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巍巍几百年,就像一位老人,端坐在燕云十六州的核心。历史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道刻痕,使他散发出更加凝重沉厚的历史气息。
凌晨时分,我们的马车在东华门停下,乘坐了早以候在此处的禁卫军马车,直奔紫禁城而去。
令人心中疑惑的是,如今的京师里丝毫没有兵源密集调动的迹象,难道丝毫没有即将发生大战的觉悟吗?
不由得,我暗暗捏紧了拳头,默默地望着窗外。
这一次陪我进京的不过四十人,华梅不听我劝阻,不愿意提前回到舰队里,我知道她是想回家看看阔别的父亲。对于离家的游子,这种归乡之情我是无比理解的。毕竟来到这个世上我本身就是个游子,无时不刻不在体会着这种感受,所以我同意了她的要求,只是让她一定小心。
当然,几名精锐的女忍者被派去保护她是必不可少的。在进城的一刻我们便分开了,她回家去探望父亲,而我则已经到了午朝门外,准备随着朝臣们一起觐见这位久未上朝的小皇帝。
朱翊钧自从开始为了国本之争与大臣们怄气,就几乎再也没有上过朝。朝臣们三请五请,最后也没有个所以然,只能任由这小皇帝耍性子。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因为东北并不太平,小皇帝也知道其中利害,所以不得已之下,最近一段时间开始上朝,到今天,正好是上朝的第三天。
我随着钱斯理走进那高耸的红墙,颇有一种重回牢笼的感觉。缓步向前,看到前面排着的长长队伍,心中更是生出一种排队去上坟的荒谬感觉。
这些王公大臣们一个个形容呆滞、步履蹒跚,显然对这样的上朝兴趣全无——我没看到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猜也猜得到,小皇帝的惰政已经让这些朝臣们丧失了信心,如今不过都是怀着一种混日子、得过且过的心态来上班而已。
忽然,我从心底深处产生出一阵深深的无力和悲哀。这样的大环境之下,纵然我回来了,又能产生多大的改变呢?
不知道是谁先看到我,官员之中顿时传出一阵嘁嘁嚓嚓的对话之声,紧接着,官员的队列缓缓让出一条通道,使我能够直接面对最前排站着的一人。
他看起来十分苍老,佝偻着身子,但目光却十分有神。
不是别人,正是当今首辅申时行。
老人家望着我,眼神中满是希冀。我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大踏步的向着申时行走了过去。
周围的目光里,有嫉妒、有不屑,也有浓浓的看热闹意味在里面。
我的心里毫无波动,只有一种深深的历史厚重感在心底酝酿,我是在用自己的命运去赌大明的国运吧。
稳步走至申时行的面前,这位历史上就以稳健、或者说怂著称的首辅,静静的面对着他。
申时行看着我的眼神很有内容,那仿佛是看到了挚友后辈时那种欣慰。旁边还有几个之前旧识的官员,正在对着我微笑招手,看来也是些念旧的人啊。
扫视一圈,我又将目光投向了申时行。尽管申时行比这一世的我仅仅年长二十岁,但是因为长期的操劳,早已经双鬓花白,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尤其是额头上那深刻的周围,简直宛如用尖刀深深的刻印上去一般,令人观之便从心底产生深深的悲悯之情。
“你回来了!启蓝!”申时行的语气十分平淡,但眼神中的热烈却让我感到内心一阵温暖。
当初我离开之前,申时行作为二叔祖帐下的重要角色,一直活跃在民政工作的第一线,为大明朝的政令畅行作出了很大贡献。
但是由于他说不清是稳中还是懦弱的性格,总是让人难以将最重要的岗位交给他,历史上曾经出现的那一幕已经证明了我的设想。
所以,二叔祖在我的建议之下,重新启用自己的“逆徒”于慎行,保住了改革派的半壁江山。如今,随着张四维和于慎行的双双离去,朝廷里已经没有了明显泾渭分明的保守派和改革派。
倒不是因为一块铁板一条心,而是因为原本的两大阵营被分化了,成为了若干个小阵营,彼此之间内斗不断,这也导致政令比之两派相斗时更加难以落地。
再加上小皇帝朱翊钧的不作为、乱作为,整个大明朝的朝政实际上已经处在一种放任自流的状态之中,所以人们常说“明亡实亡于万历”,就是这个意思。
我向着申时行深深的行了一礼,我知道他肩上的胆子有多重,因此我对他保持了相当的敬意:“正是!首辅大人,我回来了!”
申时行捻须笑道:“向闻启蓝在海外做得好大事业,不愧为张江陵之后!我已收到戚南塘书信,启蓝忠贞爱国之心,日元可鉴,一会儿你随我去面圣,再好生向圣上言明当今实际,使其能下定决心、出兵援助高丽,以解我国门之急!”
我再次拱手道:“首辅大人谬赞!不知当今庙堂之上却是何种态度为主?”
申时行闻言叹了口气:“如今的朝廷四分五裂,个人尽想着个人的得失,谁管你大明明日如何?至于圣上但愿启蓝如戚南塘所言能有重要信息禀告,劝圣上下定决心,那定是大明之幸事、万民之幸事!”
