佳节。府中的家丁丫鬟,也都是二老早最初经营布庄时的小伙计,只有管家吴叔和账房先生年纪颇大,也是最早二老收留的落魄之人。</p>
后来,家中的人渐多,两桌酒菜逐渐变成了四桌,家中更渐富裕,这每年八月十五的家中团聚,就成了钱家出钱,与镇中的镇民们同过佳节。也就是在五岁那年的八月十五,钱佑甄跟着管家吴叔和父母新收留的柳青以及家中几个护院去向各户派发节礼,途中跳下马车玩耍,便遇到了自己的师傅,得到了一本旧书。</p>
钱佑甄很是高兴,赶紧跑回了家中,告知父母自己遇到了神仙,大他四、五岁的柳青追了一路,两人都累的气喘吁吁,小脸通红。二老开始时自然不信,就只有柳青信,钱佑甄还记得,当晚伴自己入眠的柳青说,若是少爷将来成了仙人,也要带她去仙山之中看看。</p>
钱佑甄当时点头应下,保证说将来带她同去仙山。柳青随后又问,若是老仙人不同意怎么办,毕竟要跟着老仙人一同成仙,若是犯了忌讳,恐怕要被逐出来。钱佑甄想了想,便说自己先去仙山,向老仙人说明情由,之后便回来便带所有人同去仙山享福。</p>
钱佑甄还记得,柳青笑的很是开心,满眼的信服和憧憬。之后钱佑甄便开始了修行,早上闻鸡起舞,晚上挑灯夜读,刻苦非常。不过在数年之后,也就是十岁左右的时候,钱佑甄便有了一种怪病,每隔月余便会心脏绞痛,一发便是数日,疼的钱佑甄脸色惨白,全身僵直,青筋外露,夜间尤其难熬。</p>
钱家父母很是焦急,找了数位名医都不知其根由,只能开些止疼麻痹身体的草药,熬过那几日。钱家父母年事已高,难以日夜陪伴,看顾少爷的事情便落到了柳青的身上。从十岁一直到十四岁钱佑甄的心痛症状莫名消失,柳青就一直住在房中伺候起居。每当钱佑甄犯病,柳青便已经熬好了汤药,喂药之后便抱着全身僵硬,痛苦难当的钱佑甄入睡。</p>
顺理成章的,将来让柳青会做钱佑甄的妾室,二老也知道两人间的情谊,也乐得如此。</p>
其实也不用钱家父母同意,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柳青虽然是孤儿,但模样清秀漂亮,人也聪明伶俐,钱佑甄也很是喜欢。只不过是钱佑甄尚年幼,再加上钱佑甄常见书中有记载,修行之人不可过早的有道侣,否则两人也早就有了夫妻之实。在钱佑甄的心里,柳青本就是自己的女人,就算是有了欧阳暮雪做道侣,柳青也是自己的妾室,自己的女人。</p>
看着如今月色依旧,再过两个月便是八月十五,但不论再过多久,父母已经不在,自小相伴的柳青不在,家中如同亲人一般的吴叔、阿诚、阿福、账房刘叔所有的人都已不在,自己也只能在这山间野林之中独自望月,悲凉仇恨在胸中翻滚,满目美景心中却凄凉。</p>
“要酒吗?”</p>
询问自身后传来,钱佑甄依然仰着头,没有说话,把张开的手伸了出去,一壶酒便到了他的手中。钱佑甄只顾着喝酒,站在钱佑甄身后的蒙面女子也取下一直戴在脸上的黑纱巾,无声的陪着钱佑甄喝酒。但两个人都是独自在喝酒,就算他们站的很近,也各自惆怅。</p>
喝完一壶,钱佑甄将酒壶随手扔到一边,手掌再次伸出,一壶酒再次交到他的手中。再一个空酒壶扔到一边,和之前的那一个碰在一起同时变成碎片,手掌又伸出,女子刚在嘴边喝了一口的酒壶停住,犹豫片刻交到了钱佑甄的手中。钱佑甄看也不看,接住之后便再次灌入腹中,只是觉得这次的酒与之前的有些不同,独有一股清香。</p>
“没了。”</p>
当手掌又一次伸出,女子有些生气的说了一句。钱佑甄已有醉意,好像又回到了家中的后院,呵呵笑了一声说道:“柳青,没了便再去取些来,今日十五,月圆之夜,岂能无酒。”</p>
