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
对着雨,楚云升萧萧地喊道。
每天,他都在联系守护者,一直没有回音,这次原以为也不会有例外,仅是此刻的他,想早点离开而已。
但大雨中应声劈开一道闪电,分裂开来,电网一般笼罩在快艇的上空,炽烈的高温气化出蒙蒙的灰暗雾气,飘散弥漫在快艇的四周,像是驶入了一片静谧的鬼域。
水雾中传来一道疲倦与低沉的声音——
“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一些东西。”
从水雾中,渐渐走出一个人影,一袭青sè挺直制服,像是某种极为先进的制式,但不是实体,类似于光影投象之类的东西。
看不清面孔,脸部一团模糊,不知道是谁。
“你是守护者?”
它突然的出现,令楚云升很惊讶,伸手阻止住船厅里也看到这一幕而惊乱起来的血族们,沉声猜测道。
青影点点头,一步走到船头,悬浮在甲板上,此时靠近了才发现,它的身后有彩sè的光环,大约是投影造成的痕迹,却像极了西方神话中的某位神灵。
血族们不是教徒,他们是弃民,不会有虔诚与敬仰之心,但他们很恐惧,很惊慌,也很害怕,还是因为他们是弃民。
“看什么?”
楚云升对守护者一直有戒心,哪怕是此刻也没有松懈。
“你想看到的人。”
守护者淡淡地说道,声音依旧低沉与疲倦。
“为什么?”
楚云升沉默片刻,意识到了什么,问道。
“看过之后,你也就知道了。楚,我没有多少时间,如果由于你对我始终有着戒心,一定要我给你一个理由,你就当是我对你的些许补偿。”
守护者看了一眼船舱。眼神刹拉间威严起来,所有的血族包括文萝等人心神剧烈震荡,不由自主地便产生顶礼膜拜的冲动,不到一瞬间的功夫。一个接着一个跪满了整个船厅,静若寒颤,全都低着头,再也不敢看向这里一眼,如见到了神灵。
只一眼,楚云升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的jing神波动,也没有觉察到刺激的谐振波。仅仅是简单的一眼,刹那间便完成多能族、卓尔星人以及宋影费劲心力才发出的类似的jing神影响或控制。
似是看出了楚云升心中的惊动,守护者低沉道:“有些事,他们不该看到。”
接着,它又顿了顿,继续道:“这是灵最不起眼的一个小作用,当初如果不是七钉之主继承人距离地球太远,以她的顶级灵体。你连举枪的机会都不会有。”
“说句你可能不爱听但我必须jing告你的话,同样作为神位的继承人,你与她相差实在太远。以后如果遇到她,最好还是有多远就躲多远。其实,至今我都想不明白那本的主人,破灵者,为什么要把神位留给你……或许是他知道了一些连我都不知道的关于制造我的生命它们的秘密,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我们要快点了,空间通道很不稳定,跟我来。”
说完,守护者转身消失在背后的一道波纹缝隙中。
楚云升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然后,头也不回地跟了进去。
守护者需要他守护第七纪,按道理讲,这个时候不会对付他,而且如果要对付他,守护者早就可以下手。不用等到现在。
他现在虽然身体面貌越来越像原来的自己,但终究还是别人的身体,可用,也可弃,核心仍在于零维,有物子碎片、黑气和立方体三位一体,守护者想算计自己,也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不过,守护者刚刚所展现的灵的威力,令楚云升有所jing惕,更是直观地理解了骨骸六序曾说过的卓尔星人大败之战。
根据骨骸六序的回忆与描述,卓尔星人自始自终连敌人影子都没有看见,十万光年之内,处处奏响死亡的乐章,一败再败,直到另外一位神灵出现,才得以苟延残喘,诞不诞灵,其中的差别已经不是能用鸿沟可以形容的了,近乎是一种绝对的生杀予夺权。/
再想想他自己,简直弱小的可怜,刺神一枪,此刻也变得有些可笑起来,如果不是距离远,如果不是有前辈留下的反制力量,他在七钉之主的继承人面前或许连一粒灰尘都算不上。
……
跨过波纹裂缝,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感觉身体稍微凝滞了一些,像是置换了什么,但并不彻底,有一种藕断丝连的感觉。
守护者已经在裂缝外等待,见楚云升跟上来,没有回头,将目光投向远处,密密麻麻的逃难人群,缓缓道:“放心,我们还在地球上,这是我临时建立起来的能量借用通道,也就你和我这样非死非活的生命体可以通过,等你看完了,还得还回去。”
楚云升抬头发现这里的雨小了很多,再眺目远望,天空一片光蒙,应当是白天,而非他来时的夜晚,如果还是在地球上,难道是到了东半球?
“这里是哪里?”
他向前走了几步,环视四周,周围尽是荒野与丘陵,看不出具体位置,于是停步转头问道。
“跟我来,再走近一点看!”
