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者血浆这种东西,现在的供应量虽然起来了一些,但总量仍然比较有限。
从医生们的角度来看,至少现在康复者血浆的供应用量已经不算是“最终兵器”级别的罕见了。不过……数量不足仍然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以康复者们的出院速度来看,大概再过上一两个月,这些康复者血浆就能再翻几个数量级,甚至可以考虑作为常规抗感染的手段使用了。
孙立恩在这个时候果断选择对庄新浩使用康复者血浆,其根本目的还是控制损伤原则——他现在还没有出现因为感染而导致的免疫风暴,但身体机能已经快坚持不住了。如果放任感染继续加深进展,一旦出现免疫风暴只怕是马上就要完。
作为一名诊断科医生,孙立恩现在的日常工作思路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只要明确了诊断就行,至于探究症状之间的联系、作出更加精确的诊断,这并不是现在的工作重点。
不管是什么科室的医生,在云鹤一线拼死拼活干了一个多月之后都会发生巨大的转变。孙立恩也不例外——现在的一切治疗的根本目的,都是为了从新型冠状病毒感染中抢命。只要能把人治好就行,其他的都可以往后靠一靠。
当方案具体到庄新浩身上的时候,根本的原则仍然没有任何改变。首先,孙立恩要做的是阻止他从轻症向重症转变。而这个阻止转变的最可靠手段,目前来看就是康复者血浆了。
康复者血浆本身当然宝贵,能不用就不用。但和血浆比起来,更宝贵的还是人的性命——只要能让患者活下来然后康复,以后康复者血浆要多少有多少。
孙立恩觉着,庄新浩有这个需要,他也愿意替庄新浩努力这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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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心脏支架?”一开始得知孙立恩的意思后,庄新浩是非常惊讶的,“为什么啊?”
等到孙立恩解释完了他的心脏状况之后,庄新浩看上去似乎仍然不太能接受的样子,他用很多患者都会有的不解口吻反问道,“可是我一点心口疼的感觉都没有啊?是不是你们的检查出问题了?”
“庄先生,我是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的医生。”孙立恩并没有马上解释,而是对自己的身份进行了说明,“我们医院是大急诊中心,接到的您这样的患者数量很多。他们大多也没有什么感觉,觉得自己身体挺好,并且还拒绝治疗。”
庄新浩隐约品出了孙立恩话里的意思,不过他还是有点不死心的问道,“然后呢?”
“大约八成的患者会在主动要求出院后24小时内重新入院。入院的时候往往已经没有了意识。”孙立恩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患者里有接近三分之一的人是救不回来的。剩下的三分之二里,也有很多患者都会留下各式各样的后遗症。比如缺氧所导致的半身不遂,认知障碍等等。”
这个严重的后果直接吓住了庄新浩“跃跃欲拒”的小心思,他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自己,“那我……”
“您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而且目前看肺上的感染面积还不小。您的症状有继续进展的可能。”孙立恩小心翼翼选择着措辞,既要让患者同意接受治疗,同时还不能吓着人家。当医生也需要掌握语言的艺术,“目前您所偶尔感受到的心慌,就是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合并心脏问题的表现。我建议您接受心脏支架手术,目的就是为了改善您的心脏供血情况。”
“也就是说,别人得了这个病要住院,我得了这个病要手术?”庄新浩非常郁闷,“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与其说是倒霉,我个人觉得更像是幸运。”孙立恩想了想说道,“您的心脏问题非常隐蔽,如果不是因为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很可能会一直隐藏下去不被发现。现在因为新型冠状病毒,您的这个问题在彻底爆发前就被我们找了出来,这是好事儿呀。”
