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津义久拿着手中的信件,良久矗立在大帐里,默默无语,这是昨天傍晚时候的事。
他其实一直在疑惑,为什么我能提前那么多就将形势分析的那么清楚,一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样子。
当初在海面上遇到我,听我说了那些话之后,他的心态就发生了改变,尤其是在战斗中表现的尤为明显。
羽柴秀吉让自己和毛利辉元共同组成先锋,未尝没有他这么做的道理——作为九州的统治者,岛津家与头顶上的毛利家一直关系暧昧。
特别是在吉川元春和毛利小早川这“毛利两川”的共同努力之下,毛利家蒸蒸日上,威势紧紧压迫着岛津家!作为岛津家的家主,岛津义久对神交已久的毛利家自然是全神戒备,从未放松过警惕。
尽管毛利辉元作为侄儿远远比不上他“毛利两川”这两个叔伯,但是依然算是个聪明人。羽柴秀吉这样安排,是让岛津家和毛利家互相竞争,又互相防备,这真是一箭双雕的好办法啊!
本来岛津义久是打算尽量划水的,但是在见到我之后他的想法就改变了。尤其是昨天晚上,当他接到忍者密送来的信件,他就知道,时机到了!
岛津家的位置在义州城北偏东方向,毛利辉元在东偏北方向,双方的营帐隔着十里地。据信上所说,南边的柴田军势一定会动,而且一定会于今夜到达义州以南!
他打算做什么?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岛津义久攥着书信,思考了良久。羽柴秀吉之所以能够容忍自己在前面出工不出力,就是想引诱柴田家来进攻,却一直没有成功。
为什么他能成功?他想从中得到什么?如果是希望羽柴家和柴田家两败俱伤,那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呢?
真的是因为友情吗?
岛津义久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相信这世上有真的友情——当然,是指在敌对的战争状态下,可是孙启蓝分明送了封信告诉自己,今晚柴田家将北上义州,让自己见机行事!
混乱,郁闷,甚至有些恼怒!这算是什么情报?他想让自己做什么?
岛津义久在大帐里转了几圈,实在气闷的发慌,便信步踱步到了门口。
初冬的傍晚真是寒冷,高丽这个鬼地方尤其难熬。他背着手,在大帐前的土丘上转了几圈,找了个太阳晒着的缓坡坐了下来。
不远处的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落日的余晖将那些小东西的影子拉的很长,定睛看时,却是两只土拨鼠在抢夺着一个圆乎乎的东西。
是个榛子?还是别的什么?谁知道呢,这些冬眠的小东西看来是饿醒了,跑出来找吃的,结果打在了一起。
打了半天,榛子掉在一边,两只土拨鼠还在扭打着,忽然俩家伙一起觉悟了,朝着圆东西那边跑了过去!结果俩土拨鼠跑的太快,撞在了一起,咕噜咕噜滚到一边!
爬起来之后,互相戒备的盯着,还用力的向对方龇着牙,却谁也不敢向那榛子靠近一步——因为他们身上的伤口都在流血,如果为了一个榛子再次大打出手,只怕能抢到手,自己也得重伤。
就在这时,空中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直戳戳的向着那榛子飞了过去!飞到跟前,一口将它叼在嘴里,也不墨迹,扑棱扑棱又振翅飞走了!
那是一只云雀!
两只土拨鼠眼睁睁的看着这该死的贼偷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粮食,顿时火冒三丈!想要追上去,却实在没有逮住一只鸟儿的能耐!
满肚子的泻火,只能对着身边那可恶的家伙发泄了!如果不是它抢夺,自己早就拿走了!
又是一场混战。
土拨鼠之间的战斗,渺小的就像是一阵风儿,什么也带不起来,但在岛津义久的心中却引起了滔天巨浪!
他明白了!明白了孙启蓝到底要干嘛!
他要让羽柴家和柴田家一起流血,却不想让某一方死掉!他要慢慢放血,直到二者都虚弱不堪!
羽柴家、柴田家就是那两只土拨鼠,而孙启蓝代表的大明就是那只云雀!
他送信给自己,是笃定自己能猜到他的心思。而他并不明说,却是怕说了反而被自己认为是故作疑阵!
一定是这样!肯定是这样!绝对是这样!
想到这里,岛津义久再不迟疑,快步召集包括弟弟岛津家久在内的家臣,安排了晚上的计划!
夜幕降临了,岛津家和毛利家的士兵照例去义州城下摆出一副攻击姿态,城上也照例做了回应。双方就像结婚二十年的老夫老妻,滚床单都是履行义务,一切都熟极而流,甚至可以说是波澜不惊。
可是毛利家却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现象——按照以往的经验,双方的进攻哪怕是做样子也会持续到天明,可是今天不同,岛津家的队伍打了一半却撤走了!
是的,毫无征兆的撤走了!
前方的武将立即将情况告诉了毛利辉元,毛利辉元也是暗暗心惊,意识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于是他派人去联系藏在岛津家内部的间谍,想要找到原因,同时让人告诉前方的攻城队伍尽快撤回,别在那独自表演了!
到了二更天,探子从岛津家得到了消息,他们是准备明日全力攻城,故今晚将人彻底收拢,养精蓄锐!
