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荷兰内部已经如同一个火药桶的时候,在海牙的本廷克伯爵,来到了阿姆斯特丹。
忧心忡忡的他,没有去找康不怠质问此事。虽然有很多证据表明,确实是这群中国人在背后煽动了海牙的事,但现在不是论事的时候。舆论风向好容易从论事吹向了辩理,这时候可不能傻乎乎地再把事情引回来。
大顺这边的人虽然可恶,但终究需要荷兰内部的人配合。就像是当初奥兰治派上台一般,大顺只能推波助澜,却不能创造海潮。
本廷克伯爵来到阿姆斯特丹,直接拜见了前任大议长安东尼。
如果说,大顺这边的人试图搞事的话,最有可能与大顺合作的,就是安东尼这一派的人。
他们有钱,有实力,也掌控着整个阿姆斯特丹,以及大部分的荷兰省。
本廷克伯爵对安东尼并没有太大的不满,除了一方是摄政派、一方是奥兰治派的区别外,两人的矛盾主要还是理念上的分歧。
本廷克伯爵是范思林格兰特的集权主义的拥趸。
安东尼是范思林格兰特选定的接班人。
分歧在于,本廷克认为,荷兰必须要依靠奥兰治家族的特殊威望和特殊地位,才能快速地完成集权。让这些联省议会的议会派在台上,四十年了,毛也没干成。
而且,法理上,大议长不是执政官,执政官有权强制下令,大议长只能主持会议。
本廷克觉得威廉四世还挺冤的。
摄政派被赶下台,不是没给摄政派机会。而是给摄政派机会了,却不中用。
从02年威廉三世坠马摔死,到42年奥兰治派政变上台,整整四十年时间,荷兰都是无执政的。
四十年时间,摄政派干成什么事了?
本廷克觉得,执政官威廉,42年上台,这才三四年时间,又赶上打仗,很多手段无法施展。
真给奥兰治派一个和平的40年,到时候要真是不如摄政派,那也无话可说。
现在,确确实实,民众普遍不满,再加上海牙那档子事,威廉四世的位子着实不稳。
但要是没有这群摄政寡头和共和派在背后煽动,这件事恐怕也不至于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既然安东尼仍旧还是摄政派的领袖人物,本廷克自然要来和安东尼谈谈。
会面之后,安东尼没有说关于海牙的事,而是直截了当地问安东尼:“阁下认为,莱顿的民兵夺权事件,应该怎么看待?以及现在街头涌起的一些风潮,诸如组建城市的自由军团、武装民兵之类的事,阁下是如何看待的?”
安东尼则用非常严厉的词汇,对这件事进行了定性。
“这是一场暴乱。”
“混乱的无政府和暴民,以及激进的变革,是我们滑向比君主制更加专制的第一步。”
“过去的历史,邻国的经验,无不告诉我们这个道理——混乱、暴民和改变传统,只是第一步。”
“下一步,必要出现克伦威尔!”
“这是有史可依的。”
虽然荷兰的集权派,很多人其实暗地里是佩服克伦威尔的,甚至不少集权派认为现在的荷兰,缺的就是一个克伦威尔一样的“过渡者”。
但是,反克伦威尔是荷兰的政治正确,在正式谈话中必然是反面人物。
一方面,大权独揽,杀人,暴君,意识形态恨。
另一方面,打的荷兰割地赔款,国仇。
“我是尊重历史的,也是尊重尼德兰的传统的。更是尊重尼德兰建国的基础性文件的。”
对现在纷乱的街头混乱定性之后,安东尼说完克伦威尔的例子,又说尼德兰的传统和基础性文件,本廷克伯爵听完后非常满意。
这里面,有个类似于后世南北战争是否违宪的争论。
荷兰立国的基础,是乌得勒支宪章。
乌得勒支宪章规定了执政官的存在,也规定了执政官的存在。
那么,反执政官这个人,是不违宪的;可要是反执政官制度,就是违宪的。
之所以说要尊重历史和传统,也在于克伦威尔的故事。在反祖宗之法后,英国出现了“暴君”,这应该是欧洲最可以借鉴的革命的例子。
这个例子,用在荷兰这边,就可以理解为,如果违背了传统和基本的法律文件,搞出大事来,只怕的确是推翻了执政官,但迎来的可能是护国公。
而激进的共和派,要求武装民兵准备夺权的那些人,引用最多的,也是乌得勒支宪章中的法律条款,赋予的各种权利。
所以,以乌得勒支宪章为基础的武装民兵,可以推翻乌得勒支宪章规定的执政官制度吗?
如果不以乌得勒支宪章为基础,那么组织武装民兵的法理基础,从何而来?
