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漂泊两日之后,我们的混编船队在罗安达寄港,进行了修整和维护。我仅存的旗舰进行了大修,华梅带来的四条船——有一条在之前的追逐战中损毁了——并入我的船队。于是刃海第一舰队又恢复了五条船的编制。
她的四条船是清一色的北海三桅帆船,在性能上很全面。比起我唯一幸存的威尼斯帆桨并用战船,虽然在战斗实力上不有所如,但是在续航能力、加减速性能以及商务作用上,却着实强了不少。
圣多美和普林西比的夜雨带走了我之前舰队百分之八十的水手,以及四名充当舰船指挥官的见习航海士。这对我来说是个重大损失。但是客观的说,在当时的情况下,能够保留绝大部分骨干实力,核心团队基本完整,已经是十分可贵的胜利了!
为了尽快恢复战斗力,我们按照惯例,对一些在战斗中受了伤、短时间内不愿意出海的,或者身体残疾无法再次出海的水手,按照比行价高一半的标准发放了遣散费,这在罗安达的航海圈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毕竟在航海界,都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水手们就像水中的浮萍,漂到哪里算哪里,能够在结束一段旅程之后得到相对充裕的资金补偿,便算是人生的最高理想了。如果能有一段惊险经历供起吹嘘就更靠谱了——特别是那些在战斗中重伤未死的,更是会作为英雄被膜拜,酒吧里的小姐也会高看其一眼,“服务”更热心周到
而从刃海脱离的水手很全面的占据了上述所有特点,一时间成为罗安达水手界被广为传播的话题。
与此同时,在罗安达的水手酒吧里,我借着势头再次掷出几个金币,请在场的水手们好好喝了两杯。提出加盟邀请之后,大批无事可做、滞留在港口码头的水手踊跃报名,当时的场景堪称盛况空前!我们招收一百名水手,两天之内报名的竟然达到了七百多人!于是我们进行筛选之后,留下了最精壮的,可以说效果出奇的好。
第五日上,我们从航海圈儿的消息中得到情报,前阶段“盘亘在圣多美和普林西比附近的舰队”已经南下,路上没有停留,而是绕过好望角,向着东非方向去了。
看来这帮西班牙人是准备撕下伪装、要去夺回自己的领地了!昨天下午的时候,伍丁派来的传信官带来了东非的最新消息——在索法拉、摩加迪休、莫桑比克、蒙巴萨等港口商圈,西班牙人留下的隐藏势力最近频频发难,令伍丁和老塔克他们十分被动!
这不难理解,没有人会甘心接受失败,尤其是长期独享利益成为一种习惯、又有足够的力量夺回失去的东西时,反攻倒算几乎就成了一个必然选项。很明显,西班牙人就是这么打算的。
这样的局面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为了我并不看重的利益、耽误自己的主要目标,这是十分不明智的。而如今我确实已经陷入了这个误区,似乎并非我能够选择,不是么?
一直以来,我都遵循着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的原则。如今既然西班牙人主动找了上来,我便没有回避的可能!
但是我在思考一个问题——当前和今后一段时间里,西班牙人在海上仍保持着相当的霸权,而且是相对于其他国家的霸权,对于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我们仅仅依靠自己——或者再加上半个伍丁商会的实力,能不能作到与之分庭抗礼?
“很难,启蓝!”华梅听了我的顾虑之后,率先开口道:“孙子曰: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对于我们的敌人,我们的了解并不多。但是对于我们刃海,敌人却不难掌握根本。所以这是不对等的,我不建议这样硬碰硬。”
听了这话,我心里微微点头。却未表态,而是继续问道:“那依你只见,我们当作何处置?”
华梅微笑道:“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
见旁人都不搭腔,华梅继续笑道:“换句话说,西班牙人如今行迹已经暴露,我方则由台前转到幕后。在此情况下,我们可以适当放弃一到两个城市的利益,将对方拴死在这两座城市上。而我方则逐渐抽离出来,对西班牙人采取骚扰态势,可以大大减轻其余城市的防守压力!这也是以退为进,你认为呢?启蓝。”
对于华梅的表态,很多人都有些面容古怪。九鬼政孝等“老人”自然是知道我和华梅的恩怨纠葛,也知道她的家世渊源,对于她说出这样的专业言论自然是见怪不怪。但是也有很多人并不太熟悉华梅,只知道她是我“走散了”的未婚妻,是我这次西进的主要目的之一。
在这部分人的心目中,华梅不过是一个“任性的大家小姐”、“一言不合就玩失踪的女人”,又或者“传统观念淡漠的任侠之人”。却不曾想她一开口,竟然是人人赞同,而且细思之后,竟然是当前最好的办法。众人方知我之所以对她多次千里驰援,并非没有理由。
我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也是好办法,但我依然有自己的顾虑。原因很简单——鸢!我必须先想办法治好她!所以我得向前,先到达圣乔治,找那个神医看看。
如果还不行,那我就继续向北,到西洋去寻找医生!如果还不行,我就带她回大明!我就不行,跑遍这个世界,还找不到一个可以医治鸢的人!
