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静姝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试探与威胁。
当即说道,“公子放心,三尺堂之事,我绝对不会对外人多说半个字!”
不想这白先生却倏而轻笑起来,可没笑两声,又跟着咳嗽起来。
这一回,竟咳出一口颜色深暗的血渍来!
迟静姝眉头一蹙。
白先生却丝毫不在意地收起帕子,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道,“九小姐如何会解这毒的?”
迟静姝眉下更紧,才要说话。
对面这人又含笑看她,“九小姐,你可知,这毒出自何处?是个何名?毒效如何?有何解法?”
若是迟静姝前世在宫廷里见过的那种毒……
迟静姝垂眸,再次静默不语。
白先生也似乎没想要听她的回答,站起来,慢悠悠地踱着步子,一边笑道,“这毒,有个极好听的命,叫百花散。”
百花散!
竟然真的是那毒!
迟静姝瞳孔一缩!
旋即又听这人说道,“百花散,百花毒。说是一种毒,可却有百种毒效。中了毒后,各人所呈现的毒效都会不同。但唯一相同的是,此毒,极其阴狠,一旦毒下,便能长期蛰伏人的体内,清除不净,定时才能以部分解毒的药缓解一段时间毒发时的痛苦。”
明明说的是凶险异常的毒,可白先生却语气轻缓得仿佛在议论某种极好的茶品一般。
迟静姝低着眼,似乎没听明白白先生的话。
可她心里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这百花散,并非无解!
眼前这人此番症状,显然中毒已有数年,又加上本就先天体症不足,才会有这般虚弱之状。
可若是及时解毒,再加上精心调理,必然也还能活个一二十年的!
白先生侧眸,见迟静姝安然而立,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又笑道,“这毒,乃是把控人命的极好手段。故而,解法,也极其困难。”
说着,看向迟静姝,“无数名医大夫都解不开的毒,九小姐却在那样短短的时辰里,解开了只能依靠解药才能缓解的毒发之症。”
“九小姐,您还要说,只是略通?”
他忽而一步逼近迟静姝!
威胁与压迫陡然兜顶袭来!迟静姝下意识后退一步!
一下撞到身后的门上,发出哐啷一声响!
门外,小菊惊慌地低唤,“小姐!”
试图去推门,却听门内迟静姝拔高了几分的声音传来,“不用进来,我无事。”
小菊焦急,却也只能住手。
门内。
迟静姝抬头,才发现,这人瞧着病弱,竟比自己还高出了一个头。
再加上不再掩饰的胁迫其实,让迟静姝隐隐感到窒息。
她看向这个自称是‘白先生’的男子的眼,娇绵的语气清冷而镇定,“白先生,这毒,小女确实知晓。”
白先生一笑,还没说话。
便听迟静姝又道,“小女还知晓,此毒,只出于宫廷。”
白先生笑意一变,朝她看去。
“毒,出自宫廷。白先生又是被这毒控制之人。想必,白先生,乃是宫廷里某位尊位极高的贵人吧?”
若是无用之人,也不会被这样极毒所控了。
白先生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而又闷声咳了两声。
迟静姝不理会,只顾再次说道,“宫廷里的贵人,却私下里营生着‘三尺堂’这样有趣的地方,还在无忧书院做了个教书的先生,诱得几位贵女,甚至尊贵的郡主都对您芳心暗许。”
说着,她抬眸看向白先生,“您做的这些事。那给您下毒的人,可知晓么?”
话音刚落。
一道带着杀意的冷风陡然朝迟静姝袭来!
迟静姝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然而。
那风才掠到跟前,白先生忽而开口,“福叔,住手。”
一柄森光闪烁的匕首,停在了迟静姝的脖颈侧边。
她微微蹙了蹙眉,朝白先生身后的那位书店的看门老者淡然看去,“你们主仆二人,莫不是觉得我一个弱女子好欺负不成?”
福叔皱眉。
看了眼白先生,收回了手。
白先生笑着看向迟静姝,“传言都说九小姐聪敏纯善,最是温柔大方。如今看来,传言,倒不尽实了。”
迟静姝笑了笑,“纯善之人,也是看在何时何情之下了。如今小女自身难保,少不得为了小命,会说些出格的话来,还请贵人见谅,莫要与这无知的蠢女子计较。”
“无知的蠢女子?”
白先生笑了起来,“方才还胆大包天地威胁我,如今又低头退步了?小丫头,你这套进退为宜的手段,是跟谁学的?”
跟谁学的?