守护者拉起楚云升,腾飞起来,穿梭在雨点中,转眼之间来到一条公路边缘的荒田野地上,接着说道:
“不能再靠近了,否则他们的干扰,会让借来的能量将自行崩溃,就在这里。”
公路上塞满了人群,大车小车拥堵与积水的露面,大包小包堆积在车顶上,盖着雨布,向西方缓缓行进,速度之慢,近乎停滞堵塞。
人实在是太多了!
各种嚷嚷声,大呼小叫声,以及找人寻人声,乱成了一团,仿佛像是杂乱市场。
“中国?”听着他们的声音。楚云升眉头凝起,沉声道:“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守护者没有回答他,因为已经不需要,在楚云升说完最后一句话。顿时如雷击般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从一辆中巴车上下来,然后打起伞,又一个熟悉的影子走下车门。
“怎,怎么,怎么可能!”
楚云升浑身的血液凝固在一起,脑袋一片空白。张大了嘴巴,几乎说不出话来。
没人比他更熟悉打着雨伞一男一女了,就是到死他也不可能忘记他们的模样——那可是将他辛辛苦苦养大的父亲与母亲!
“不,怎么……他们是,他们是……”
他楞过之后,踉跄了一下,接着跳起来,向前急奔。却被守住者一把拽住。
“不是!我带你来这里,不是让你冲上去,是为了让你打开心结。你再看看,就会明白了。”守护者沉沉地说道。
“为什么?明明就是他们,可我搜不到他们,他们为什么存在!?”守护者的力量奇大,楚云升挣脱不了,但震惊已经充满了意识。
他确定自己是不会认错的,那就是他的父亲与母亲,他们的身形,他们的背影,他们的神情。楚云升从小到大,看了二十多年,熟悉无比。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从他们去世后,只能在梦中梦见的亲人就出现在眼前,伸手就能触及到。他怎么能控制住自己!?
守护者没有说话,只冷冷地看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爸,妈……”
望着相互搀扶的父母,在泥泞的公路上冒着雨艰难挤着人群,楚云升情绪跌宕起伏,颤栗地喊道,他怀疑这仍旧是一个梦。
如果守护者以这样的条件,即便不给他假灵,他也愿意守护第七纪一万年!
泪水混合着雨水,渐渐模糊他的视线,他紧紧地捂住嘴,呆呆站着,已经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巨大的幸福感,几乎将他瞬间淹没,而他宁愿被淹死。
如果这是梦,他更宁愿永远不要醒来!
就在这个时候,第三个熟悉的影子出现了,从后面一辆大巴车上下来,迎着他的父亲母亲走来,隔着雨帘,隔着上百米的距离,楚云升依旧在瞬间,将她认了出来!
是璃,竟然是璃!
他魂牵梦绕的璃!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梦了,还没有醒来吗?
这,这怎么可能呢!?
楚云升已经不再捂住嘴,而是咬着手,生疼的感觉让他清醒,他又看向守护者,这时候,他需要守护者肯定的回答。
大约了猜到了楚云升的心思,守护者摇头道:“你不是做梦,这是真的——”
它还有话没说完,楚云升在巨大的惊喜下,不顾一切地甩开守护者,为了挣脱,不惜用上大量黑气逼迫守护者后退,然后疯了一样冲向公路。
他要去见他们,他要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
然而,
然而,他只向前狂奔了三十多米,便浑身僵硬地呆呆站住了。
在他的背后,传来守护者的一声深深的叹息。
至此,它的后半句话已经不需要再说了,因为,楚云升自己已经看见了第四个“熟悉”的影子走下了大巴车,一步步挤向另外三个他一生唯一挚爱的人。
的确不是……
最后一个出现的人,像他,却不是他。
“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四岁大小女孩,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水,递给他的爸妈,“一家人”关切的交谈着,询问着什么……
他们时而忧愁,时而叹气,时而微微艰难一笑,但一家人在一起,似乎什么难关都能挺过去一般坚定。
和其他人一样,他们也乘着雨小,钻出车透口气,相互扶着走到路边,休息着。
楚云升站在雨里,凄凉地笑着,明白了守护者为什么要拉住自己了,因为他是多余的,多余的一个。
那已经不是他的家,不是他的家人,是别人的家,是别人的家人。
他只能惨惨地笑着,巨大的幸福与惊喜,在瞬间化作沫。脑袋中,心中,空空的一片。
“楚,他们不是。或许因为微小的变化,或许都不姓楚了,你明白吗?本来,时间相隔至少千年以上,时空阱才会依次诞生一纪,不会有这样的情况,但这一次的意外……”守护者走上前。忧心地说道。
“我能带他们一起走吗?”楚云升呆呆地望着“他的”却已经是别人的“一家五口”,静静地说道。
“你能带他们走到哪里?新世界,还是你想去的神国?”守护者叹息道:“你心里其实我比清楚,他们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有他们的喜怒哀乐,有他们自己的一生。你的敌人太多太强,除了能带给他们更大的灾难。其他的,什么也带来不了。”
“你是让我有能力却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在这里受苦吗?”楚云升沉默后说道。
“是受苦吗?他们和其他人一样,遭受一样的洪灾。遭受一样的巨变,何来的受苦?”守护者反问道。
“但我起码可以让他们衣食无忧,安安全全的活在新世界。”楚云升摇头道。
“那你准备让他们怎么面对你?儿子,还是救命恩人?你让你魂牵梦绕的那个女人如何同时面对你和她的丈夫?你让那个小女孩叫你叔叔,还是叫你爸爸?”守护者刺骨地讽刺道。
楚云升还想说什么,守护者叹息一声道:“楚,你已经毁掉了他们一世,还想再毁掉他们这一世吗!?”