孙立恩的安慰多少起到了一点作用。至少从表情上来看,庄新浩似乎放松了一点。
人生已经非常艰难了,偶尔有一点点小幸运发生其实是个很好的调剂。
“那……我做。”庄新浩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听从一下面前这位年轻主任的意见。“这个……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PCI虽然是目前阶段比较安全的治疗方案,但毕竟也算是手术——它确实是有风险的。”孙立恩对庄新浩解释着PCI手术的各种禁忌症,“PCI治疗的关节点是造影和抗凝。你今天已经做过一次造影了——你对造影剂并没有过敏,这是个好现象。其次就是抗血小板药物和支架材料过敏,目前来看你应该也没啥问题。”
其实,最理想的情况应该是在第一次进行冠状动脉造影、并且发现了冠状动脉阻塞和增生后就马上对庄新浩行支架植入术。但由于他的情况还不确定,陈学荣并没有选择在术中为他进行支架植入——庄新浩是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在这个前提条件下,其他的治疗方案都得慎重。
“所以,我们至少要等到你体内的造影剂代谢完毕之后才能进行第二次造影手术。”孙立恩对庄新浩说道,“在这之前,咱们先搞针对新型冠状病毒的常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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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新型冠状病毒的常规治疗,目前主要参照的依然是18日发布的第六版试行方案中的建议。对于庄新浩而言,目前的主要治疗方案是α-干扰素500万单位雾化吸入BID,洛匹那韦/利托那韦200mg/50mg两粒BID,磷酸氯喹500mgBID,肠道微生态调节剂5粒TID。
其他的治疗方案目前一概不用——严格来说,庄新浩并不能算重型或者危重型病例。由于没有太严重的免疫问题,他用不上三联疗法,也不用上激素。同时,由于并未表现出腹泻,对他使用肠道微生态调节剂的意义也不是很大。不过出于谨慎考虑,孙立恩仍然给出了小剂量的处方。
调节肠道微生态平衡,本身就是个投入远大于产出的好事儿。肠道微生态调节剂往往味道都还不错。要是有条件的话,甚至可以把药片溶解到不超过37摄氏度的牛奶里给患者服用。唯一可能出现的副作用是微生态调节“过度”,从而导致便秘。这副作用和肠道微生态调节剂能够调节免疫水平,预防激发细菌感染的好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除了孙立恩这儿开出的西医疗法以外,驻扎在北五区的国家医疗队中医也开出了适应的中医汤剂。
按照这位姓付的中医医师的判断,庄新浩目前体温37.1摄氏度、干咳无痰、乏力胸闷的状态符合寒湿阻肺证的判断。因此使用了苍术15g、陈皮10g、厚朴10g、藿香10g、草果6g、生麻黄6g、羌活10g、生姜10g、槟榔10g的组方。一剂汤药水煎400ml,分早晚两次服用即可。
付医生现在可是北五区里最受大家欢迎的人物。不管是医疗队的医生护士,还是北五区里接受治疗的患者,大家都喜欢趁着付医生不那么忙的时候递上手腕,然后请人家帮忙诊治一番其他小毛病。就连徐有容都去找这位付医生看过——她想问问自己脸上的伤口能不能用中医方法调养一下。
布鲁恩也好奇的想去找付医生看看,但半天都没想出自己应该看什么毛病。后来好不容易想出一个“症状”,然后他满怀希望的去找了付医生。不到三分钟就被付医生给轰了出来。
付医生把布鲁恩轰出来的时候哭笑不得的骂道,“我是中医,可中医也看不了你吃伤猪肘子的事儿!”
开完了药方之后,付医生特意找到了孙立恩问道,“这个病人我刚才切脉的时候感觉主要是个弦涩脉,患者气滞寒凝,你们给他查心电图和增强CT了没有?我觉得他可能是冠状动脉上有点问题,狭窄的可能性大。”
孙立恩听付医生的前半段话还有些云里雾里,到了后半段,他可就彻底糊涂了。
中医……还要查心电图和增强CT?
“额……我们已经计划明天给他做PCI了。”孙立恩花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说道,“他的左降支上有狭窄,堵塞了97%左右。目前有六条增生的小血管。”
“难怪。”付医生点了点头,“我看你的医嘱没有加硝酸甘油之类的药物进行冠心病的预防,是不是患者对硝酸甘油过敏?需不需要我开一点速效救心丸?”