前世里,用血泪和命学来的。
她垂眸,微微一笑。
白先生倒是不再逼迫她,退后几步,再次回到桌边,刚要说话,又咳嗽起来。
福叔赶紧去给他端茶。
白先生却摆摆手,并未接,只是眼下咳嗽后,声音有些发哑地说道,“既然咱们的话说明白了,我便也不与你绕弯子了。我这毒,你可能解?”
迟静姝垂在身侧的手一颤——若真露了底,她跟那避之不及的宫廷,可就真的会再纠缠不清了。
当初不过不忍见人死于面前,才偶发善念……
如今后悔却已来不及。
抿了抿唇,摇头,“这毒,我也只是偶尔听过,得知一二缓解之法,并不会全解。”
还真是略通。
白先生一双清眸如江南水墨一般,安静又无声地朝迟静姝氤氲包绕而来。
她垂眸,感受到了丝丝点点的压迫之意,并不动摇。
片刻后。
白先生忽然又咳嗽起来,只不过咳了两声,又朝迟静姝笑了笑,“既然你不知,便也罢了。”
迟静姝轻笑了笑,站在门边福身,“多谢贵人体谅。”
白先生笑,摆了摆手,“入学手续在堂,出去往东的院子里头。我身子不适,便不送你去了。”
迟静姝也不计较,又行了一礼,出门后,领着小菊,便匆匆离去!
屋内。
福叔皱着眉说道,“殿下!此女分明在撒谎!她定然知晓解毒之法!您让老奴去办,不管什么手段,必叫她说出来!”
‘白先生’却笑着朝门口看去,“她不想蹚这一波浑水,却不知,这天理命数,哪里是她能说得定的。”
福叔看他,“殿下您有何主意?”
‘白先生’一下,收回视线,淡淡道,“先毁了她跟三哥的婚约。”
福叔顿了下,猛地眼前一亮!
“是,若是她成了殿下的人!就只能保住殿下了!老奴这就去查三皇子。”
“去吧。”
低低的咳嗽声传来,夹杂着隐隐的笑意。
……
皇宫,千岁殿。
“噗!”
苏离一口血喷了出来!
原本青墨的长衫,变成了更加浓重的颜色。上头,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单手撑住桌面,擦了擦嘴角的血,抬头,朝对面悠然品茶的万久福笑道,“公公这一回的茶,倒是好味道。”
万久福柳叶儿似的吊梢眉抖了抖,朝他看来,阴阳怪调地笑起来,“将军这一回倒是硬气得多了。可惜,不比从前那样哭叫着,叫人心疼呢!”
苏离脸色微变,随即又笑道,“从前年纪小,言行无状,倒是劳公公记着了。”
万久福笑得古怪,“将军也是那个时候更有趣些。”抬了抬手,“来人。”
有个小内侍又端着个茶盘走过来。
精致的漆木盘上,有个漆黑的茶盏,光影晃动间,隐约可看到黑漆漆的釉面上,隐隐的流光‘万岁’两个字。
“将军,来杂家这千岁殿两日了,一直喝的都是粗茶劣沫的,委屈了将军。”
万久福笑着亲手将那盏差放到苏离面前,“来,这一盏极品的御前贡茶,将军尝尝?”
极品的御前贡茶?
内里就只有茶叶那么简单么?
苏离这些时日,被万久福以品茶为由,试毒为实,逼着喝了多少毒茶?
每每将死之时,这阴人又会将解药赐下。
生死反转,反反复复。
一来,对他没拿到百花馆那物事的惩罚,二来,满足他自己变态折磨的私欲!
终究为的,还是彻底摧毁他的心智!
可不比从前,这一回,苏离竟硬生生地挺了过去!
眼看两日将到,苏离即将能毫无破绽地走出这千岁殿内,他终于还是坐不住,祭出了这杀手锏么?
“苏将军,请吧。”
看了眼送到眼前的华丽又诡异的黑色茶盏。
苏离笑了笑。
抬手,刚要将茶盏端起来。
突然,门口,一个小内侍跑了进来。
跪在地上,急匆匆地说道,“千岁爷,苏将军的内侍在殿外大声嚷嚷,说拿到了您要的东西,现在就给您送来。请千岁爷去瞧瞧。”
苏离刚刚碰上茶盏杯面的手收了回去,看向那小内侍。
万久福眉头一皱,一甩手。
“啊!”
小内侍惨叫一声,飞了出去,一头砸在柱子上,没了声息。
苏离眼光一闪,朝万久福看去。
万久福却没事人一般,阴笑着站起来,“这东西送的可真是及时,苏将军,您说是不是?”
苏离并未说话——费鸣拿来的到底是什么?
万久福伸手,意欲扶他,“不若将军同杂家一起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