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皇帝一走, 飞霞宫里立刻乱成了一团。
林修仪眼前一黑,挺着身子直直晕在地上,偏偏她把宫人都打发了下去, 等皇帝走远了,锦书才领着人进殿。发现林修仪倒在地上, 锦书立刻吓慌了神,一面去掐林修仪的人中,一面喊人去尚药局传司医。
这厢的乱局谢小盈一概不知。
她的清云馆里, 实在也好不到哪儿去。
谢小盈左思右想,还是把皇帝说的事开诚布公和莲月说了。她怎么想都觉得莲月肯定不会是那个叛主之人,如果连莲月都背叛她, 那清云馆自莲月往下,再不会有一个人的心是向着她了。
要想查清楚是谁在背后做鬼,还是要靠莲月帮她一起支招想辙。
莲月听说后,反应同谢小盈一模一样, 脸先是吓白三分,接着便如惊弓之鸟,当即要起身, “……奴去狠狠教训他们!”
“哎,等等。”谢小盈拽着莲月手腕,“你先想想会是谁, 别打草惊蛇了呀。而且人家背叛了我什么事, 我都不知道呢。”
饶是莲月一贯稳重,单想一想清云馆内出了个吃里扒外的奸奴, 也难免心情激愤, 惶恐交加。莲月被谢小盈拉着, 好半晌才回过神。
她忍不住跪到地上, 狠狠向谢小盈磕了个重头,“奴死罪!娘子这般信任奴,夫人当初也是千万叮嘱地把娘子交给奴,奴却这般无能!请娘子先惩罚奴!”
“我罚你做什么!”谢小盈满面无奈,她和莲月再互相信任,也终归无法做成朋友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此。莲月心里认定了自己是奴仆,谢小盈是主人,这个身份便如一道鸿沟,不管怎么样,两个人都不可能平等交往。
谢小盈叹了一口气,让人从地上起来,反倒安慰了莲月一番,“你每日忙的事情多,力有未逮,出了纰漏是正常的。你内心既有自责,就已经是对你最重的惩罚了,不需要我再骂你什么了,对不对?现在咱们还是以解决问题为先。陛下突然与我说这个,这事多半和我与杨淑妃的往来相关,陛下今日来问我的也就是这桩事。你去仔细想一想,咱们清云馆里,有谁近日的举动不正常?”
莲月起了身,脸色慢慢凝重起来,她一边思虑,一边小心地问:“陛下可责骂娘子了?”
“唔,算是责骂了一点,但没发脾气。”谢小盈也为这事纳闷呢,“你们传得都太夸张了,我看陛下虽然不喜欢杨淑妃,倒没阻拦我与淑妃往来,我原还以为陛下知道以后,还会连着我一起疏远了呢。”
莲月如今已不为谢小盈避宠的心思感到惊奇了,她只是无奈,小声提醒:“娘子别这样抱怨,隔墙有耳。”
谢小盈一下子抿住嘴唇,警惕起来。
是了,她和杨淑妃来往没能让皇帝暴怒,但皇帝要真知道自己私心想法,那可就不是暴怒这么简单了……谢小盈只是想失宠,可没想过丢命。
主仆二人一时都不说话,各怀心事。
隔了好半天,莲月才想起什么似的,很谨慎地开口:“娘子,奴想……查一查萱辰。”
“萱辰?”谢小盈诧异了,“她最是老实性子,你怎么疑上她了?”
荷光因看不上萱辰,原先很爱使唤她做粗活。萱辰向来不敢挑嘴,闷着性子乖巧做事,从未有一丝怨言。后来荷光被谢小盈罚的那一个月,多是她二人在外头值守作伴,萱辰终归是本分人,渐渐也与荷光处出了感情,荷光便不再刁难她。像外头下雨的时候,还会主动分派一点能躲懒的轻松事,让萱辰去做。
谢小盈三五不时也会喊萱辰进来一起打牌玩,萱辰一向表现得懂事规矩。若说她会背叛自己,谢小盈实在有点不信。
她其实更怀疑那两个内宦,赵思明和冯丰。
莲月看表情也是有些纠结,但她还是说:“若要出卖娘子,首先得有机会与旁人来往。兰星与小丰二人是从不独个往外跑的,荷光更不必说,她向来是贴身伺候娘子,且是府上的家生子,爷娘兄弟的命都在夫人手里攥着,她与奴一样,心是最向着娘子的。唯独思明和萱辰二人不同,思明每日都会出去提膳,且内膳司人多口杂,他的机会最多。但思明的性子,娘子是知道的,他胆小怕事,对着外人说句囫囵话都困难,他若有马脚,早便露出来了。那就只剩一个萱辰。”
“萱辰会单独出去?她去做什么?”