但是华梅说的对,眼下呢?眼下怎么办?当前的形势摆明了就需要再分兵,而且无论是救人还是救市都拖延不得!看来还要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是啊!
我扫视一周,适合担任方面舰队总指挥的人选严格意义上讲,竟然只有华梅一人!至于其他人,有智谋的——诸如九鬼政孝——却并不是很擅长水军,擅长水军的——诸如岚——又因为牵心着鸢而走不开,既懂水军、又有智谋的——诸如玛维——我却有没有信任到可以交给他一整支水军的地步!
一时间,我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我正要说话,华梅却微笑着开口道:“启蓝,你是不是想让我带着鸢去圣乔治找神医,你自己带着队伍返回东非?”说着,目光狡黠的看着我。
我无奈的点头道:“是啊,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我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可奈何,这也是眼下的实际情况,一船舱的人互相对视一眼,谁都不吭声。
华梅忽然笑的像只小狐狸:“哦,你对我倒是放心,你就不怕我故意找不到神医?”
我为之一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旁边不少人、特别是岚和九鬼政孝都有些恼怒——如果不是因为华梅,鸢怎么可能受伤?这会儿还说这种话?
我也是这种想法,但是又不好开口,因为开口必然是争吵,于事无补。
谁知华梅又是微微一笑,又叹了口气才继续开口道:“你能将心爱的人放心交托给我,我哪有不尽心的道理?再说,当初在孤岛之上,鸢姐姐对我极是照顾,我怎么可能为害于她?更何况”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坚定的道:“你为了我付出了这么多,若是我还做出此等令你伤心难过之事,只怕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我要感谢你一如既往对我的信任,但是我还是要说,启蓝,你的计划我不同意!”
我哦了一声,望着她问道:“为什么?”
华梅伸出三根手指,娓娓道来:“第一,西班牙人对你进行了详细的了解,针对你的特点设置了很多陷阱。若是你去应敌,只怕跌入陷阱尤不自知。”
我微微沉默半晌方点了点头。华梅说的有道理,我这次遭遇大败,就是因为敌军知道我救人心切、设下陷阱所致。于是我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华梅的声音再次传来:“第二,启蓝你一直在大明朝及周边区域作战,对西洋战法并不十分了解。而我的几个朋友,嗯,就是跟我一起出海的几名航海士,都是来自西洋、或者精通西洋战法的,靠他们来作战,应该更加贴合实际。”
这话一出,我竟无言以对。
华梅看着我,又说出第三点:“而且,你把鸢交给我,自己却去打仗,心里一定不踏实吧!不如你陪着鸢去找神医,而我呢,则代替你去解决东非的麻烦,如何?”
原来原来华梅是打算替我去作战?这!这似乎与我一贯的作风不符!对我来说,女人应该站在我打的身后,接受我的保护。让女人替我去一线,那不是我的作风!
周围的人听了华梅的话,无不在心中暗暗竖起了大拇指。但是我依然摇了摇头,哈哈笑道:“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不能接受女人上前线打仗,而我却留在后方。还是我去吧!你比较熟悉圣乔治,鸢就拜托你了!”
听了我的话,华梅微微一笑,却不打话,而是看了旁边的杨希恩一眼。这名李家的忠实拥护者明白小姐的意思,立即看着我笑道:“姑爷!”
我微微一皱眉头,说实话,在现在的情况下,我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杨希恩却不管这些,继续道:“姑爷,小姐说的都是实情,而且她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能够为姑爷分担压力,也是小姐作为内人应尽的本分。若是少爷拒绝,反而显得生分了。依我之见,小姐的建议是极恰当的,还望姑爷三思。”
如此分兵吗?那自然是妥当的。但是……因为之前的很多不愉快,可能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抹平。总而言之……
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想了想,我开口道:“这样吧。东非这边,就辛苦华梅先盯一段时间,我会着人尽快北上西洋,令陈奎从速组成舰队南下,并由我带队,开赴支援!”
没有人提出异议,于是各自分头准备不提。
岚在一边听着,似乎微微出了口气。她的心情我理解,可我的心情,又有谁理解呢?
但是无论理解不理解,路还得走,日子还得过,仇还得报,事儿还得办。
这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