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塞上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没有看错,这就是李素、诸葛亮一行,三月底抵达银川郡时,在这本该是塞上苦寒之地,看到的景色。一片莺飞草长。
他们是三月二十日左右,从兰州启程出发,顺着黄河一路下行,边走边游览,经过七八天的旅程,月末抵达的银川。
在此之前,诸葛亮在兰州也盘桓暂住了个把月,每天不是鼓捣各种棉布棉纱机械,就是跟着徐庶跑刘家峡堤堰的工地,观摩日常劝农、屯田、徭役的民政,偶尔给徐庶搭把手。刚觉得这种日子稍稍有点腻了,新鲜劲儿也过去了,李师就又给他找了新的活儿干。
这种路上旅途走个十几天、换个新城市住个把月的生活节奏,诸葛亮简直太喜欢了,跟着他一起见世面的黄月英也非常喜欢,简直是驴友型的人生巅峰。
而到银川郡的路上看到的种种景色,也让大多数内心有点文艺的年轻人心旷神怡,无论是诸葛亮黄月英,还是刘妙周樱。
其实,哪怕是在很多21世纪的人眼里,只要是没有来过宁夏的,也没有特地了解过的,都会对这个地方的景色有很大的误解,觉得这是戈壁苦寒之地,旁边都是沙漠。
事实上,宁夏的银川盆地部分,绝对是实打实的“塞上江南”。因为地势低洼,湖泊众多,气候宜人湿润,等于是八千平方公里的盆地,把周边的水都汇聚过来了。用周边十几万平方公里的戈壁和干燥草原,换取了这里的肥沃。
哪怕是后世从卫星地图上看,都能看到黄河在流经银川盆地时,河的宽度都陡然变宽了五倍以上!水流速度也变得平缓了。(注:可以自己打开百度地图看一下,黄河中上游普遍只有两三百米宽,到银川附近一下子有一公里以上宽)
事实上这就是一个用变宽的河床充当水量调蓄库区的效果,类似于长江上的云梦泽彭蠡泽,只不过那些湖是长在长江的某一侧,而银川郡这里是黄河本身变宽好多倍。所以银川郡周边才有不亚于江汉平原和鄱阳平原的肥沃程度。
说句难听的,只要农业开发搞得好,这儿单位面积的农业产能,是能媲美刘表手中最膏腴的南郡江陵地区的,也就孙策手上的太湖平原能更肥沃一些。只可惜汉人自从东汉以来,完全把这地方的统治荒废了。
……
“真是匪夷所思,谁能想到这地方的百姓真的是种水稻的,而不是种麦子。自从离开蜀郡和犍为到了北方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种水稻的田了,都快三年了。”
坐在自己新改良过的重型西部大篷车上,在平缓的黄河上流淌,看着两岸一片片刚刚抽秧积满了水的稻田,诸葛亮的内心正在被不断刷新。
可以看见,岸上有很多羌族唐蹏部的归化部民,正在汉人移民的指导下,笨拙地学习种水稻。羌族也算是半农半牧的民族了,种田还是会一点的,只不过原先从来没种过水稻,不熟悉这种高产而劳作辛苦的作物,一时不习惯罢了。
种植北方旱地的农民,很多都是连育秧-插秧-抛秧这类环节都从来没掌握的。因为种麦子时田里不用蓄水,旱田都是直接播种种子的。汉朝时宁夏这地方农业没有充分利用起来,也跟从来没有从南方移民回种水稻的百姓过来,有一定的关系。
而今年的南方汉人移民,依然是千里迢迢来自益州,这也是为了一方面疏散人口稠密的益州地区的增长,另一方面也是稳固对凉州统治的建立。
毕竟益州没有经历多少战乱,算是如今汉末人口和生产力保存得最完好的一个州。不算拆出去的滇州,益州腹地始终有五百万以上人口。
按照自然增长率,哪怕李素每年移民走二十万人,益州的人口都不会减少,只会把当年新增出生超过死亡的余额移走,还能缓解益州底层赤贫分不到足够田地的问题。
当然了,李素如今已经不是益州牧,所以移民的事儿他不能直接下命令,还得委托一下许靖和诸葛瑾,由他们具体组织。
最后诸葛瑾也是从益州相对北部的广汉地区找了两万多户赤贫少地的穷人,按照去年的方式,年初秦岭刚化雪就开始移民,还带了一部分林邑稻的存粮和足够的种子,争取到银川郡之后可以赶上种植至少一季籼米。
毕竟去年李素和国渊已经成功过一次了,有移民经验,运输手段交通工具道路情况也一年比一年好。
加上益州这两年没打仗,粮食比较富余。历史上支持北伐都支持得起呢,何况只是花点粮食办移民。
移民组织变得更加高效之后,绝对可以保证农民安家后还有足够的农时种地。
南方籼米能种两季,到北方后只种一季时间完全来得及,也不用太早播种。因为北方毕竟气温低,哪怕再潮湿灌溉充分也种不了两季。
但宁夏单季产量和稻米质量都比南方好一些,条件允许的年份还可以在收割完成熟稻穗后等一两个月,等“二茬稻”成熟,也能补充大约两成多的产量。
