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忠听的认真,我说的也详细,对他没有什么好保密的——我的计划要利用所有人,却唯独不包括叶思忠这位老兄弟。
如今的形势下,单纯依靠大明朝的能力想击败东瀛人难上加难,有效的借重于敌方的矛盾将是必不可少的一环。而我的计划就是拉一打一,尽可能撕裂敌军之间的矛盾,最终达到敌军相攻共杀的目的。
计划的第一环,就是将原本藏在后面的敌军引上来,让几方在王京“会师”。
这就需要技术了,毕竟敌军不是你想来、想来就能来,更多的还是需要有效的调动和刺激他们,最终让他们不得不来!
掐住柴田胜家脖颈的,就是我们一直在海陆上打压的后勤,现在在三方当中——很抱歉我并没有把高丽也算作一方——最耗得起的无疑是大明,羽柴秀吉在我的网开一面之下也活的有滋有味,最起码进可攻、退可守。
但是柴田军则不然,他们现在的基本生活都要仰人鼻息,因此对各种各样的信息也是格外敏感,具有最强的攻击性和破坏性也是应有之意。
因此,我的目的就是要打破羽柴军和柴田军之间的这种均势,在他们之间裂开一条深刻的伤痕并让他无法弥合!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大明朝的军队应当担负什么角色,很简单,我要他们成为指挥棒、催化剂和定海神针!
至于为此而死去的人……这也是不得不面对的事情,打仗,总得死人,其区别无非是死的人多与少,以及战略战术目的是否达到、达到了多少,仅此而已。
说白了,就是价值交换,就是投资收益比。无论是城池的得失、兵源的死活、物资的多寡,甚至包括我们自身,都不过是战争这盘大棋和赌赛中的筹码罢了。
听了我的想法,叶思忠久久的沉默着。有道是慈不掌兵,每个优秀的带兵人都会置生死于度外,这既包括别人的生死,也包括自己的生死。
但是他依然对我这样将战争和生死看做是投资感到难以接受。毕竟身边每倒下一名战友,那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着自己的生活、感情和友谊。当你眼睁睁看着他们痛苦挣扎、直至咽气,自己却无可奈何,那么便很难在心中保持那种平静与冷静。
可是在当前的情况之下,我所说的几乎是唯一的办法,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在思考了半晌之后,叶思忠颓然的认可了我的思路,尽管他依然对拿同僚做筹码的方式不太认可,但却认同了我的作战计划。
毕竟,这就是现实,不是吗?
统一了思想,我们首先要面对的便是眼下之敌——从南方不断逼近的柴田胜家军势,几乎二十五倍于我方的敌军!
“这一仗怎么打?”叶思忠一句问话,也正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这一仗我们必须输,而且必须输得漂亮!
输得漂亮,这本来就是一个伪命题,但却成了我们必须面对和完成的问题。
我看着叶思忠,微笑问道:“老兄,换了你是柴田胜家,你会怎么打?”
叶思忠回答的很慢,看得出他在努力思考:“二十倍于当面之敌,若是求速战,则围三缺一、全力攻之!若是欲徐徐图之,则四面围定、断其粮水,日夜佯做攻之,则不日敌军必不战自溃!”
说完他又一拍桌子:“可是眼下,柴田军军势严整,我军在其看来已成疲兵,兵力又不值一提!加之柴田军被断了粮道,羽柴秀吉又能给他们多少?所以其必意在速战、急欲打通走廊才是!”
我点头哈哈大笑:“老兄你说的正是!敌军势大,必不将我们这几千军士放在眼里!因此,我们当下最易成功的战法便是……主动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主动出击?”叶思忠惊讶的合不拢嘴:“当面之敌远超十万,我军不过四千之数,便是加上你的水手,也不过五千有余!这样出击……会不会太冒险了?”
我怪笑着揶揄道:“哦!老兄你这是怕了?”
叶思忠气的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睛,眉毛倒竖嚷道:“你这兔崽子!我在戚都督帐下南征北战之时,你还在胶州湾的渔村里摸鱼!说这些混账话!你只说,到底意欲何为?”
我见他如此气恼,顿觉十分好笑,轻轻拍着他的胳膊道:“老兄稍安勿躁,且容小弟细说!”
叶思忠气鼓鼓的一把打掉我的手,不悦催促道:“有话快说!若是说的不好便军法从事!”
我知道他在说笑,却依旧做出胆战心惊的样子道:“大人虎威!在下战战兢兢,话不敢出!”