“不用。”孙立恩艰难的摇了摇头,“造影显示他的状态目前还算稳定,我们考虑行PCI主要是得提前解决问题,预防缺氧可能造成的恶性心律失常……”孙立恩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付医生你不是中医么?中医也看……心电图和CT?”
付医生被孙立恩的举措给问蒙了,他也小心翼翼的反问道,“这个……我们不能看?”
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的注视着对方,半天都没敢吭声。
然后双方都发出了一阵有些尴尬的笑声。
“我是中医医师,但也是咱们新中国医疗教育体系培养出来的新时代中医,我上的还是八年制呢。”付医生叹了口气道,“除了中医的教育课程以外,我们还要学西医的解剖、生理、组胚、生化、诊断和内外科……”
孙立恩顿时对这位付医生的求学历程充满了同情。
学中医就已经很费脑子了,结果还得学西医。学西医也就算了,结果还得学生理生化……
这大学八年岂不是过得狗都不如?
“我还以为咱们现在的中医医生还是和以前一样,光靠问闻望切就能看病呢。”孙立恩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没想到你们也得学西医。”
“是望闻问切。”付医生先纠正了一下孙立恩的用词之后说道,“其实吧,现代检验手段和影像学这些的,它和中医也不冲突啊。你看我……”他指了指自己现在身上穿着的防护服说道,“要是按照你这个说法,中医里就没有病毒的概念。那我要是彻头彻尾的中医,现在就应该穿个长袍马褂,然后连口罩都不戴过来给人看病呗?”
付医生叹了口气,“我觉着吧,中医和西医就是有些手段和指导思想不一样。我们学中医、用中医、行中医……又不是在反科学!”
孙立恩讪笑两声,“我就是有些……刻板印象了。”
“这个刻板印象挺伤人的。”付医生瞪了孙立恩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表示“伤心”,“我们中医现在的研究方向都是对药物组分进行荧光标记研究了……当年我学中医的时候,可没想过自己得天天泡实验室!”
孙立恩握住了付医生的手,然后热泪盈眶道,“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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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这个社会,科学和唯物主义才是指引一切发展的核心。为人民服务则是根本宗旨。管你到底是解剖组胚,还是阴阳五行,首先都要符合一条要求——人民需要且对人民有用。
在这个核心指导思想下,西医专业躲不开中医概论,而中医专业的学生也逃不了生理生化。
孙立恩上学的时候,至少中医课程还是个选修内容。而付医生比孙立恩早五年毕业,他上学的时候,西医内容就已经是中医专业学生的必修课了。
反正就付医生的个人感觉,进行中医专业的学习确实更需要一些“天赋”。而西医专业成为必修之后,至少能够保证那些没有什么“中医天赋”的学生们在毕业之后,仍然能够掌握足够的知识和技术,对患者提供可靠的医疗服务。
“中医嘛……孙医生你也知道,名气大但是名声却毁誉参半。”付医生在走廊上和孙立恩进行着闲谈。他本人似乎对这个行业现状早就有很多不满了。“反正吧,我就听说过骗子冒充老中医传人非法行医的事儿。你听说过冒充西医非法行医的么?”
“听说过。”孙立恩摊了摊手,他还看见布鲁恩亲手砸翻过一个呢。“不过确实是……冒充中医的骗子多。”
付医生无奈道,“我们中医一天到晚收的病人都让人头疼。要么是肿瘤终末期,要么是什么罕见病,再不然就是依从性奇差的——让他不吃辣,结果跟我讨价还价说至少得让他吃油泼辣子的……”
孙立恩苦笑两声,对付医生的遭遇表示了同情,“我之前接诊过一个活杠精,后来才发现他抬杠也是因为生病。”
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在临床应用中都有一大堆牢骚话要发。
“还有就是那些本事不大,但是脾气和嗓门都很大的同行……那些人简直就是被外邪入脑了!”付医生摇头道,“我之前在网上劝一个明显是胸痛的患者赶紧去急诊看病,结果被好几个自称是中医的人骂成了‘中医叛徒’。顺着这人的账号一看,他居然劝肿瘤患者别听医院的,赶紧出来找他去看病——这不是谋财害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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