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十分好的天气。
樱花的花期其实并不长, 但是日本的樱花季却很长,从正月到来之前直至入夏,第一缕可染遍山野的微风吹来时, 柔软的花瓣才会轻飘飘地脱离枝头。
奴良陆生正常放学之后没有参加好友扎堆的社团活动, 而是请了个假挎着书包来到了一个甜品店。
自从解决了羽衣狐之后, 奴良陆生一直没有松懈, 为了针对御门院家的怪物和不知道在搞什么幺蛾子的御门院晴明, 妖怪少主一直都在努力修行的状态中!
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御门院晴明后续并未现身, 来他们奴良组地盘作乱找茬的反而是二代滑头鬼大将曾剿灭未尽的百物语组,也就是鏖地藏的同类, 一个名为山本五郎左卫门的身躯化作的妖怪组织。
百物语组与奴良陆生玩了一场都市心理博弈战,造成的恐慌和畏惧弥漫整座城町,不过战场范围倒是没有越出浮世绘町, 估计是想在解决奴良组之前不想招惹到其他势力。
根据友好条例,咒术师们就是一副隔山观虎斗的状态, 一边吐槽妖怪组织的恩恩怨怨一边记录下了不少堪比特级咒灵的妖怪。
斗争的结局是奴良组胜, 浮世绘町恢复了和平,大快人心。
但据说在最后与百物语组用各种怪谈拼凑起来的最后怪物“青行灯”对战时,奴良陆生几次三番力不能敌,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他记起来了自己的身上有一张符咒,当即使用, 召唤出了一个帮手。
然后二者联手, 打败了百物语组。
奴良陆生进入甜点店, 还没走到位置就被桌上摆满的空冰淇淋碗惊讶, 脱口而出一句:
“怪不得那家伙当初要打包甜茶点!”
谁请得动这种甜食爱好者啊!
五条悟嘴里叼着冰淇淋的勺子向后仰头, 利用着沙发背看到来人, 语气很悠扬,“嗯?来了啊,滑头鬼。”
“现在的我是人类……”奴良陆生努力地辩驳了一下,放下书包坐到五条悟的对面。
毕竟家中是一堆各有特色的妖怪,前有自家爷爷千叮咛万嘱咐的强者发言后有他自己曾目睹过的力量展示,奴良陆生对于五条悟这样有个性的人接受程度只高不低,所以交流上没什么大问题。
现在距离他打败百物语组刚刚过了一个月,他却觉得五条悟来找他的速度慢了很多。
“啊,没办法啊。”五条悟摸了摸鼻子,奴良陆生发现他脸上戴着的墨镜和之前不一样了,不是款式不一样,而是上面的术不一样了,至少和之前那个不是出自同一个术师的手。
“之前那个在打架的时候被坏掉了,”白发的青年垮着脸解释,“前一段时间都在和一堆叽叽歪歪的老人吵架,今天才好不容易堵得他们没话说,嘁。”
奴良陆生有点好奇,“还有人能拦住你吗?”
五条悟:“不,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东西。”
“哦。”奴良陆生应了一声,没有多问。
服务员这时候恰好上来询问奴良陆生需要什么食品,以及撤掉已经被清空的杯碗,五条悟继续又点了一堆东西,像是要好好补充前一段时间的幸苦,下单非常壕气又自在。
奴良陆生:……这人不怕糖尿病吗?
再度挑起话头的,也是五条悟。
他没有询问任何事情,目光随意地放着,异质又漂亮的苍瞳倒映着窗外落英,等待甜品的时间里他单手摩挲着下巴,摆出回忆的姿态。
“说起来……好像差不多也是去年的夏天,我们这边有两个比我低一级的学弟接到了一个祓除任务,原本是毫无难度的二级咒灵讨伐,结果没想到因为当地人对产土神的信仰太扭曲,催生出了一个会吃人的土地神。”
作为以后要接任组织的首领,这么长一段时间来奴良陆生对咒术界的了解也是只增不减。虽然成因单一,但是诅咒咒灵这样的存在是和吃人的恶妖是一样的,因为和人类完全不能相互理解,所以相对人类来说基本没有善类。
反过来说,吃人的妖怪和诅咒一样都该被消灭。
五条悟不会因为奴良陆生是个半妖,和不少土地神关系不错就特别来做说明,奴良陆生皱着眉关心问:“那两位咒术师怎么了?”
