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说话……
眼皮好重,睁不开……
我在哪里?
情况……似乎不对啊……
眼前的这里是……一间仓房?!
我为什么在这里?
双臂被反绑在柱子上,是牛筋和铁线揉成的绳子!
该死!绑的真结实!
怎么回事?我昨晚……喝醉了?
头好疼!该死的宿醉!
佐藤……是佐藤干的!?
“佐藤!你给我出来!出来!”喊叫的声音似乎有些变调,是因为恐惧吗?
我努尔哈赤怎么会恐惧?绝对不会!
我是勇士!也是勇士的后代!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恐惧!
门开了,进来的……正是佐藤!
看着他,我不该先说话!这种情况下,谁先说话谁不利,我不能给他占据优势的机会!
他坐下了,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表情很平静。
这样的表现真让人心里发寒!如果他大喊大叫也许情况还好些——那说明他是临时起意。
但是这样的沉默与平静说明他是蓄谋已久!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那样看着我?他想要什么?
不像是谋财,那就是害命?我和他有仇怨吗?
不,不可能有什么仇怨啊!
混乱!真想大声质问他啊!
该死!为什么这么笑!这笑容真可恶!
“你笑什么!”愤怒的呐喊,仿佛来自灵魂深处。
“你的状态不错,不愧是个人物。”佐藤开口了,那语气就和在城主府见到我时一样。
他为什么这么镇定? 他不知道我是谁吗?不可能,他很清楚我是谁。
“你想要什么?”我问出了心里的疑惑:“钱?不像,你比我有钱,有钱的多。”
我必须抢到主动,不能让他牵着我的鼻子走!
“你有什么值钱的呢?努尔哈赤大人。”佐藤笑着道,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说吧。我在听。”尽量的镇定,此时能做的唯有这个了。
“我很好奇,你这样生在荒蛮之处的野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组织力,这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在送你归西之前,我想弄清楚这一点。”他笑的依旧温和,话语的内容却让人心惊胆战。
此时说狠话是没有用的。对他这种明知道是在走钢丝、却依然甘之如饴的人耍狠是没用的,必须弄清楚他的本意。
组织力?什么意思?
于是开口问道:“什么组织力?你你说清楚一些。”
“你的父亲,你父亲的父亲,乃至你的祖上,不过都是些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儿,凭什么这些人愿意跟着你南征北战?你凭的是什么呢?来说说吧。”他笑着。
“为了生存!我们女真人世世代代,何时何事不是为了生存呢!”我说出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那句话,他的表情很认真,似乎认同了我的想法。
于是我抓住机会反问道:“你到底是谁?你绝不是商人!你是谁?”
他看着我,没说话,目光扇动之间,他似乎有着洞察一切的能力!
明明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为什么他会有这样深邃的眼神,又如此镇定呢?
“你是明朝人!”忽然,我生出一种明悟。东瀛来人与我没有利益冲突,只有合作空间!
“啪!啪!啪!”他缓缓的拍着手:“佩服!佩服!这都能猜的出来。”
“你要干什么?我是大明朝的二品命官!你要谋反吗?”我大喝道。这种时候必须先声夺人,无论他是谁都必须如此。
“其实你叫这么大声毫无意义,这里距离最近的城镇——哪怕就是乡村也有三十里以上,周围都是我的人,你该有这个觉悟吧。”他的表情依旧平静,难道他不知道紧张为何物吗?
“你到底是谁!?既然你是明朝人,你当知道我的身份和人脉。杀了我,你不怕在大明朝难有立锥之地吗?”我的语气也开始变得温和,我不能露出自的紧张给他当把柄,绝对不能!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佐藤……不,他绝对不叫佐藤!笑着说道:“如果你能猜出我是谁,我就给你一个争取活命的机会。怎么样,这是不是很有趣?”
他的语气就像在说:“来!我们掷色子吧!”就是这样的平静与和煦。
我知道,疯狂的叫骂是没有意义的,这个年轻人虽然只有二十多岁,但是眉眼间尽是风霜之色,明显久经考验,再加上他心智稳凝如山,这在大明朝也绝对是凤毛麟角的人物!
他还能流利的讲东瀛的语言,扮作东瀛的商人,说明他对东瀛有着绝深的认知!
他是谁?大明朝内部的官员、商人,没有一个能做到这一点!
每年我都会派人去内地查探情报,打着贸易的名头,目的就是结交这些名流,有朝一日我们一定会再碰头。
但是这几年以来崛起的年轻人相当有限,相当有限。
他是熊廷弼?不,不是!熊廷弼是湖广江夏人,南方口音,也比这个人更年轻,且正是年少气盛之时,哪有此人老辣沉稳?
李成梁的几个儿子倒是有不错的人物,但是我全都认识。还有谁?戚继光的几个儿子都在锦衣卫任职,除了幼子差不多这般大,其他都要年长。
但是戚继光的儿子都是山东口音,不似此人讲着京师的官话。
京师来人,讲官话,二十多岁,会东瀛话,沉稳老练,智谋过人……
这样的人我不可能不知道!是的!我一定知道!
看他的气质倒是像个军人多些!颇似戚继光当年的气度!
