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谢家大宅一下子空旷了许多, 没有喧嚣,没有来往奴仆的走动声,一切很平静, 平静的就像在等待着一场暴风雨。
黄昏的微光渐渐消失, 黑夜悄然而至, 随之而来的还有划破夜色的一声尖锐的长叫。
“啊!”
正躲在草丛里蓄势待发的一个家仆,连反应时间都没有,人头就已经落了地, 血喷溅而出, 也为月色银光多添了一抹艳色, 染红了面前的绿色草叶。
谢家全员因为这一声全都警报起来了, 那家仆也贡献出了最后的光和热。
一个个身披黑袍带着黑色布巾的人从天而降,就好像暗夜里踏月而来的夺命罗刹。
寂静就此打破,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又一声凄惨的尖叫。
这是单方面的屠戮,也是一场血腥的厮杀,谢瑾瑜父母祖母三人猜想过敌人的强大,但未曾想过强大到几十金丹元婴家仆竟然在他们手下毫无招架之力,就连家族一些长老也在他们手下败下阵来。
谢瑾瑜母亲眼睛红了红,她似乎不忍心看地上的血迹,提着剑冲了上去,谢瑾瑜父亲和祖母也毫不犹豫。
对面来了不过十几人, 谢瑾瑜父亲已经分神期七阶, 母亲也分神期两阶, 至于祖母,早已经到了合体。
在灵界合体修为几乎是天花板的等级,但今晚和对面相碰,才发现对面也有合体修为的人, 不仅如此,有一个一直站在旁边没动的黑衣男子,修为更加让人揣测不透。
三人已知这一次凶多吉少,如果谢瑾瑜祖父在还好,但偏偏他正在冲关升阶的紧要时刻,传的通讯无一回复。
分神期以上的修为战斗起来,那是狂风呼啸,庭院树墙东拆西烂,战斗中心甚至连人影都难肉眼看清。
在三人以及剩余几个出窍阶级长老努力下,十几个黑衣人已经死了好几个,虽然身上也大大小小挂了彩,但敌人能消灭一个是一个。
眼见着黑衣人越来越少,一直站着不动的黑衣男子终于出手了,他直接一掌挥向几人中修为最高的谢瑾瑜祖母,这一掌,带着雄厚的修为气息,谢瑾瑜祖母避无可避面色一变,身体踉跄了往后退了好几步,她死死盯着那人,喃喃道,“渡劫期……”
渡劫之后就是飞升修为,而现在灵界的渡劫修士一巴掌可数,其中有一个就是谢瑾瑜的祖父,至于其他几个,也都是各大宗门的掌门或者大家族的长老。
只是,那东西的下落,他们藏的极为隐蔽,没道理那些人会知道,更何况谢氏向来与人为善,不存在招惹其他家族的可能。
瞬息之间,谢瑾瑜祖母脑海里就想了许多,而谢瑾瑜父母见她受伤,手上攻势也受此影响分心,被敌人打伤后,寻摸一个机会连忙停在她的身旁扶着她,“母亲,你如何了?”
谢瑾瑜父亲担忧的看着她,谢瑾瑜祖母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眸子死死的盯着那个蒙着黑布的黑衣男子,苍老的嗓音微沉,“没事,专心,那个男人已经渡劫期了……”
“什么?”