“放心,没有死。”
五条悟语气依然轻快,“就是灰原那家伙有些倒霉,被土地神吞掉了半个身子,事后用反转术式恢复了身躯,但是咒力缺彻底流失无法调整了,换句话来说,他应该就是变成了一个普通人,是很罕见的例子哦。”
奴良陆生眉头跳了跳,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悟的语气比起以前没有那么嚣张,却更欠揍了。
五条悟继续说:“不过当时的反转很奇妙,明明七海无能为力,没有任何支援,身躯都被啃噬掉一半的灰原更没有力量反击,新的力量却爆发在他衣服口袋中的一张纸上——简直就像是某个不得了的保命的咒具一样。”
白发青年抬头,意味不明地打量着眼前的半妖,嘴里说道:“很意外,而且纸上的签名还不是完整的,只是一个姓氏哦。”
只写了【九十九】的一张纸质名贴。
……
【为什么你总是经常用敬称或者外号啊,我们的关系应该没有那么差。】
【啊,这只是习惯问题,你没有听说过那句很经典的‘名字是最短的咒’吗,越是能体现出亲密的称呼就越有作用,哪怕什么都不说,都有可能发挥出一定的效力……不仅是在力量上,还有精神、灵魂上。当然大部分的时候我也不会在名称上注入力量,不习惯叫名字真的只是习惯而已。】
【真是喜欢故弄玄虚啊……阴阳师?】
……
填满了奶油的千层蛋糕、淋上了半透明的红色果酱的冰淇淋和松软的挞饼创新地铺满了新鲜的橘子片……服务员来回几次,餐桌上再次摆满好看又美味,甜度加起来令人发指的食品。
鼻尖都是轻飘飘的食物芳香,五条悟说完后开始大快朵颐,奴良陆生的脸上却是有些严肃。
半妖静了静,才从口袋中拿出了一样东西,纸屑般的黑色灰烬落在了桌面上。
“花开院家的人告诉我名帖对阴阳师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因为我和九十九相互平等的契式神约,在和百物语组的对战时,我把他召唤了出来帮助了。”
奴良陆生如实交代,“不过召唤出来的状态算不上是人,不能交流也不能命令他,我们配合着杀掉了百物语组的头目之后,他就消失了。”
五条悟捏起黑色的灰烬,这样的残留物很脆,刚拿起就再度碎裂成灰尘一样从他手指中落了下来。
和灰原的那张签名情况一样,用过之后就自动烧毁了。
奴良陆生看着五条悟沉冷静地看着一堆甜食里十分违和的那点点灰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对方。
虽然“安慰五条悟”这种事情听起来很离谱,但是就如同那人在船上说过,最强的人,本质也是人。
“所以……”
看着灰烬的五条悟忽然开口,语气却不是奴良陆生料想的叹息或者无奈,而是一种思索的语气。
“你都会在快要输的时候尝试去抽出自己的阴阳师,为什么那个家伙就没有动用自己限定池的咒灵呢?”
奴良陆生一愣,这个形容还真形象啊最近他也在玩抽卡游……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奴良陆生尝试推测:“因为安倍晴明和御门院的关系?”
五条悟没有回答,深思起来。
领悟了反转术式醒来之后,他的大脑并非不清醒,而是因为太过清醒,接收和了解到了更多的信息,五条悟在那时候觉得自己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闯进薨星宫之后他第一先锁定的是重伤的朋友而不是对自己捅过刀的敌人,是因为他感觉到了对方身上一股力量的涌动,那样的涌动来自于少年背后的咒灵。
九十九朝的伤势很重,他看出来了,随之而来的情绪像是发现了无暇之玉上的斑点,但却不觉得是什么大问题。
他知道他从九十九朝身上看到的强大,从来也不是咒力(灵力)或者体术力量,所以在对方抬头对自己发动久未动用过的束缚时,他只有一个回答。
【好啊,那就再帮你一把,老早就想让你正式欠我一个人情了。】
五条悟只是很昂扬地那么想着,事后说不定还能利用这个由头和恢复后的九十九朝再打一场。
结果没想到他再度回到薨星宫的时候,地宫里空无一人,原本留下的泼洒似的血迹如同蒸发一样点点化作猩红的尘土飞没入空气中。
他看不到九十九朝的身影,也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
不是没有人疑惑作为六眼持有者,五条悟为什么没有看出来星浆体被傀儡代替,只是护送的那一天五条悟的感官已经很迟钝,如果他身边的人再以加上几个结界作为保护的由头对天内理子布置了混淆感官的帐——为了骗过敌人,混淆的力度很强,那就很正常了。
五条悟也曾试着推测过九十九朝是什么时候作出什么安排为了什么目的,只是在听到夏油杰将星浆体这个答案落实后,他忽然明白疑惑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处。
“五条悟?”
奴良陆生叫了他一声,打断了思绪,“你想到了什么?”
白发的青年回过神,慢慢眯起眼,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唔……如果把他的咒灵换做是菅原道真来说的话,反而就理解了。”
奴良陆生一愣,想了想,无语道,“……我记得那是你的祖先把?”
“bingo,”轻快地回答,“因为一想到我要是有两个祖先,肯定也会疑惑。”
“什么意思?”