“有时是去尚功局领些东西,因她原本是做洒扫的粗使,对这宫里道儿熟,最初奴就吩咐她做这项差事,还有时她是主动告假,因她有个二姐姐,在太极堂当差,逢着年节,或娘子发话叫歇了,奴就许她很偶尔出去一回……次数虽不多,但毕竟是有的。”
说到这里,莲月很懊恼地垂下头,“奴虽知道娘子宽仁,但实在不该纵着她们。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奴的过错,等查清楚了,奴自去领二十个板子,娘子记得传人来罚。”
谢小盈瞪眼,“好端端的,怎么又说回到你身上了?怎么罚你容后再议,先说萱辰的事。你打算怎么查?”
“她每回出去,奴都只允她半个时辰。这点功夫,若真去了太极堂见姊妹,堪堪够她说上几句体己话,便要折返回来了。奴先去太极堂找她那姊妹问一问,看有没有这回事。若有,奴再与太极堂的人打听下,她这个姊妹可是个本分老实的人,即便打听不出来也不要紧,娘子得宠,奴随便找个她犯上不敬的借口,也可以令宫正司的人拿了她去,使点钱,请宫正司的人代为审问。若没有,那就不必费周折了。萱辰对着奴扯谎,已是万死之罪,同样罚去宫正司,定能审个水落石出。”
谢小盈闻言摇头,凭直觉道:“宫正司的人未必可靠,陛下只说有人叛我,却没点明究竟是为了谁而叛我,或卖了我什么消息。倘若只是些不打紧的小事,随便惩戒一二就是了。但如果是背后同旁人有大算计,那你又怎么知道,宫正司的人不会为虎作伥,杀人灭口,亦或是更狠毒一点,索性嫁祸到旁人身上,引得我们鹬蚌相争,这人好在背后渔翁得利呢?”
莲月一下也被谢小盈说得沉默了,她光想着宫正司负责决罚惩戒宫人,却忘了宫正司也并非真正公平所在。
谢小盈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她其实心里有怀疑的对象。只是这种怀疑,仅仅是来源于她与人交往时所产生的粗浅的直觉,并没有什么实证。譬如得宠的妃嫔中,林修仪对她,一向都是咬牙切齿、虚与委蛇,金婕妤则是维持礼貌与骄傲,懒怠深交。
相比较看,谢小盈怀疑林修仪的成分,就明显多过金婕妤。
可林修仪真有本事收买她的人吗?谢小盈自问对清云馆的人不薄。六局女官等闲来清云馆传个话都能得到阔绰赏赐,谢小盈对着自己人,则更是慷慨,从无打骂教训,便偶尔有人出了差池,她也能一笑带过。这样说起来,林修仪是比她更有钱?还是比她更有权呢?
但有一个人比林修仪有权,不仅有权,还被谢小盈得罪过……要真是那个人,谢小盈反而很清楚,她查了也白查。概因这人最得皇帝信任,地位更是凌驾于后宫诸女子之上。谢小盈若和她斗,那就有点蚍蜉撼树的意思了。
思绪蹁跹后,谢小盈最终决定抓大放小,不去管那些背后的弯弯绕。
这宫里的事,一旦斗起了个开头,就不会有结束。与其查得清清楚楚,换一个惶惶不安,倒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先砍了这个人伸来的手再说。
于是谢小盈道:“你先去查,别管萱辰背后是谁,单查清楚是不是她就好了。外面谁想害我,我本来也管不了,只要咱们的清云馆能做到人人齐心就比什么都强。她若有问题,不必顾忌那么许多,寻个理由报给宫正司去罚了,也好以儆效尤。旁的事都没什么,唯独有一个,千万别冤枉了好人。”
……
而今已是四月底,暖风和煦,整日的艳阳高照,傍晚依旧余热未消。
凰安宫与金福宫在大晋内廷中遥遥相对,都是地基托高的宫殿,金福宫更高一筹,以示龙胜于凤的寓意。顾言薇难得忙完琐碎余事,从大殿一路行至游廊,看着宫庭之中牡丹或盛放,或含苞,正是赏花佳景,一时心情开阔起来。