等等!戚继光!二十多岁!东瀛话!
“你……你是孙启蓝!”我惊呼道!一定是他!当年以闲人发迹,先后博得戚继光和张居正的青眼有加,常年在海面上行走,听说是去了西洋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一定是他!我肯定。看来这件事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复杂的多啊!
“呵呵!看来你对大明朝果然很了解,做了不少功课啊!”眼前疑似孙启蓝的人笑道:“等着反叛很久了吧,真是有心了。”
“你不是去了西洋吗?何时回来的?”我惊问道:“难道……最近和倭寇在海上打的火热的水师孙提督,就是……就是你!”
“哈哈哈哈!你说的孙提督若是指在海上与倭寇作战之人,那正是区区不才在下了!想不到我孙启蓝些许薄名,竟劳努尔哈赤大人记着。”
他笑的很轻蔑,显然是决意要杀死我,根本不在乎我看破他的身份。
“你为什么要杀我?”我疑惑道:“我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唯一曾经交战之时也是以你大胜而告终,我并未亏欠你的,对不对!”
“的确,你并未亏欠我的。”孙启蓝微笑着道:“但是你这人野心太大,又有手腕有能力,留着你对大明朝威胁太大,我没法放心的走啊!”
他笑的很真诚,让我根本无法怀疑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于是我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随即我明白过来,急声道:“大明朝还是依旧容不下你吧!你是张居正的后人,小皇帝,不可能不可能给你活路的!”
“是啊!是啊!你说得对。”孙启蓝叹息道:“偌大一个大明朝,竟然没有我孙启蓝立足之地!除了离开,我还有什么选择呢?”
果然如此!他真的为大明朝再次不容!看来我有机会扭转他的心意!
“天大地大,何必单恋一枝?大明朝不容你,你来帮我吧!”我不失时机的向孙启蓝抛出了诚意:“我们女真人不会汉人的那些蝇营狗苟,你来帮我吧!我保证,只要有我努尔哈赤一口肉,就绝不会少了你孙启蓝一碗汤!”
“听起来很有诚意啊!”孙启蓝分明是在揶揄道:“跟你干,你准备给我个什么官儿当啊?”
他在调侃我?随他吧我却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以你的雄才大略,来我这里,我请你当统兵过半的平南王!!”
“平南王?”孙启蓝眯着眼睛笑道:“你是要我去打大明朝?主意打的不错啊!”
“难道不行吗?”我强声争辩道:“你二叔祖为了大明朝鞠躬尽瘁,身后却险些让人连坟墓都掘了!你呢,同样为了大明朝南征北战,你又得到了什么?”
“你们汉人的祖宗有句话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呢?”我不肯放弃机会,几乎是穷追猛打着。
“呵呵!有意思。”孙启蓝站起身来,轻轻的扭了扭脖子,淡淡的道:“听你的意思,大明朝给不了我的,你就能给了?”
“我们女真人绝对不会亏待任何一位勇士!”我几乎声嘶力竭:“我们绝不会让勇士白白流血!我们的勇士活的有尊严!有地位!有想要的一切!”
“啪!啪!啪!”孙启蓝再次鼓掌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也知道我在乎什么,不愧是人中龙凤,不过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我忽略了什么?我扪心自问。
“你忽略了我的身份——我是汉人!颠扑不破的汉人!怎么可能为鞑子效力?你不会把我和李成梁那种玩意混为一谈吧!”
他为什么啥都知道!该死的!我正要争辩,他已经缓缓迈开步子向我走来!
“好了,就这样吧,该送你上路了。”他悠悠的道:“感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解开了我很多心结。那么再见吧!”
“来世,不要再做敌人了。”
他拔出一把暗哑无光的短剑,缓步向我走来。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女真人吗?”我大声争辩道:“我做错了什么?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更好的生存,难道女真人就天生低人一等?就不配拥有更好的生活吗?”
“不,你很优秀,足可以过得更好!但是正因为如此,你对汉人的威胁太大,所以我才必须杀了你,以绝后患”!孙启蓝边走边说。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见形势已经极为不利,我再也顾不得许多,大声叫道:“凭什么我强我就得死!我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为什么不能拥有自己挣到的未来!”
“因为我答应了二叔祖,关键之时要扶住大明朝一把,那我怎么可能让你继续活着呢?”
“张太岳一生为民为国,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启蓝你何必还要执迷不悟?”我高叫道:“包括孙启蓝你,自诩为了汉人,却不过仍是狭隘的自我认识吗?你又凭什么用这个理由制裁我?!”
“大明朝皇帝昏庸无能,嫉贤妒能,你最清楚。凭什么他就能做皇帝,比他强的我就不行?难道就因为我是女真人?”
“就算你认定了我有朝一日会击败大明,我就一定会对汉人不利吗?”
“无能的皇帝处处对你掣肘,你却依然帮他,难道就因为他是个汉人?”
“若是我做了皇帝,一定比朱翊钧强,我能给百姓更好的生活,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女人真,就没有这个资格吗?”
他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举起了短剑!
“若我有朝一日入主中原,我必让汉人与女真人结为兄弟!”
我轻声道。
这就是我的遗言吧。
“噗!”短剑挥下!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