楚云升默不作声,望着公路。
守护者走上前继续说道:“他们已经不是你的亲人,和你没有任何血缘与感情的关系。也不会再认识你,你们已经是陌生人。”
“即便以卓尔星人那种低级的技术,也可以克隆出与他们一模一样的人,但,他们会是你的亲人吗?更何况是制造我的生命体们所建立的时空阱。只有每一纪跟随纪子逃出的人,才不会再出现。这就是你为什么搜不到那些老熟人的原因。”
“但因为第六纪的原因,我理解你,所以带你来看一看,只是想让你明白,你所在意的人,已经死了,再也不可能回来,哪怕是一模一样的人,也不再是他们。而且,你曾经历过节点,会有很多幻想,如果我不带你来看一看,因为七纪的特殊xing,最终你必定与寒武前人一样,会发疯,分不清虚实,将现实彻底混淆而崩溃,再走上你以前的老路。”
“楚,不管你承不承认,你已经走的得太远,比之前的六个纪子还要远,回不了头了,这辈子都回不了了。”
“这片土地上的宗教说,孩子是来报怨、讨债、还债与报恩的,就当你来过他们家一回,最终弄得他们家破人亡,再有什么债也讨清了,他们也不欠你了,这辈子也你也别想能报什么恩了,按照这里的风俗,磕个头,拜一拜,算是和前尘告个别,就让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平淡地生老病死。”
楚云升惨惨一笑,回头看向守护者,定定看着。
它说的没有错,楚云升明白这些道理,如果守护者今天不带他看一次,进入新世界后,如果真的遇到了,他想他肯定会疯掉。
他更知道,他们虽近在眼前,自己却不能相认,因为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大蛋,双手早已沾满洗不清的血腥,而他们也不再是原来的他们……
所以,他不再说什么,转过头,朝着公路的方向缓缓跪下,双膝没入泥泞的泥土之中,双手按着积水的洼地,看着朝思暮想的“亲人们”的面孔,想着昔ri父母的音容笑貌,想着璃的摸样,想着自己的一生,泪水落满脸颊,重重地磕下——
这一拜,以报父母养儿恩!
这一拜,以谢父母养儿苦!
这一拜,以告父母双亲,儿曾来过一遭,今天又将离别!
这一拜,儿子从此一去不回!
……
这一拜,从此山盟海誓只在一人心中。
这一拜,从此孤零一人漂泊至死。
这一拜,惟愿你们好好活下去。
……
这一拜,从此,前尘别!
这一拜,从此,新生始!
……
“走!”
守护者拉起已是泪人般的楚云升,叹息一声。
……
远处,那个酷似楚云升记忆中的璃的女人,奇怪地抬头望向这里,拉了拉抱着孩子的男人,指向这里,皱着眉头说:“老公,那个人好奇怪啊,看见了没?”
男人也是一副奇怪的神情:“是啊,我刚才就看见了,是有一点古怪。”
旁边的一位年纪大的女人忽然神情黯淡地插嘴道:“你哥哥要是还活着,现在应该也有这么大了。”
搀扶着她的另外一个戴着眼睛的老人道:“都是那年的老黄历了,老了,老了,怎么想起这事来了?”
年轻男人怀里的小女孩,张开手,扑到年纪大的女人怀里,nǎi声nǎi气,口齿不清地嘟噜道:“nǎinǎi,nǎinǎi,你还还有我呢。”
老妇人展眉笑了起来,亲了亲小女孩:“还是我的妞妞最乖。”
年轻的女人抱着丈夫的手臂,在大伞下偎依在男人的怀里,看着雨水中那个奇怪的孤零零的影子,同情地说道:“老公,他的样子好可怜啊,好像一个亲人也没有,孤零零的,像是一条狗。”
年轻男人奇怪地笑道:“狗?”
年轻女人往男人的怀里钻了钻,脸上洋溢着幸福:“嗯,一条没了家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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