因她病了个把月,原本早该张罗起来的采选之事,总算落出了章程。各州郡依数广选良家有吉相、八字上宜、形貌俱佳、年龄适配的女子,每州郡须征送至少一名、至多五名送入延京城内待诏。这事虽是皇后操持,但落到行动上,还要倚靠内侍省的宦官出京接应。
这事说起来有些劳民伤财,先头两朝的君主多年征战,无所消遣,唯有在女色上能得放纵,因此每年采选上来的女子多为帝王御幸所用。宗朔登基以来更重民生,是以特地与皇后交代过,采女人数不宜太多,更无须全部充入后宫。有清白出身的、聪慧伶俐的,可以优先充为女官,若真是得力,到了年岁便可在延京选世家子弟赐婚,聘嫁成家,这样也可以适当稀释高门联姻,宗族坐大,继续为后续帝王掣肘。
采选的事定完,交派给内侍省,顾言薇便可好好轻省个把月。照着所拟章程,最早六月,最迟八月,才会有新鲜可人的妙龄女子充裕后宫。这段时间,宫内不会再有什么大事需要她费心,她也可以将养起身子,多把心思放在宗朔身上,期盼着今年是否能怀上皇帝所期盼的……真正的中宫嫡子。
正凝神思忖,宜茹从斜里走来,叉手一礼。因皇后左右都还有旁人侍奉,宜茹口吻恭谨,守着规矩道:“启禀皇后殿下,飞霞宫林……婕妤的婢子前来求见。”
前一晌,常路已亲自到凰安宫知会了皇帝口谕,宗朔登基以来就封为修仪的林氏,已触怒于圣前,被降为了婕妤。皇后虽感到几分纳罕,彼时她正忙着,倒没顾上细问究竟。这时听说林氏派了人来,皇后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定是林氏托人来禀明原委,说不准还要求她居中调停,到皇帝面前再求个情。
顾言薇有些腻烦,林絮虽柔顺听话,做惯了谨慎服帖的姿态,但看她那双眼睛,顾言薇便知道这是个有算计的女子。当初林絮跑去皇帝跟前截断谢氏头一回承宠时,顾言薇便生了几分警惕,不愿见她依仗皇帝宠幸,日渐轻狂。她十分清楚,对待林絮这样敢于隐忍的女子,就非要成年累月,狠狠压在手底下不可。否则若有一日真叫林絮飞上枝头,那她定会将这多年积压的小心翼翼,全部释放出来,再无顾忌。
不管林絮为着什么触怒了皇帝,顾言薇都乐见这般局面。本就到了年岁,该当是宠爱稀薄了。真要叫她在这宫里十年如一日的常青不倒,不管林絮多低微的心,早晚都会被皇帝姑息养大。
顾言薇轻轻呼出一口气,对宜茹道:“先问问那婢子有什么事,若是要本宫去皇帝面前为林婕妤求情,那便要她等上几天再来。陛下的性子,林婕妤最该清楚。若非她犯了大错,陛下不会轻易罚她的。即便本宫有心关照她,总也要等这事过去几日,陛下那头消了气,本宫才好施为。”
宜茹应诺,转身出去了。
但不多时她便再次折返,传话道:“回禀殿下,来的是人锦书,她跪在宫门口磕了大头,说是有旁的事要亲自报禀殿下知晓,决非是令殿下为难的事。”
顾言薇知道锦书。
因锦云得幸后,林絮身边就换上了这个婢子。比起前头锦云杏脸桃腮、我见犹怜的模样,锦书长得就端方多了,更有个掌事宫女的派头。先头顾言薇瞧着林氏镇日把锦云带在身边,总觉得不太对味。等有了锦书这一层比照,顾言薇才反应过来,林絮对婢子的“抬举”,原来是早有预谋。
皇后立在原地,过了好一才无奈叹气,“罢了,既这样,就传进来。”
顾言薇没了赏花的兴致,折身回来大殿之中。不多时,宜茹将锦书领进殿内,锦书规规矩矩地对着皇后磕头行礼,口称千岁。顾言薇也摆着皇后的架势,不让人去扶,直接命那婢子跪着回话。
锦书望向顾言薇,一字一顿道:“奴奉林婕妤之命,向皇后殿下道喜。适才尚药局的司医来诊过,扶出了喜脉,婕妤已有两个月的身子了。”
顾言薇本还端着十足的气派,听了这句话只觉心头骤然被人捏紧,她眼前一花,失声问:“……林婕妤……有孕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