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公比赵智小两岁，今年也是整整六十了，当李勋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险些认不出来，曾经的牧公，虽然沉默，谨慎，但给人的感觉却很精神，一头长发，黑的多，白的少，这才一年多未见，头发竟是全白了，以前挺直的身板，如今也是有了一些弯曲，脸上长满了皱皮，整个人看上去，比李勋上一次见到，老了十岁都多。</p>
“狗儿，你来了。”</p>
牧公正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打扫卫生，见到李勋，并没有感到什么惊讶或是惊喜，脸色竟是非常平静。</p>
“你好像知道我会来。”</p>
李勋打量了牧公一番，一身粗布衣服，一头长发剪成了短发，样子苍老了许多，但全身很整洁，像是一个普通百姓人家的老人。</p>
“你是个讲良心的孩子。”</p>
李勋呵呵一笑，半开玩笑的说道：“来之前，我原本想着，你会不会变成一个乱糟糟的老头子，现在看来，您老的情况还算不错。”</p>
牧公摇了摇头，轻声一叹：“跟随皇上这么多年，习惯干净了，说来不怕你笑，我全身上下，就两套衣服，一套夏天的，一套冬天的，晚上洗，白天穿，连个更换的都是没有。”</p>
李勋脸上的笑容消失，沉默不语。</p>
牧公拍了拍李勋的肩膀，放下手中的扫帚，然后请李勋进了旁边的房间。</p>
这里是牧公的住处，就一间房，里面的摆设极为简单，一张床，一个柜子，一个桌子，以及桌子上的一本书，武宗本纪。</p>
李勋把身上的包裹放到桌子上，然后拿起那本武宗本纪，对着牧公说道：“牧公，你也喜欢看这本书？”</p>
这本书，赵智也是极为喜欢，李勋记得李怡跟自己说过，在她的卧房以及赵智的本宫寝室之中，都是放着一本武宗本纪，很多时候，赵智临睡下之前，都要拿着武宗本纪，看上那么一会儿。</p>
“皇上所喜，便是我之所喜。”</p>
牧公来到桌前，一边打开李勋带来的包裹，一边默默说道：“这本武宗本纪，还是在王府的时候，那时的皇上，还未登临九五，那时我刚刚识字写字，抄写书籍练字，第一本书，就是这本武宗本纪，其中很多不懂的东西，还是皇上亲自传授，我从宫中离开，什么都没有拿，惟独带走了这本书。”</p>
李勋看着牧公，感受到了他的悲伤，这本书，代表了他的过往，也代表了他人生中最为美好的一段记忆。</p>
“罗浮？”</p>
一声惊呼传出，牧公拿着酒坛，看向李勋，惊讶道：“这酒你是从哪里搞到的？我记得六年前，皇宫里的最后一瓶罗浮，已是被我喝掉。”</p>
李勋轻声说道：“李忠家中还有几瓶存货，我托李骁拿来一瓶，特意孝敬给您老人家。”</p>
牧公脸上有了笑容，连连点头：“好，好，狗儿，你有心了。”</p>
“老爷子，我给你满上。”</p>
“不用，我这里没有酒杯。”</p>
牧公扒开坛口，抱着酒坛，仰起头就是喝了一大口。</p>
“好几年了，此中味道，还是令人回味无穷。”</p>
牧公一脸舒爽与回味，大笑两声，随即把酒坛递给李勋：“你也尝尝。”</p>
李勋点了点头，接过酒坛，喝了一口。</p>
罗浮酒乃是外邦进贡，与中原的酒，在味道与口感上，有着很大的区别，罗浮酒酒性并不烈，口感清凉，但很苦，非常苦，虽然过后，嘴里会有一些香甜之意，但综合口感，并不好。</p>
李勋把酒坛还给牧公，苦笑着摇了摇头：“牧公，这酒...并不好喝。”</p>
“味道，味道，你喝的是味，我喝的却是它的道。”</p>
牧公呵呵一笑，抱着酒坛，又是一连喝了几大口。</p>
李勋笑道：“酒乃开心物，想的太多，就没意思了。”</p>
牧公哈哈大笑道：“人老了，思想变复杂了，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错了，就错了嘛，只要不死，终归还是有改过的机会，不像现在，走错一步，这辈子也就没有什么指望了。”</p>
牧公虽然是在笑，但李勋看的出来，他一点都不开心。</p>
李勋搬来椅子，扶着牧公坐下，随即轻声问道：“牧公，我走的这段时间，皇宫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p>
牧公把酒坛重新封上，他舍不得一下子喝完。</p>
“皇宫中的事情，你知道多少？”</p>
李勋把自己知道的，以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是说了一遍，没有任何隐瞒。</p>
牧公听完后，沉默不语。</p>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牧公说话，李勋轻声道：“牧公，你为何不说话？”</p>
牧公默默说道：“你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但也很复杂。”</p>
“此话怎讲？”</p>
牧公看向李勋，反问道：“狗儿，在你看来，如今的太子之位，谁更有可能？”</p>
“应该是齐王。”</p>
李勋毫不犹豫的说道，赵智一共七个儿子，得到朝臣支持，有着自己政治势力的有三个，齐王、楚王、翼王，楚王的身后是杨氏一族，而杨氏一族已然权倾朝野，一旦他们支持的楚王登上皇位，楚王会怎么样？很大的可能会成为傀儡，衰落的国事与皇权，赵智辛辛苦苦几十年，好不容易重新夺了回来，他岂会让皇权再度旁落他人之手？</p>
所以，不论楚王在怎么优秀，他已经被赵智排除在太子的人选之外。</p>
然后就是齐王与翼王，对于翼王，赵智不说喜欢或是讨厌，只能说虽为父子，两个人的感情却很淡，而齐王则是不同，赵智对李怡的爱，是真实的，爱屋及乌，齐王又是一表人才，才华过人，在赵智的心中，其份量自然不然而喻。</p>
牧公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有些问题，你想的太简单了，皇上虽不是圣明君主，但他的手段与能力，也是远远超过平、僖、懿三帝，对于皇位的继承人，皇上考虑问题，绝不会仅仅只是出于爱，齐王是皇上的儿子，难道翼王就不是？单单从某一个方面来看，齐王与翼王，其实是公平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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