谢瑾瑜父母大惊失色,实在想不到,为了那东西,竟然连渡劫期的也找了过来,只是,不论如何,那东西他们就算拼尽性命也不会让的。
三人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了某种默契,在见对方重新进攻之时,也连忙做好战斗准备。
夜还很漫长,谢氏家族夜晚凄厉的叫声不绝入耳,周围不远处的住户不敢出门打探情况,一个个缩在屋子里为其哀叹。
因为对方来的突然,谢家并没有找到其他家族的帮助,而且为了隐藏好那东西的下落,他们也不敢过多与其他家族的人接触。
时下大家族们都各自为伍,并不流行两家同盟,彼此都有着分界线,家族子弟族内教导,也就是后来有了万灵仙宗存在,大家族子弟都前往其中,后世才会多了一些家族联姻的情况。
谢家人丁稀少,都是一脉单传,但也因为这样,家庭环境尤为的和睦,就是在面对外敌入侵之时,缺少了助力,不过现在这情况,即使多,似乎也没用。
一阶级之差,修为就一个天一个地,只有真正动起手来,就会发现在渡劫期下,连一掌都无法支撑。
黑衣男子的加入让战局瞬间改变,谢家家仆们早就死的差不多,只剩下三人和两个长老还在勉强支撑,不过,对方的十几个黑衣人也只剩下了四五个。
可惜,即使双方人数看起来差不多,谢家的人还是难以抵挡。
渐渐的,唯二的两个长老倒下了,其中一个头颅还在谢瑾瑜母亲脚边滚了一圈,看着刚刚还和自己并肩作战的人一下子变成这般样子,谢瑾瑜母亲心颤了颤,手上一个不稳,也被剑刺中了胸口。
她‘噗’的吐出一大口血,谢瑾瑜父亲眸光瞪大,连忙用剑甩开面前的人,接住自己夫人倒下的身体。
“夫人,你撑住啊……”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唯有儿子出生那天才流过泪的男人,再一次哀泣出声,对方手段极为残忍,用的剑伤了人很难恢复伤口。
谢瑾瑜父亲着急的喂了她很多丹药,可惜她腰间的剑伤还在源源不断流血。
谢瑾瑜母亲摸了摸他的脸,柔柔的笑了笑,然后捂着自己的伤口,温柔道,“夫君,正事要紧,我可以的。”
谢瑾瑜父亲在母亲和自己夫人之间难以取舍,一边母亲一人拖着三四人,一边是伤痕累累血流不断的发妻。
可是,这个温柔的女人不需要他自己做决定,强硬的推他去帮母亲……
谢瑾瑜父亲见此,一擦泪水,转身加入战局。
……
地窖没有昼夜,没有光亮,有的只有外面传来的刺耳叫声,阮烟紧紧捂着嘴不敢猜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地窖设计的巧妙,她进来之时已经看过了,此处尤为的隐蔽,而且也藏的很深,但偏偏外面的声音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阮烟身子颤了颤,她以为是自己在紧张害怕,但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是怀里一直抱着的小谢瑾瑜在发抖,耳边是他细弱猫崽的哭泣声,他不敢露出声音,但太过伤心胸口也哭的抽泣起来,一颤一颤,泄露了他的恐惧和伤心。
即使是小孩子,对危机的感知也是有的。
他牢牢的遵守着他母亲的话,不敢发声,只能默默流泪打湿阮烟的衣裳。
阮烟说不出他父母只是有事在外面逛逛,怕到头来是一场喜到伤的落差,唯一能做的就是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轻声温柔的安抚他,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
这一刻的阮烟,彻底忘记了与谢瑾瑜的恩怨,毕竟他现在终归是一个孩子啊……
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般痛苦,一个人躲在漆黑的地窖听着外面的各色凄惨叫声,光想想,阮烟也都觉得有些难受。
就因为这样,所以他才那么抗拒与人接近吗?
就因为这样,他房间才会装满各种发光明珠吗?
就因为这样,他的性格才会像书里那般亦正亦邪手段残忍吗?
可是,阮烟认真回想这些日子的经历,她觉得谢瑾瑜也是一个心怀温柔有些傲娇的少年而已。
他不善言辞,对人不假词色,但他对她似乎也多了许多耐心,虽然最终还是被嫌弃了,可是,阮烟也实在很难讨厌这人。
她轻轻的摸了摸怀里的小脑袋,很想从储物袋拿出一个夜明珠给他照亮黑暗,也很想肯定的告诉他,他家人定然无事,但这些……她都做不到。
难道,她入他的幻境,就是为了同他一起经历这些悲惨的过去吗?