五条悟笑了起来,“安倍晴明,怎么说也是一个鼎鼎有名的人,虽然已经死掉一千年了,但是一谈到那个时代,谁都会想到这个名字,嗯……不如说这个名字已经变成了一个符号。
“但如果一个世界上突然有两个安倍晴明,两个平安时代的符号,你觉得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奴良陆生诚实摇头,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有些超纲,不过他思考了一下,“如果换到我自己的话,说不定我们就是兄弟朋友这样的存在。”
“但是……”
五条悟到脸上的笑容明晃晃的,有点往日那种自大又嘲讽的意思在里面了,“奴良组只会有一个继承人?”
奴良陆生皱眉,隐隐抓住了一点答案。
“我曾经听说过有修复历史的付丧神团体在,虽然不知道这样的团体是怎么来的,感觉更偏向于从规则产生出来的自我修复的机关。那么同时存在的两个安倍晴明,不是让其中一个死掉的话,还有一个办法。
“就是把二者融合成一个。”
青年脸上带着笑,露出的苍瞳却没有半分笑意,他现在还不够游刃有余,只能不带情绪地解答出这句话。
“见到了御门院家的产物之后,那家伙会让自己背后的安倍晴明和制造这样产物的御门院晴明融为一体吗?”
九十九朝的双眼没有看清的灾厄,就这么被五条悟猜测到了。
奴良陆生一想到这样的情况,脸色就立刻难看起来,两个安倍晴明融合在一起?太离谱也太可怕了,九十九朝的确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也太……
不过九十九朝已经不在了,五条悟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作出这样猜测?
九十九朝是个强大的人,他的离去奴良陆生也倍觉惋惜,结果他抬头,却看到五条悟的嘴边挂着笑。
“喂,滑头鬼,你说过那个御门院家是在地狱?”
“……不是蓬莱吗。”
“噢!那至少御门院晴明是在地狱。”
“花开院那边的说法的确是‘一直在地狱等待时机复苏’……”
五条悟慢慢收了一点表情,稍微坐直,继续拿起桌子上的叉子,像是开玩笑道,“既然人死之后都会下地狱,那就祝那家伙在地狱里和这个御门院算清总账~”
“……”
奴良陆生没生气,真没生气,反而谨慎地关心起眼前的人,“五条君,你真的没有因为朋友的死受到刺激……”
“你想太多了哦,”五条悟打断他,然后随意地问:“杰也来找过你了?”
“大概是半个月前来的,听说他已经叛逃你们的组织了。”
“对对,没错,现在他是个犯罪分子!”
奴良陆生:“……”
果然这家伙是受到刺激太大了!安慰正常人可以但是这个人不是正常人啊!这种问题对我来说超纲了啊!
好在五条悟放过了奴良陆生,开始扯一些有的没的,让奴良陆生觉得甜点都有些发酸。
“不过时间过得真快啊,奴良同学准备毕业了?”
是个正常的问题,奴良陆生在心里松了口气,“最近已经在填志愿表了,我记得你也高专四年了,以后就做咒术师吗。”
“嘛,就读咒术高专,除了做咒术师还能做什么。”
“也是。”
“所以我打算去学一下怎么制作羊毛毡哦。”
“???”
这有什么关联吗?
奴良陆生带着一脑袋困惑离开后,五条悟表情依旧轻松。他一边吃着甜食,一边转头再度看向窗外。
那个家伙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样的结局……
会合适他吗?
白发青年再度笑起来,苍蓝色的眼瞳映出窗外的春末初夏,青岚起张,樱花秒速五厘米,却是直到来年才能再度相遇的飘落。
他叉起了一片橘子。
今天真是一个十分好的天气。
……
阳光……
很刺眼。
细微的风吹草动声让躺在地上的黑头发男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自然光进入了视野,深浅不一的高大绿树枝叶轻摆,无一不在阳光下舒缓自己。
男孩坐起身,闻到了从身上的衣服中传来的血腥味。说是衣服也不太准确,因为明显就是一团破破烂烂的黑布裹住了他的身体而已,破烂到让他都分不出有没有袖子和口袋。
他举起手,发现自己身体上没有什么能吻合破烂衣服上的血迹的伤口,也不觉得有哪个部位疼痛,但是等他从迷糊的状态眨着眼正式清醒过来时,最终面露惊恐。
我怎么又变小了!?!?
等等,我为什么要说“又”!?
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的男孩坐在陌生的树林中,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失忆了。
他是谁,他在哪,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个……是个……至少不是小孩子啊!
四周的环境是数不尽的花草树,繁盛茂密宛如一个巨大的热带雨林,在男孩开始惊讶地打量起自己身处的地方时,一旁开满了色泽娇艳细碎小花的蔓藤忽然动了。
浅褐色壳的长条蜈蚣伪装成无害的蔓藤,在被目光扫过的时候就动了起来,纷纷从交错不一的草丛中爬出,游走着接近空地中的男孩。
头顶的树叶之间也突然窜出一支蝶群,动作却像鸟一样迅捷,密密麻麻妖异的磷光蝶翅一展,露出虫体间一张拳头大小的人脸。
男孩目瞪口呆。
好、好恶心啊啊啊啊啊啊啊!
冷静!
总之,先找时光机!【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