我点点头,却苦笑起来:“首辅大人过于高看于我了,在下漂泊这么多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扬鞭出塞的少年。如今回来,自是愿意为华夏再尽一次心。至于结局如何,在下却是不远强求的。”
申时行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的很温和:“启蓝能有此心,又并不虚谬作伪,令人感佩!我等一心为国,苍天可鉴,相信结果必不负真心!”
正说着话,那边的阉人奏事官已经唱喏,请百官入朝面圣。申时行也不多话,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启蓝,你不必担心,万事有我,只管说出自己的想法就是。”
我笑了笑,没有多话,向着申时行一拱手,便随着他洒然进殿去了。
乾清宫依然高大雄伟,百官分列文武,步行拾阶而上,到了殿内,小皇帝端坐正中,朝臣们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我却不愿跪拜,只是卓立当场,淡淡的望着座上那不过二十五六、看起来却像是三十大几的皇帝。
申时行在一边大吃一惊,想要过来拉我跪下,却见小皇帝对着奏事官摆摆手,开口道了声:“平身!”紧接着又问道:“殿内所站何人?为何不下跪?”
他的声音尖锐中带着嘶哑,一看就是长期沉湎于酒色,身子被掏空的状态。
申时行正要起身替我答话,却听我朗声答道:“不是别人,正是大英帝国公爵、大明朝一等子爵孙启蓝!”
朱翊钧这才抬眼猛瞧我,片刻后一拍龙案,厉声叫道:“原来是你!你当初叛出国门,如今居然还有面目回来!来啊,给我将这个叛贼拿下!”
大殿两边立即转出一队持械的禁卫军,向着我二话不说就包围过来!
见状我并不躲闪,而是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我笑的肆意而张扬,整个大殿里的人都惊呆当场,就连那些扑过来抓人的禁卫军都滞了一滞!
“且慢!”小皇帝忽然再次叫道:“你这叛贼,为何发笑?”
看他的表情,分明满是愤恨,那种表情我之前见过,正是他望着二叔祖的背影,想要藏起来、却又藏不住的那种混合着嫉妒、羡慕、畏惧的愤恨表情。
我又笑了几声,方才望着天顶,怅然叹道:“原本回来是为了给这行将就木的大明朝绵延国祚,却不料反而成了立即埋葬大明朝的推手!本事来祝你稳坐龙位,却不料要目送你成为亡国之君!如此结局,怎能不令人发笑?”
乾清宫里的百官一片哗然!居然敢有人在这里说下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语,真正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小皇帝闻言一愣,随即满脸张红,厉声尖叫:“你!你竟敢诅咒本朝!诅咒天子?”
我冷哼一声,不屑至极:“要抓就抓,要杀就杀!只是之后大明朝若是三年不亡国,便是苍天无眼!”
朱翊钧愤怒至极,正要下令将我当场格杀,却听申时行大叫一声:“陛下!臣有本启奏!”
小皇帝“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死死的盯着申时行,颤抖着手指着他怒道:“你还有什么好说?”
申时行直起腰来,面带微笑道:“臣是想说,若是陛下真的处决了孙启蓝,只怕未来未必可期,其所言一语成谶也未必不可能!”
朱翊钧的表情和动作顿时僵在当场,在他的心里,申时行不过是个软蛋,一个老好人,最大的本身就是和稀泥,今日为何敢当众说出如此硬实的话语?
文武百官也是惊疑不定,今日连番出现异象,莫非真的要出大事?
整个大殿里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安静,连皇帝在内的众人都不知如何开口。就在此时,武官行列里站在第一位的人开口了。
“陛下,孙启蓝既然言之凿凿,说我大明朝将有大难降临、有亡国之危,何不听听他说什么、再做决定不迟?”
我负手卓立当中,偏头看向此人,我并不认识。但是看他的站位,应该是上位者无疑。
只听身后的申时行跟着说道:“正是,陛下!孙启蓝如今人在金銮殿,何不且听听他的说辞,再做决定不迟?”
朱翊钧又猛喘几口气,方才望着我恶狠狠的道:“有什么话便速速交代,否则做了鬼、莫怪寡人刀下无情!”
我冷哼一声,语气平淡:“我既然敢回来,就定有自己的把握。之前在海上,视西班牙人千帆竞渡、万炮齐发如草芥!如今回到这水军几乎为零的大明,又何惧之有?你杀我一个人,我自让大明海疆从此永不安宁,怎么看都是不亏的!”
朱翊钧大怒道:“你这逆贼,竟然威胁寡人!来啊!”
话音未落,却听那方才发话的武官再次开口道:“陛下!不可!”
朱翊钧望着他,恼怒的问道:“申时行和那人有旧,阻拦与我。你石星为何也要一再袒护于孙启蓝呢?”
兵部尚书石星对着朱翊钧行礼奏道:“陛下,臣并非维护孙启蓝,而是他所言之事却非虚言啊!”
“哗”!大殿上一片轰然,百官宛如炸了锅,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今天,一个离开本国多年的焦点人物回到本国,在金銮殿上大放厥词、藐视天威!
今天,向来以稳重、踏实、低调著称的两名大臣公然猛怼皇帝、无视天怒!
难道,真的有大事要发生了吗?
大殿之上,一时间人人自危。每个人都在想,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