阮烟长睫轻颤,一滴泪水悄无声息的从眼角落下,又滴在了怀里人的脸颊上。
泪水在冷空气中穿梭了一会儿,落在谢瑾瑜的脸上还有些冰凉,不知不觉,谢瑾瑜抱着阮烟腰的手松了几分,他眼神暗了暗,闻着鼻尖熟悉的气味,脑海里各种记忆穿插而过,半晌,他听着外面一如曾经的噩梦声,他还是懦弱的又抱住‘他’。
师弟,这一次是你先过来的……
谢瑾瑜意识已经清醒了,他垂下眸,眼泪已经停了,抽泣声也只剩下余韵,他眼神冰冷,冷漠的听着外面的叫声,这一刻,什么都是假的,唯有怀里的拥抱才是真实的。
阮烟还不知道怀里的人已经清醒,她陪着谢瑾瑜在地窖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只知道外面时常会有人走动的声音,两人不敢说话,偶尔阮烟趁着安静之时,小心翼翼的给谢瑾瑜找食物。
她成年人不吃东西还好,小孩子可不能饿,尤其先前哭了那么久,又一直没怎么睡,不多吃点也不行。
谢瑾瑜默不作声的接了过来,只是每次听到阮烟嘴里念着‘小瑾瑜’三字,他的耳朵还是会在漆黑的空间内发热,幸好她看不见,也不知道,毫无防备,也彻底忘记先前他让‘他’离自己远点的事。
谢瑾瑜没有提醒他,他对自己先前那般毫不羞耻的往‘他’怀里躲的行为感到烦躁赧然,虽然内心有一处小角落在暗暗窃喜‘他’的到来,但他却又快速的把自己的小角落尘封住,让自己尽量别被‘他’的温柔打动。
他是一个男的,怎么能对一个男的产生好感呢?
谢瑾瑜每次这般提醒自己,才能在‘他’坐在自己身旁之时,想抱住他之时,理智清醒的往一旁挪去。
阮烟丝毫没怀疑他意识清醒了,只以为他想一个人安静的静一静,便没多说。
又两日过去了。
谢瑾瑜已经知道差不多一天一切就该结束了,但这是他的幻境,他不想就这样。
地窖处的结界隐隐有了松动,谢瑾瑜再一次尝试去推地窖门,阮烟知道他担心自己的家人,但现在外面情况不知,她便又把他拉下来,小声道,“别出去,外面现在还不安全。”
谢瑾瑜这一次强硬的甩开了‘他’的手,他没说话,再一次用行动证明自己就是想出去。
理智和情感提醒他,他必须去,否则以后再也没机会了,而且那个问题缠了他几十年,梦中如影随形未曾有过答案,这一次,无论如何要有结果。
阮烟又一次拉了他,过了一会儿,谢瑾瑜又去推门,一连拉了好几次后,阮烟气怒道,“行,你要出去就出去,告诉你,外面现在危险的很,你想死就出去,我可不想死。”
她不知道幻境死亡会不会影响自己,但她阮烟胆小怕死只想好好活着,并没有这样出去挑战的想法。
谢瑾瑜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但手上动作依旧没停,渐渐的,地窖门松动了几下,有一缕阳光从缝隙斜射而入,也为黑暗的地窖添了光明。
谢瑾瑜嘴角露出了一个浅笑,又很快收回,手上继续不停,阮烟见着地窖就要开了,神色冷了冷,把他拉到一旁,然后自己用力推开跑了出去,她小心观察周围的情况,对还在地窖内的谢瑾瑜怒声道,“你好好在这呆着,我去外面给你看看情况,一定要等我回来,别乱跑。”
阮烟怕被人发现这里,也不敢多说,重新把地窖口盖的严严实实,又蹦哒了两脚。
认定谢瑾瑜更难推开了后,她才猫着身子小心的绕着出去。
地窖所在的地方很偏僻,阮烟走了一会儿,才到正屋处。
外面的场景即使阮烟想象过,也没有真实看见的触目惊心,断壁残垣,枯枝断头,殷红血迹,一个个瞪大死不瞑目的眼睛。
她惊的差点叫出了声,来修真界第一次看到这种炼狱的场景,阮烟没忍住犯恶心,但她生生的忍着没吐,见这会儿周围没有任何声音,强忍着恐惧用手一个个的去给这些人闭上眼睛。
有些人眼睛盖了几次才合好,但也无法瞑目的样子,留了半分眼白看着外面。
阮烟心有不忍,眼睛发酸,确定都闭好眼睛后,才转身往其他地方去……
她要寻谢瑾瑜的家人,在其他地方,她也发现了许多尸体,阮烟依旧给他们阖上眼睛,才转移地方。
沿着宅子绕了一大圈,阮烟总算在一个地方听到了一些动静,她没敢直接过去,问脑海里的阿叶隐藏神识能不能用,确定这个没有影响,便让阿叶帮她伪装了一番。
阮烟深吸一口气,才脚步轻盈的往有声音的方向走去。
“说,那东西到底在哪儿?”