(也就是只播种一次、但收割两次。要注意收割的时候只把成熟透了的稻穗割掉,下面的杆子要尽量保持完好。这样过一两个月后,会有一部分之前被抑制没有发育成熟的籽粒二次成熟,但产量只有第一波收割的五分之一左右。)
这些具体的农业技术李素当然是不懂的,但也不用他懂,自有在凉州各郡奔走劝农、普及农业技术的典农中郎将国渊,组织手下的小吏技术员们一个个乡村下乡去督导扫盲。
……
见到了银川郡的欣欣向荣后,诸葛亮的诧异程度还算是好的。他虽然之前没有行万里路,但好歹是读万卷书了。从地理书上大致知道过前人对北地郡北部黄河沿岸的描述,笼统知道这儿“水资源丰富”,只不过没有亲眼见到之前、感受没那么直观。
相比之下,黄月英和李素那几个女人,就彻底傻眼了,她们毕竟连相关的书都没读过。
还是李素比较靠谱,他前世虽然没来过宁夏,但好歹看过《舌尖上的中国》和《一城一味》这些美食纪录片,从屏幕上直观见识过这里的风光。
他的沉稳表情、丝毫不意外的气定神闲,落在马超派来的护卫骑兵军官马岱眼中,就显得非常料事如神了,不管什么都不能让他惊讶。
大家在水流平稳的黄河上,一直开到银川城下,才准备登岸,而李素内心的《舌尖》印象已经被勾起,忍不住跟红颜知己和弟子们炫耀:
“这银川郡的富饶,你们还远远没见识完呢,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过会儿为师请你们吃这里的羊肉,还有灰水和的汤饼。”
李素当然知道这地方的“盐池滩羊”的名声,碱性的饮水和牧草,让羊肉的膻味比任何地方都低。而且把旁边后世盐池县的天然碱水拿来和面,也能让面条容易拉伸,做拉面再好不过了——
后世的拉面虽然在兰州最早普及,但所用到的材料却不是兰州地区原产的,只是19世纪的时候商业和物流已经很发达,银川周边的天然碱水可以轻易贸易运去兰州,被当地的厨师采用。但原材料的产地,还是银川郡这儿更正宗些。
诸葛亮内心还有点不信:“不就是吃个羊肉么,在长安的时候,去年秋收之后,大王赐宴也吃过不少次羊肉了,关中牧羊也不少,也有北地郡和河套羌胡鲜卑南下贩卖的羊,难道都比不上这个?”
李素笑着拍拍他肩膀:“所以为师和你说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呢,绝知此事要躬行呐,光说没用——就说你光看地理书,告诉你‘北地郡沿河典农诸镇水草丰美’,你能想象到是眼前这个样子么?吃过就知道了。”
诸葛亮此刻原本原本正在指挥车夫们把篷车的车轮都套上草编,便于在坎坷地形上行驶减震,也增加车轮的使用寿命。
听了李素的话,才放下手头的实验活儿,叉着腰反问:“李师你不也没来过银川郡么?你不也是书上知道的地理,怎么就铁口直断?”
李素的说教为之一窒,连忙说:“我毕竟走的地方比你多多了,西北之地各种环境都见过,触类旁通。再说我也没说这儿具体有多好,这不还是保持了一个开放的心态,随时准备接受新认知么。”
这番话才把诸葛亮镇住,诸葛亮擦了擦手继续干活儿了。
说句题外话,李素一行眼下远行坐的这批大篷车,也是诸葛亮在此前一个月住在兰州的时候,琢磨改良过的——主要是因为去年的原始版本大篷车,就是李素根据西部片印象和设计功用自己琢磨复盘的,研发过程中其实没怎么借助诸葛亮的智商。
所以,李素肯定少不了被技术偏见所裹挟,他造出来的东西,被诸葛亮亲自坐了十天半个月赶路后,以诸葛亮的智商很快就从实践中发现有值得改进的地方。
更何况,这次还有黄月英这个也颇有巧思的家伙跟着诸葛亮一起,两人可以讨论,甚至偶尔还能激发出诸葛亮雄性的表现欲和争强好胜。
所以,一个月的时间里,诸葛亮就提出了好几条意见,把这些篷车又魔改了——当然了,诸葛亮的魔改,也不是说完全否定李素的旧方案,或者说觉得李素的旧车必须全部改造。
他只是发现了李素的旧方案适用范围不够广,在某些特定环境下不是最优的,比如水陆两用在河里航行的时候效率就不高。
但是,如果在河流很少的环境,比如沿着弱水走到酒泉郡后继续往西、经敦煌郡出玉门关的西域商路,李素的车就很完美,什么都不用改。之前已经造好的李素版大篷车,以后也可以全部用于玉门关外的纯西域商路运输。
而诸葛亮的改造,就主要针对在兰州和银川之间,以及兰州到湟中、武威、酒泉这些地区。诸葛亮把车子的车轮彻底改了,在车轮辐条截面积不变的情况下,把辐条的宽度增大了四倍、厚度缩减为三分之一。
也就是原先每根辐条都是宽厚各两寸,诸葛亮改良后变成八寸宽、六分厚,轮圈的厚度也减半,但轮圈宽度跟辐条一起加宽。这样的辐条和轮圈支撑强度还是足够的,却能让辐条在水里面的时候,形成划桨一样宽大的正面。
