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瑗的公房之中,甘奇立在一旁,听着胡瑗开口:“此事可是千真万确?”
甘奇自然知道胡瑗问的是什么事情,点头答道:“千真万确,昔日亲眼得见此事之人有不少。”
“嗯,老夫所想,此事关乎官家,你也不会随意乱说。”这个道理也是简单,若是甘奇说文彦博其他的事情,文彦博在皇帝面前,自然还有辩驳的余地,但是这件事情就是关于皇帝的,文彦博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了。事关皇帝,由不得甘奇胡言乱语。
胡瑗又道:“老夫本想说你此事做得太过冒失,却是想了一想,又觉得无甚不可,君子以直,太学当中,能出你这般的人,老夫甚是欣慰,甚是欣慰,万卷书在腹,万里路直行,往后你若做官了,必然是个好官。”
呃……这老头又把甘奇升华了一下。
甘奇自然不能辜负老头心中对他的升华,身形也站得笔直,抬手微微指向远方,目光之中带着一种向往之感,义正言辞答了一语:“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文天祥的《正气歌》,甘奇能记得清清楚楚的,也就这开头几句了,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老头被忽悠得拍案而起,双目一张,拍案之手抬起来颤抖几番,昂首说道:“好,好,好个天地有正气,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好个浩然正气,正气沛苍冥,君子该如是也,君子该如是也。”
这个大儒真可爱。
又听老头说道:“闻你几言,直觉得浑身热血非常,明日朝会,老夫当在百官面前,为你出言!当让这浩然正气充盈寰宇。”
太学,果然是个好地方。真正传统正统的读书君子,虽然有许多缺点,但是对于道德的追求,还真是高尚的。甘奇拱手在答:“先生实乃吾辈楷模!”
老头被甘奇这般大才夸了一语,高兴非常,开口喊道:“龚博士!”
龚博士五六十岁的年纪,听得老头呼喊,急忙跑了过来:“学生听候老师吩咐。”
老头开口一语:“下午准备考试,考题就叫作‘天地有正气’,内外两舍皆要考,好好考,让他们好好学一学这充沛寰宇的浩然正气。”
甘奇摸了摸额头,短短几天,第三次考试了,甘奇终于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坑人了,连忙说道:“先生,那学生就先告退了。”
“慢走,不送,多来!”大儒也不开口留人了,只盼着甘奇多来,最近甘奇来了,教学质量有了明显的提升,上上次的“知行合一”,上次的“儒家本质”,连胡大儒自己都感觉到受益匪浅,觉得这教育事业,前途一片光明。
龚博士也回头看了看甘奇,他也发现了一个问题,只要甘奇来一次,就得考一回,便是知道甘奇大概有是有了什么不同一般的言论,开口问道:“先生,不知甘道坚又说出了何语啊?”
胡大儒极为欣慰拿起笔,龙飞凤舞几番,说道:“拿去请人裱起来。”
龚博士接过,认真一读,只觉得有些意犹未尽,遗憾说道:“先生,此句看起来像是立论之言,之后必然还有论证之文,甘道坚怕又是偷懒了。”
龚博士之言,倒是猜个正着,甘奇不是偷懒,他只是后面记不清楚了,如果他是背得下来,那还能不背出来?
胡大儒深以为然,大手一挥,说道:“无妨,既有立论,老夫来替他补上去。此子之才思,百年难遇,待得来日他要当官,一定要把他弄到太学来,老夫如今行将入木,他若到得太学为官,老夫便是撒手人寰,也当无遗憾了。”
胡大儒如今对于甘奇,算是用尽手段拉拢,心中所想,难道就在言语之中,想要以后甘奇来太学接他的班?
龚博士想了一想,觉得自己这个老师想得有些太简单了,说道:“先生,甘道坚考个进士倒是不难,怕就怕甘道坚有大志向,不愿在这太学之地蹉跎时光。来日中考,小小的教书博士,他怕是看不上。”
“你真是糊涂,教化众生,难道就不是大志向?难道你觉得当这么个博士,委屈了你?”胡大儒面色不爽。
龚博士连忙解释道:“先生误会了,先生误会了。学生是说年轻人,怕是不愿做这般事情。”
“所以才要多多与之交流,往后道坚若是到得太学,你一定要多多重视与他,让他知道太学的好处,太学也是立大志之所也。你可明白?”胡大儒教导着自己的学生。
博士学生只得点头答是。
不知甘奇如果知道胡瑗心中所想,要给他安一个博士的头衔,他会不会愿意?甘博士,香否?
龚博士出门而去,不得片刻,又回来了,躬身说道:“先生,内舍的学生都不见了,听得门房说他们都到街头去读报了,今日这题怕是考不成了。”
“无妨,明早再考就是,题目记得写清楚一些,把这几句都写上,此题算是考经义,乃孟子之延伸,一定得考。”胡瑗说道。
想来第二天大早,考场之上,一定有许多人内心悲哀一语:道坚兄,害人不浅,害人不浅啊,这太学,您以后还是少来为妙。如您这般大才,还上什么学堂?
坑了人的甘奇,带着一种坑人之后的心虚,回家而去,只是他没有想到,今日连城内宅子门口,也站满了提着大包小包的人。
有这么邪乎吗?甘奇心中如是想着。
还真有这么邪乎,邪乎到许多人觉得只要自己拜入甘奇门下,中进士就成了手到擒来的事情。不求一甲前三,但求一个同进士出身,足够足够了。
“甘先生,这是学生的文章,先生过目,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甘奇接过文章看了看,一摇头,说道:“你这比吴承渥还不如,没救了,没救了。”
“学生哪里敢与吴先生相比,吴先生乃一甲第三名,学生自是差得远,差得远……”
“唉,我说你没救了,干点别的去吧,看你家中也当有些产业,做生意去吧。”甘奇劝了一语。
“还请先生救命啊!家父年迈,这辈子就指望学生光耀门楣了,学生若是不能达成父亲所愿,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别激动别激动,可别寻死觅活的。”甘奇还真不怀疑这个书生寻死之心,这个年代的人,大多有点死心眼,也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家族压力之下,万一真寻死了,那就罪过大了。
甘奇又道:“唉……要不这样吧,你们呐,都回家去,我寻得时间,在梨园春讲几场公开课,梨园春能坐五六百人,挤一挤一千人倒也坐得下,到时候你们都来听讲就是,考不考得上,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拜谢先生大恩!”
“先生之胸怀,如圣人一般,有教无类,实在教人敬佩。”
“别瞎说了,你今日把我说成圣人,明日我就被人打死了。走走走,都走,回去吧……”甘奇这是真有点怂,还圣人,圣人是谁?孔孟才叫圣人,这么比喻,若是真传出去了,甘奇真得被人用吐沫星子喷死。
众人依依不舍而走,一步三回头。
甘奇低头看了看,大喊道:“回来,都回来,把你们的东西都拿回去。”
再抬头一看,众人拔腿就跑。甘奇也是纳闷:“弄得我甘奇是差你们这点东西似的。”
一旁的甘霸在地上翻来翻去,忽然说道:“大哥,这挂腊肉不错,当不是汴梁本地的熏腊之法,晶莹剔透的。”
“啊?是吗?叫人中午煮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