为什么突然决定全力攻城?这不是大家在默契演戏吗?毛利辉元心中满是疑惑,难道是羽柴的意思?那他为什么不同样告诉自己、却单独告诉岛津义久呢?
难道是战局将要大变、这次的攻城战将带来什么了不起的影响?可是可是毛利家作为羽柴家名义上的下属、实际上的盟友,不是应该比半路加入的岛津家更受到信任吗?
毛利辉元冥思苦想,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有些暗恨自己,如果是伯父小早川隆景在这里,一定能将前前后后都看透吧!
忽然,他又想起了自己幼时、祖父毛利元就曾告诫自己的话——你的才思敏捷确不如他人,若是有朝一日对前路感到迷茫,那么模仿就是你最好的选择。
是的,模仿!毛利辉元眼前一亮,二话不说就叫来了手下武将,命令全军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准备全力攻城!
手下的茫然自不必提,半夜时分,柴田胜家手下的先锋队伍——由独眼龙伊达政宗率领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了义州城以南,随时准备发起突袭。
昨天早上,柴田胜家忽然派人送来迷信,催促自己抓紧进兵,看语气大概是收到了什么消息,才急于拿下义州城吧!
尽管上杉、武田几家的队伍因为位置原因都没有跟上来,但仅凭伊达家一家的实力,在足以在竞争对手发现之前突击占领义州城吧!
作为奥羽地方首屈一指的武将,伊达政宗有这个自信。
可是到了义州城以南的最后一个缓冲点时,情况却发生了突变!
枪击!伊达政宗的队伍受到了来自北方的枪击!他们似乎知道自己的位置,各种火器一股脑的向着自己的方向泼洒过来!不少将士反应不及,在第一轮袭击中便倒地不起!
性如烈火的伊达政宗自然不会吞下这口气,立即组织手下铁炮队开始还击!南北交织的弹道绘就了一副残忍的收割画卷,在义州城下不远的地方上演着!
紧接着,来自高丽的弓箭队开始按照命令对着伊达政宗的方向射击——也就是朴三永他们那支弓箭手部队,一时间伊达政宗的部队开始受到两面夹击,形势十分危急!
开火袭击伊达政宗的是岛津家的铁炮手,他们在有心人的设计下,与原本的敌人高丽人一起,对真正的敌人——柴田军势的先头部队完成了当头一击!
是的,这是东瀛人和高立人默契联手,夹击东瀛人!听起来很奇怪,但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所谓本国、外国的区别根本就不重要!
原本东瀛人真正的敌人高立人此时已经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因为东瀛人内部内讧了!
就在此时,高立人身后的另一火枪队也开始射击,也在讲东瀛的语言。然而实际上,那却是实实在在的一盆脏水——这支队伍是李成梁的,他之所以这样作,完全是我之前给他的主意!
我会让忍者队伍去柴田家的势力范围内散播谣言,就说天皇已经暗自下圣旨给羽柴秀吉,只要他拿下义州城、让高丽灭国,就封他为关白!
东瀛战国,那么多大名打生打死,所图的终极目标就是这个关白职务!换句话说,就相当于现在的内阁首相,只不过实际权力要大过首相百倍、千倍!
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柴田胜家心急火燎的派兵前来抢夺义州城,哪怕不能直接拿下,至少也不能让羽柴家的家伙们拿下!
而我则暗中通知了岛津义久,让他主动挑起与柴田家先锋的战火,我会让高丽人援助他,再加上李成梁的侧面袭击,留给伊达政宗的唯一一条活路便成了向着火力较弱的方向冲锋!此时向撤退,那只能是痴心妄想了!
于是,剧情开始向着我预想的方向发展——撤退无望、似乎被三面包围的伊达政宗选择了向敌人猛攻!这也是此时最好的、唯一的办法。由于北面看似只有一支敌人的队伍,而西面有两支——事实上,西面、北面都各有两支,但是毛利家并没有开火,所以在黑暗中,他们隐形了!
伊达政宗选择的冲锋方向是正北方,也就是毛利辉元的方向——这也是我希望他这么做的——于是他们的当面之敌就变成了傻愣愣站在一边看热闹的毛利辉元!
白刃战一经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毛利家、伊达家都是勇士,战斗不可谓不惨烈。
李成梁和岛津义久默默在背后,用火枪队、弓箭队揩油。
至于高丽人,哼,他们已经被遗忘了
这场混乱一直持续到天色大亮,毛利家、伊达家损失甚巨,战斗不得不提前结束,各自收兵。
岛津家在背后下黑手,收获甚大,暗暗欢喜,这自不必提,天亮以后也是装出一副不知其所以然的架势,令打了半夜无厘头大仗的毛利辉元火冒三丈、却相当无语。
而李成梁的部队,则在天明之前便已经消失不见,至于去了哪里,只有猪队友高丽人知道吧。
后来得知了战况的拉克申问过我一句话:“先生,若是伊达政宗不去进攻毛利辉元、而是去进攻高立人,那该怎么办?”
我看了他一眼,默默的笑了笑,没有言语。他又问,我就反问了一句:“要是你,你打算怎么办?”
拉克申想了想,看了看从船上卸下来、准备送给李成梁的大炮,忽然说了半句话:“难道,您是准备连高丽人一起”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拉克申也恢复了安静。同样笑了笑,没有作声。
有些话,还是别说的太明为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