此刻,大堂上,谢瑾瑜的祖母狼狈的被人用固灵锁绑住了身体跪在了地上,而她朝向的方向,一个黑衣男子手轻轻的转着茶杯,神色狠戾的盯着她。
谢瑾瑜祖母身上到处都是伤,身体的血迹就像留不完的一样,淌红了大堂地上的华贵地毯。
她依旧笔直的挺着脊背,哪怕身体孱弱的随意可以倒下,她也没有屈服,狠狠的盯着上首的人,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去撕咬那人的血肉。
那人神色更加阴鸷,再次重复了一遍,“那东西在哪?呵,我没猜错在你孙子身上,那你孙子又藏在哪呢?”
只有提到‘孙子’这二字,她的神色才会有些许变动。
不过,她依旧没说什么,那人渐渐没了耐心,他已经绕着谢宅转了十几遍,除了尸体什么也没看到,就连各种可能有暗道的地方也没查到。
他气的一剑砍掉了谢瑾瑜祖母的手,谢瑾瑜祖母痛的身体一颤,差点栽倒在地,但最后将将又稳住了。
阮烟捂着嘴,很想上去,但她明白,自己上去并没有任何用处,只能闭上眼假装自己没有看见。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那人的耐心早就消耗完了,偏偏他应对的是一个老骨头,强硬的很,他用剑砍下了她的双耳,挖了她的眼睛,依旧一无所获准备再次去谢家查找之时,原本跪着的人如离弦之箭一般,蓦地冲了上去,嘴巴狠狠的咬住面前之人,用了最后的一个禁术。
自爆与他同归于尽!
阮烟只来得及瞪大眼睛,下一秒大堂的两人就变成了肉泥。
一直忍着的恶心感,这一刻在各种情绪交织之下,她还是撑不住吐了。
阮烟最近没胃口吃东西,所以吐的东西很少,一直吐到肚子痉挛了,她还是难以控制。
直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身旁递过了一杯水,“喝了……”
阮烟下意识的接过,又蓦地反应过来,紧张道,“你怎么出来了?”
她不确定还有没有其他人,神色紧绷,顾不得接水,神色紧绷的就想拉着谢瑾瑜回去。
谢瑾瑜扯回了自己的手,看着她的眼神,麻木而又冷静,重复了一遍,“喝了。”
阮烟一愣,“你恢复意识了?”
谢瑾瑜没回她,但那双与小谢瑾瑜不一般的眼神,已经让阮烟得到了答案。
她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从他手上接过了水,便看着他的背影。
谢瑾瑜现在大堂停顿了一会儿,他看着满堂的血色肉泥,冷漠的神色还是忍不住一颤,即使再一次看到这场景,他还是难以相信,要不是地上那碎裂的祖母绿,他永远不知道他的祖母死的这般凄惨。
谢瑾瑜眼眶酸了酸,他抿着唇,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祖母绿石捡完用衣袖擦干净放在腰间的香囊内,才掠过大堂往另一处走去。
阮烟不敢看大堂如此惨烈的景象,闭着眼经过,然后紧跟在谢瑾瑜身后。
过了一会儿,谢瑾瑜停在了一个庭院处,而他不远处的地方躺着两个尸体,那是……他的父母。
谢瑾瑜脚颤了颤,顿了一下,才走进去,他蹲了下来看着悄无声息连神魂气息都没了的两人,忍不住跪在了地上,一时控制不住情绪质问他们,“为什么,为什么?”
“到底值得吗?”
“为了它,谢家满门覆灭,值得吗?”
谢瑾瑜忍了一路的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比起幼时的崩溃大哭,他这会儿的眼泪只是难以自控的情绪反应,他没有发出痛哭的声音,只是默默的垂眼看着他的父母,似乎在等那一个未知的答案。
阮烟偏了偏脑袋,擦了擦自己的泪水,就在这是,脑海里的阿叶突然道,“主人主人,不对劲,我感觉到空气中除了你们俩,还有一股神识存在,似乎是……谢瑾瑜母亲身上传来的……”
“什么?”
阮烟一愣,听着阿叶的话忍不住走了过去,就在这时,脑海里的阿叶动了动,下一秒一直隐藏着的一抹神识飘了出来,渐渐的幻化成一个人影。
那是谢瑾瑜的母亲,是用尽最后力气和谢瑾瑜父亲共同努力留存的一抹神识。
谢瑾瑜抬头怔怔的看着这抹虚影,手下意识的去抓,结果只能穿透而过,“……母亲……”
他哽咽道。【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