叶思忠见我这会儿还在开玩笑,便举起佩剑,用剑鞘在我腿上敲打两下,态度疑惑道:“你竟然如此镇定?那必是又周全计策。你要不说,我也不问了,一切只交给你去折腾便罢了”
我一听,这老兄也学会以退为进了,顿觉心中好笑。也知道玩笑开的差不多了,便收敛笑容、认真的道:“昔日汉末三国,魏蜀吴互相攻伐。曹魏势大,主攻居多。”
叶思忠点点头道:“嗯,然后呢?”
我伸出右手,手指并拢如刀:“曹魏攻打东吴,趁其立足未稳、甘宁以百骑劫营,岂不是我方行为的教范么?”
叶思忠疑问道:“你是说……我们去劫寨?”
随即口中“噫”了一声,思索道:“敌军势大,必不担心我方反攻,利用此点我们倒是胜算大增!”
说着双眼放光,继续追问我道:“然后呢?然后你意欲如何脱身?”
我淡淡的笑了笑,摊开地图,却在临海的地方用手一指!
叶思忠随即明白过来,喃喃的道:“来去如风,不可琢磨,这与当年倭寇何其相似?看来建立一直强大的水师果然迫在眉睫!”
忽然他又想想起什么似的,盯着我道:“这次援救高丽之战,启蓝居功甚伟,他日必得朝廷重用!尤其是海军之威已现,兄弟你游历世界,最堪此任,日后必为朝廷海军栋梁之才!”
我望着叶思忠,笑了笑,却没做声。
对于大明朝廷,对于小皇帝朱翊钧,我真的能够信任吗?
见我不说话,叶思忠也是欲语还休,最终叹了口气,却又与我讨论起劫寨的细节来。
待我们敲定细节,天色已然大黑。前方消息不断传来,柴田胜家的先头部队已然到了城外三十里处,后续部队正在逐步集结!
从目前情况来看,柴田胜家已经知道我军规模不大,但是又拿不准具体情况,所以准备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如今他们依山傍水、安营扎寨,完全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但是从他们后续赶来的部队那火急火燎的劲头来看,柴田胜家心中的着急欲盖弥彰。
为了让柴田胜家和手下的人放下心来,我和叶思忠指挥部队,在城头上整装加固、准备炮石擂木。同时将粮车一次次运进城里,夜间拉出去,白天再拉进来,摆出一副死战到底的架势。
而那一车车粮草,更是让早以饿怕了的柴田胜家上上下下眼热不已,更是坚定了他们对王京开城这座城池的必得之心!
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转眼到了第三天下午。方才用火枪赶走一批跑来挑衅的东瀛军队,再次展现出一副绝不踏出城池一步、坚决死守到底的架势。
看着城外敌军嚣张的哈哈笑着离开,我知道这颗定心丸已经妥妥的喂到了他们嘴里,他们已经百分之百相信了我们的坚守计划,劫寨行程的良机已经到了!
当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湮没在远山尽头,我和叶思忠来到城主府前的校场之上,四千关宁铁骑已经整整齐齐的分列两队,默默地等待着我们的调遣。
分手前的一刻,叶思忠还拉住我的衣袖,最后一次争取道:“启蓝,还是我去袭营吧!你来打后合!”
我笑着摇摇头,拍了拍他的手道:“老兄,就像当初打鞑靼人,都是兄弟我在前的,你还不放心吗?相信我好了!你只管抄后路,咱们打个漂亮的胜仗!”
叶思忠听我说起过去,心中感慨、眼中闪动着跳动的光辉。
我再次叮嘱道:“小心应付!别忘了明日天明之时到海边集结!你若是来晚了,就只能自己跑回去了!”
叶思忠听我这么说,心中也是豪气顿起,哈哈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对着队伍喊道:“弟兄们,斟酒!”
四千铁骑一起端起酒碗,轮流倒满白酒,高高的举起!
叶思忠朗声道:“弟兄们!倭寇侵边以来,自高丽至我边陲狼烟四起,百姓危如累卵。为解家国之急,我等远涉重山来到此处,正是报效国家之时节!今晚我等突袭劫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是有胆小不敢去的,自己放下酒碗,随意离去!若是心头有火的汉子,便跟我满饮此杯,戮力杀敌!”
“戮力杀敌!戮力杀敌!”战士们齐声答道!
随即举杯、满饮、摔杯!
翻身上马,一拉缰绳,正好与叶思忠两马交错。
“兄弟珍重!海边再会!”叶思忠叮嘱道。
我笑了笑,朗声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言罢一抽马鞭,马儿“稀溜溜”一声长嘶、瞬间便跑了出去!后面两千铁骑紧随着我,包着厚厚布套的马蹄发出密集的“噗噗”之声,在叶思忠的注视之下出了南门,一路向东,趁着夜色抹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