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道德很瘦小,一双眼睛更是如同豆子一般,他穿着一身灰蓝色的儒生袍,带着四方巾,形容亦是颇为猥琐。“没头脑”不是真的没头脑,而贾道德却是真的“贾道德”。他曾经是一个教书先生,因为学子极为无意的一声笑,一怒之下,将满学堂的孩子杀光,这还不够,他还上门去将四十八户人家都灭了口。这不是一件小事情,当时便惊动了常为武林主持公道的“浣溪沙”,贾道德仓皇出逃,最后避在了朝暮门门下,之后更是为非作歹,恶贯满盈。
楚云暮朝着归隐作了一个揖,叫道:“归姑娘,晏姑娘。”这朝暮门与浣溪沙明争暗斗,自然对他们的一切极为熟悉,认出了晏歌也不足为怪。晏歌的面上微微一笑,她朝着楚云暮点点头,算作是回应,而归隐则是冷着一张脸,斜睨着楚云暮,眉目间颇有几分不屑。她这等倨傲的态度落在了旁人眼中,自然是惹出了一大摊火气,皆横眉以对,若不是楚云暮没有命令,他们早就按捺不住动了手。
归隐贴在了晏歌的耳侧小小的说了几声,作势转身,又喝令艄公解开缆绳,她一点儿都没将那些人放在眼中。楚云暮怎么说也是个大家小姐,平常受人追捧,那曾受到这般冷遇,她的一张俏脸紧绷着,抿着唇一语不发。她身侧的贾道德却怪笑一声,站了出来,说道:“听闻归姑娘尽得‘沧海横流’归一啸的真传,老夫正想请教一二。”这句话说完,他下巴上的一绺胡须已经被刀削了下来,原本转身向着船只去的归隐已经回过神,她抱着刀,面上满是冷峭,她喝道:“家父的名讳岂是你能够喊的?”
如果更进一步,那可不就是被削落一绺胡须的事情了,贾道德被这刀气震住,可是在众多眼睛前他不能够继续丢面子了,自家的女公子还在那儿看着,面含鼓励的微笑。贾道德狂喝一声,一抹腰间,他的武器竟是一把铁尺。这贾道德原本是学拳法出身的,他的天资不错,又肯勤学苦练,从那套字门拳中创出了属于自己的路数来,将十八字诀简化成了三招,一曰“残字诀”,一曰“夺
字诀”,一曰“逼字诀”。贾道德是朝暮门“三头六臂”中的高手之一,他的内功虽然比不上其他的人,但他还是很有自信,毕竟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二十左右的女人。
在一个美丽的女人面前他还想展露自己的风度,正打算说让三招,那血红色的刀光已经来了。这使得天地间鬼神泣的刀光,没有一丝的破绽,这一出手就不留情面的刀光,使得贾道德大惊失色,没有退路,只能够架着铁尺硬接了。刀光在即将触碰到了铁尺的时候忽然间消散,贾道德才松了一口气,忽然间一股剧痛传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上身,已经与下半截分离了。一身巨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响起在了清晨的渡口。
楚云暮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极缓慢地说道:“你杀了贾道德,你得罪了朝暮门。你知道得罪我们是什么后果么?你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当然,你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加入我朝暮门。一个归隐,比十个或是百个贾道德都有价值。”
归隐很不屑地笑了笑,应道:“除了杀贾道德,我还能杀了你。”归隐是自由自在的,她不会受任何人的胁迫。望着楚云暮那忽然间大变的脸色,她弹了弹手中的龙牙刀,她不是开玩笑的。楚云暮的额上已经沁出了汗珠,她想到了江湖上的传言,这归隐行踪诡谲喜怒无常,她原以为这样一个“坏人”会很愿意为朝暮门效力的,贾道德在她手下走不过一招就死了,那么其他的人呢?“三头六臂”中,有哪些人会是她的对手?为什么她这么年轻就有如此深厚的功力?楚云暮的心头有很多的疑惑,她的心怦怦地跳动着,归隐一步步逼近,仿佛那鬼门关也随之走近。
“该出发了。”很温柔的一道声音传来,如同春风抚在了心间。就是这低低的、温柔的呼唤,使得归隐身上的煞气与杀意消散了。楚云暮这才将视线放在了那个说话的满脸温柔的女人身上,她知道这是晏家的大小姐,只不过是一个不会武功普通的寻常人,因而没有多加注意,这一回仔细地看,却发现她的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让她即是艳羡又是妒忌,心中甚至还升起了一个念
头,如果不将这晏大小姐杀了,迟早成为朝暮门的大患。可惜,他们现在自保都是问题,别说在归隐的眼皮子底下杀人了。“归姑娘,晏二爷不会放过你的,你何不投到我朝暮门来?”她在归隐上船前喊了一声,然而归隐留给她的只是一个很冷峭的背影。
小舟在大江上漂移,吹在了脸上的风很柔和。青山渺渺,流水迢迢,归隐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就钻回了船舱里。晏歌很安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瞧见了一只艰难爬行的小虫子,它的翅膀不知为何断了。归隐甩了甩袖子,一根细如牛毛的针将这虫子钉死在了船舱上。晏歌终于回神了,她说道:“你的武功很好。”
归隐点点头,捞了几颗花生米扔到了口中,漫不经心地应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心地很不好?在好人的面前呢,我想做个坏人,而在坏人的面前,我就非要做一个好人了。我是归隐,我就是我,没有任何人可以与我等同。”她的脸上的笑容很是张扬明媚,与晏歌的淡笑比起来,一个是极动,另一个则是极静,一动一静中,皆有一种庄严的华美。
晏歌又道:“我听说归一啸归大侠正气凛然,你的刀法很凶,是家传绝学么?”归隐没有回答,她的动作忽然间静止住了,望向了晏歌的眼神中也带着几丝警惕,但是转念一想又释然了。晏鸿与自家老爹齐名,他的女儿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知道了有关老爹的事情也不算是奇怪。“你听说过天极丹么?”归隐慢悠悠地说道,“这放在二十年前恐怕能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炼这天极丹的人是个隐世不出老道人,他妄想炼制仙丹长生不老,可惜丹炉炸毁,他本人也被炉火烧得尸骨不存。不过,他还是炼出来两枚天极丹,吃下去虽然不能长生不老,可也能增加一个甲子的功力。机缘巧合之下,我吞了一枚。”
“你吞了一枚,也就是说还有另一枚存世?”晏歌撑着下巴问道,她的眸子很亮,显然对这一个话题极有兴趣,“这天极丹这么好,能不能解百毒呢?”
归隐瞥了晏歌一眼,随口问道:“你中毒了么?”
晏歌不说话了,她的面上划过了几丝不自然来,抿着唇,目光落在了那简陋的木制桌案上。归隐挑了挑眉,她站起身,绕到了晏歌的身侧,将她掩在了袖子中的纤细手腕给拉了出来,手指搭在了她的脉门上,眉头一点点的蹙起。
“你会把脉?”晏歌问道。
归隐收回了手,她掩着唇轻咳了一声,在晏歌那带着些许希冀的目光下,应答道:“当然……不会。”她只是想在这春水碧于天的时节,看小船上似月一般的人儿,赞一声皓腕凝霜雪。【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