女子更显生气,也知道柳青是钱佑甄同房的丫头,脸上也多出了一抹羞红,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进到洞中把钱佑甄的乾坤袋拿起,回来时手中也多出了两壶酒。</p>
接到一壶新酒,钱佑甄仰头又灌,但喝了一口却立刻停了下来,很是不悦的说道:“柳青,这酒不如上一壶的香甜,我要喝那种。”</p>
女子喝了一口的酒也停下,眉头紧皱,很是不悦的说道:“就算我真是你的通房丫头,你不也是要和欧阳暮雪结为道侣吗?怎么也不见你去救她?来这广阳城和去北疆,相差也不过两千里。”</p>
听到女子的话,钱佑甄陡然从美梦之中惊醒,嘴角的笑意消失,眉头皱起,眼角一滴眼泪流下。转头回望,见女子就站在身后,手中爪着一个酒壶,壶嘴之上有几分唇红。女子很漂亮,容貌清丽脱俗,只是面带悲戚,眼眶通红,在这月色之下像极了抱着犯病的自己心伤流泪时的柳青。</p>
“人们常说,人去才知情深,相面的先生也说,我是多情之人。天命如此,争亦无用,唯有真心以对,真情与之,求此时两心相欢,若深情终去,也不算辜负。”</p>
“花心之人多用之词,我看你也不是个好人!”</p>
女子气愤,恶语评之,钱佑甄苦笑一声,喝了一口闷酒黯然道:“父母妻室之仇已报,心中唯一的挂碍便是欧阳师姐了,只希望她不会被我所累,若有来世,再多弥补。说说你的故事吧,我也告诉你我的,或许今夜之后,你我便会同为荒野之鬼,多些了解,地下也好作伴。”</p>
女子紧皱的绣眉渐渐舒展,叹一口气便坐在了山东的另一侧,将自己的酒递给了钱佑甄。钱佑甄接过酒壶,也将自己的那一壶交给女子,仰头便喝。女子有些嫌弃,但想到之后或许再无生路,仰头也喝了一口,悄声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p>
月色如醉,有酒更醉,山风微拂,衣襟轻动,如醉似梦,手边空壶成堆,然口中却已无酒,朦胧四顾,然无人在侧,唯一马尔。</p>
仰面朝天,银盘于梢,枝叶浮动,裙纱舞空,如梦中醉,月上美人横笛,而悠扬独少琴音,怅然一叹,似故人环绕,唯无马噫。</p>
无峰将空酒壶一一晃动,迷糊之间将七八个酒壶全都打翻,下意识的想要去扶,但用力过猛,整个人差点就向山坡下滚落,好在有一双手辅助无峰的肩膀,将无峰揽入了怀中。</p>
闻着鼻腔之中的清新气息,无峰迷糊的双眼将闭微睁,看着眼前如同月上仙子般的白衣女子,嘴角露出欣喜笑容,迷迷糊糊的问道:“师姐,你何时学会吹笛子的?”</p>
女子嘴角微翘,温柔的轻声说道:“我一直都会,只是你不知道而已。”</p>
无峰嘿嘿傻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钻进女子的怀里,双手也把女子紧紧的搂住,闻着女子散发的令人无比陶醉的气息,意识渐沉,最后说道:“师姐,我快要知道了,等我为、为师傅报了仇,随我回山可好?”</p>
无峰说完便睡了过去,而女子更显喜悦,一手揽住无峰,一手替无峰整理散乱不堪的头发,一双媚眼如丝,喜悦而温柔的看着无峰说道:“不回山中,你我逍遥世间,不是更好?”</p>
无峰没有回应,只是胡乱的哼哼了两声便彻地没了声息,女子看着无峰轻笑不语,缓缓靠在身下的软垫上。随后软垫变得更宽更软了些,足够两人相拥而眠,女子这才想起不远处还有一匹化身凡马的天马,盈盈一笑说道:“多谢仙尊。”</p>
天马没有回应,转身回到树下,看样子是在吃草。女子有些奇怪,也稍有些失落的样子,但随即便不再在意,拥着无峰缓缓睡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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