当然了,因为原本的车轮是装在车底的,车子下水后,车轮转动的全过程都在水下,所以对于划水没有意义。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诸葛亮在车的车厢上缘也加装了两根跟车底的轴对称的车轴,而且还是曲轴,中间有装脚踏板的弯曲。
还把车轮改成了可以从车轴上便捷拆装的样子。一旦要下水,就把车轮从底轴上拆下来,装到车体上部的横轴上,然后车上的人就可以在车厢里踩着脚踏板跟骑自行车一样骑船了,宽薄的车轮辐条直接变成了明轮桨叶,几乎达到了宋朝车船的水平。
李素刚看到这种依然有些华而不实的魔改时,几乎要感叹这是爱情的力量了——嗯,说不定诸葛亮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黄月英也太幼了。诸葛亮这个只能算是雄性荷尔蒙刚刚发作刺激了大脑想象力、为了在妹子面前装逼炫技而鼓捣出来的炫耀性产品。
毕竟,诸葛亮的这个设计太麻烦了,虽然提高了在水里航行的效率,但引入了更多的问题——比如轮子变得又薄又宽之后,单位面积的承重抗压其实是减轻了,一旦地面不是很平整,轮子没有整个一条线接触地面的话,被尖石头磕到的地方,木头就很容易破裂。
又比如,因为轮子做成了可拆卸,而古代又没有轴承,所以车轮和车轴之间原本要上动物油脂作为机油来润滑。现在可以拆卸之后,车子下水导致的动物润滑油被洗掉的速度快得多了,原本渡个小河也许不用补油,现在稍微下水不久、上岸后想继续当车开,就要补机油。
诸葛亮也有努力解决这些问题,但没能全部解决。比如机油损耗快的问题,他至今还没解决。
轮子容易磕破的问题,他倒是想了个“上岸后当车开的时候,就给轮胎外面套稻草或麦秸秆编的软性外胎,分散压强,还能减震”这个办法来解决。
但大批量编造结实的草编和麦编也不是那么容易快速搞的,何况这是消耗品。为了在黄月英面前装逼,诸葛亮只好再发明一些新东西解决新问题。
比如他就从脚踏式织布机的原理上,鼓捣出了“稻草编织机”,可以快速廉价地把稻草和麦秸秆编制成外胎,磨损了就换。同时这个机器鼓捣出来之后,发现还能用来编草席和草鞋,也比纯手工编织快了至少五倍——
说句题外话,从兰州出发前十天左右,当李素第一眼看到诸葛亮的编草机时,简直要直接惊呼好家伙。
你这玩意儿要是早二三十年出现,怕是历史都要被改写,刘备小时候想织席贩履都得被“编草业工业革命”整失业有没有!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机缘巧合导致的刘备的悲哀:他连织席贩履都不如诸葛亮专业了。
而诸葛亮这还不算完,因为当时李素告诉他:银川郡地区是半农半牧的,稻草和麦秸秆这些农作物茎秆也不能浪费,还是要拿来喂羊饲养牲口的。
原先哪怕是没有切碎的整根稻草和麦秸秆,羊吃起来消化效率已经很低了,进食也不顺畅。你现在直接编成了车轮外胎,哪怕将来碾破了没法回收利用了,把废车胎拿去喂羊,羊也吃不了编制得这么复杂的一大坨啊!这不浪费牧草资源么!
诸葛亮不想在妹子面前丢脸,当时听了李素指出的问题,就一咬牙又拉着黄月英闭关了一周,然后李素再次看到他们的时候,就发现诸葛亮又鼓捣出了个新的配套装备。
那是一个从脚踏式的车木车床改良来的机器,只不过把车木棍用的类似卷笔刀的旋转刨子刀头,换成了类似电风扇叶片一样、但刀锋部位尖锐的旋转铡刀。
然后,这个东西也能像骑自行车一样,脚踏着转刀,上面一个进料斗,可以把废弃的编草车胎外胎丢进去,跟绞肉机一样出来的时候直接变成被粉碎的稻草和麦秸秆——比直接给羊吃整根的稻草还更容易消化吸收!
这活脱脱就是个饲料粉碎机了,说不定再改良改良还能变成手摇式绞肉机。
当时把李素看得那叫一个瞠目结舌,简直是顺着科技树发现什么地方就问题就就地硬砍,从科技树的南天门一路杀到蓬莱东路。
为了解决一个问题,连续发明了三种机器,太凶残了。
好在,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这段时间路上的旅游,已经把李素的情绪平复了下去,他又有信心在诸葛亮面前装逼了。
就让今晚的滩羊肉拉面,为李素找回无所不知先知先觉的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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