这是历史上荷兰的激进共和派一直没成事的原因之一,他们被自己的理论限制了。
所谓书生造反,十年不成。
他们讲道理,可执政却不讲道理。
宁与友邦,不与家奴,等着他们弄好了道理起义的时候,奥兰治家族转手就请普鲁士进入荷兰,镇压爱国者。
一直到93年风暴之后,激进共和派才找到了一条明路:此处没有理,爷投雅各宾。
于是一声笨猪抬手指,公民这边走,带路法国人攻入海牙,从法国人的理论中找到了一条名正言顺的道理,完全不需要从乌得勒支宪章里寻章摘句证明合理了。
所以在安东尼说他支持传统、担心荷兰出现克伦威尔之后,本廷克伯爵也就明白了安东尼的意思。
至少,他不准备废除执政官制度。
不废除执政官制度,和不支持现任执政官,不矛盾。
站在奥兰治派的角度,最担心的,还是废除执政官制度。奥兰治家族起起落落、上上下下,只要执政官制度没有被废除,就始终还有机会。
再不济,奥兰治家族还能混个类似于英国王室的地位呢。
这,也是双方能继续谈下去的基础。
要是安东尼把现在的混乱直接定义为正义的事业,那后面的话也就不用说了,各回各家准备开战就是了。
“伯爵大人,对于尼德兰的局势,您有什么看法吗?我个人认为,执政官殿下现在应该避一避。这是为了尼德兰祖国。”
“现在,各个市都被那些暴政的理论所蛊惑。可是,这时候执政官殿下下令镇压,意义就是暴君对人民的屠杀。是海牙惨案的延续。”
“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激化问题,甚至出现更大规模的叛乱。这个道理,您应该是明白的?”
本廷克伯爵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虽然他怀疑,现在把那些人煽动起来,眼前这些摄政派中的保守派和传统派,只怕也出了一份力,暗地里推波助澜。
但现在就算有证据,也不是拿证据质问的时候,更现实的问题是这么下去,荷兰内战是肯定要爆发的。
确实,如安东尼所言,现在的事该不该管?
该管,尤其是首先把莱顿市的民兵武装解除,不能让这个风气蔓延到全国。枪打出头鸟,以儆效尤。
但,解除武装的命令,谁来下?
威廉四世这个执政官,是绝对不行的。
风口浪尖的时候,这时候下令,那就是火上浇油。岂不是直接搞出来武装暴动了?
而且,煽动起来非常简单:今天解除我们的武装,明天就会像对待海牙请愿的那些渔民一样,把我们都杀死。
此一时,彼一时也。
四五年前,威廉四世向阿姆斯特丹进军的时候,所到之处,民众竭诚欢迎,真可谓占尽天时。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竟发的境界,犹在眼前。
短短四五年后,民众已经开始编排段子,到处流行的都是讽刺奥兰治家族和长公主的笑话。
数百年的基业,几代人积累的名望、威望,四五年时间,毁的一塌糊涂。
再因为海牙惨案,无论如何这时候都不能再刺激民众了。
如果这是和平时期,其实这事也好解决。
联英平寇,请英军入关,镇压就是了。
但现在,英国肯不肯冒着小僭越王登陆苏格兰的风险来荷兰且不说,一旦英军进入荷兰,百姓起义,旁边可就有个已经基本拿下了奥属尼德兰的法国啊。那还不趁机攻入?
到时候,哪还有胜算?
俄军现在出兵还是杳无音讯,就算现在出兵了,几时能到?到时候,只怕法军配合荷兰的起义者,直接攻入海牙。
其实还有一条路,那就是继续煽动情绪,激发民众起义,然后联法平寇,打开堡垒,请法军入关。
法国是君主制国家,对这种事肯定非常敏感。
用“染病自杀”的方法威胁法国,法国怕“染病”,肯定会出手。
但问题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法国真来了,荷兰就成法国的傀儡国了,到时候威廉四世只怕也只能做傀儡了。
请外人入关镇压的两条路,也不是说都走不通,而是要考虑利益。给法国人当傀儡,或是暂时退回格罗宁根等地蛰伏亦或暂时流亡英国,还是后者更有利一些,也更有未来。。
事情总得解决。
安东尼说他不反对执政官制度,如果能够达成妥协,威廉四世可以暂时先去避风头。
日后儿子复辟也好、或者风头过来自己复辟也罢,总还有机会。
可是,安东尼所代表的的派系,愿意在这个时候接盘吗?
现在,谁上台,谁就要直接面临严重的外交内困。
法国的威胁、内部的起义、民众的不满、金融的崩溃、东印度公司的倒闭、粮价飞涨……
本廷克伯爵很怀疑,安东尼等人是否愿意在这时候接盘。要是只是嘴上说说支持,嘴上说说那些行为不是正义而是暴乱,可真让接盘却拒绝的话,那就全是空话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