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能想到,有一天我会扮演这样的角色——作为明面上的贸易对象、实际上的贸易敌人委托的第三方谈判使者,往自家船队去谈判!这逻辑我自己都觉得混乱不堪!
因为这种感觉突然让我想起了前世的一种人——法官。正所谓吃了原告吃被告,两头都不落下!今天就让我找到了这种超然于物外、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泛舟在海上,我走的不算快,但也至少是四分之三起帆的速度。岚他们的位置是我之前研究好了的,就在九州岛东南的一处岛礁群。
那个位置易守难攻,绝对是水战的险地!根据我的战术,岚他们在袭击运粮船时,通过火力压制,将敌船逼迫至岛礁处,迫使其搁浅停船!然后再以火力令其投降,束手就擒。所以伤亡并不算大。
等种子岛家的人全部降服之后,岚和夙命人对他们的武器进行全面收缴,并给了他们三条小船,让他们自行逃生!
而那百儿八十个水手自然是千恩万谢,同时也是求生心切,到了海上一起努力,拼命划船,不到一日便划船回了种子岛!
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我不想把事做绝,留下了日后见面说话的余地。你看!种子岛家这不就派我来谈判了吗……
一日之后,我远远的看到了岚的船队,于是直戳戳的就朝着她开了过去!
因为察觉到周围可能还有监视的船只,所以在我的船队接近他们一海里多的时候,岚他们还装模作样的开了几炮!
望着炮弹在船只两侧不断溅起的水花,我不禁笑出了声!这帮家伙的演技真是越来越好了!作师傅的是不是也该拿出些样子来?
于是,我命令船队开始在海上作蛇形运动,规避炮弹!同时打起了铃木商会的旗帜和代表和谈的白旗。
结果我不规避还好,炮弹绝对打不到我,我这一规避反而几次差点儿落进岚他们的火力覆盖区!吓得岚赶紧把火力向后延伸,又打了几炮,才发出接受和谈的信号!
于是我们便不再“规避”,而是在其他监视船只的呆滞凝视下,直挺挺的奔着岚的船队去了!种子岛家的船上,人们奔走相告!还是铃木商会的牛!居然顶着火炮就上去了!够勇!够赞!够爷们儿!
上了船,为了防止远处的船上有高倍望远镜,我还装模作样的跟做为头目的夙他们客气了几句,夙也是忍住笑,很是声色俱厉、指手画脚的说了些什么,我们方才一股脑进了船舱。
我还没坐稳,这帮家伙就挤了上来!尤其是夙,因为这次火器的事情,他几乎寝食难安了好久,唯恐处理不好,以后的贸易不好开展。于是现在取得这样的结果,在夙来说是最愉快、最轻松的!
坐在船舱的小几前,我喝着自己最爱的红茶,愉快的听着夙等人的汇报。
我承认,我这样先卖后抢十分不厚道,但是能怪谁呢?岛津义久截了我的火枪,这便是敌对行为。面对敌人,是没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讲的。我没有攻击他们的水手海员,而是选择了放生,其实就已经足够仁义了。
“接下来,依然按照计划执行。”听完夙的汇报,事情的发展均如我所料,不过有一点未曾料到——监视我方船只的队伍里,居然出现了熊野水军的身影。看来他们是真的打算对我们提防到底了!
我想了想,继续道:“目前熊野水军的动向成疑!他们对我们刃海有着极深的怀疑,所以对其动向要特别关注。这次回去以后,尽快将堺港的核心资产向博多、江户转移。不要迟疑!”
夙奇怪的问道:“先生,既然咱们和柴田胜家紧密合作,为什么不把据点迁向金泽港,而要向另外两处转移呢?”
说着,夙的脸上略微有一点惶恐的继续道:“我不是质疑您的决定,而是单纯的奇怪。您经常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为什么这次……”
我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这次不选择相信盟友。于是我略一沉吟,微笑道:“我信赖的,是选择效忠于我的。而我跟柴田胜家之间,最多算是合作关系,连盟友算不算都很难讲。”
而后笑了笑,又继续道:“正所谓花无百日之红,人无千日之好,与其等着日后一旦反目,互相攻讦,不如现在就定位在买卖,大家各取所需,谁也别靠着谁,到时候即使翻脸,也是留有余地,不至于太难看啊!”
众皆默然。唯有九鬼政孝低声道:“先生所言极是,我也觉得柴田胜家此人面善心狠,色厉内荏,不可托付啊!”
闻言,我哈哈大笑道:“只怕你看着织田家的谁都是这般考虑吧!”
九鬼政孝愕然,众皆大笑。我又笑了两声,淡淡的道:“既然如此,此时就如此定论,你们还有异议吗?”
意见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我却又想起一件事,继续安排道:“我们虽然把据点之一安排在博多,但是记住——不要和大友家走的过近。”
夙等人不是很明白,等着我进一步的安排,我沉吟道:“前途漫漫而不可测,我们绝不可在大友家和岛津家之间站队偏帮!记住,生意就是生意,价高者得!不偏不倚!明白吗?”
夙点头应是道:“价高者得!不偏不倚!我明白了!先生放心!”
我喝了一口茶,长长出了一口,靠在椅背上缓缓的道:“敌人与朋友,界限还真是模糊呢……”
我在自家的船队上待了三个小时,方才离船,按照“要求”,留下一条船作为“人质”,开着自己的旗舰安宅船赶往种子岛。
拉皮条就是这个命运吧!我心中暗自苦笑道。
回到种子岛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一下船,就被等候在港口的伍佑卫门接个正着,也没有别的废话,我们直奔城主府而去——种子岛时尧就没离开过城主府,二十四小时等着我的消息呢!
等我到了城主府,一天不见种子岛时尧,这老哥已经满眼是血丝,明显是度过了一个难熬的不眠之夜!
见我回来,也顾不得太多,腾的从榻榻米上跳起来,一把拉住我的袖子问道:“铃木!他们怎么说?顺利吗?”
我苦笑一声,苦着脸道:“老兄!你倒是让我喝口水喘口气啊!腿都快跑断了!”
种子岛时尧急声道:“快说快说!先说清楚,你要喝什么都管够!”
看着他急切的样子,我哼了一声道:“我说老哥,你们到底扣了人家多少铁炮?恐怕不是一点儿吧!”
种子岛时尧知道我要问这个,却仍然老脸一红,呐呐的笑道:“也没多少……”
我端起下人送来的红茶,满满的喝了一口,几乎就把那一碗喝光了,把碗一扔,皱着眉头对小姓嚷道:“舍不得水吗?换大碗!”
说完,盯着种子岛时尧就是冷笑,却不说话。种子岛时尧又是一阵脸红,嗯嗯的清了清嗓子方道:“嗯……扣了……扣了一个铁炮营的装备!”
听到这话,我腾的一声跳了起来,指着他嚷道:“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只道是刃海商会劫财不义,却不料是你们动手在先!”
说着,端起小姓拿进来的大碗红茶喝了一口,谁知太烫,一下子烫了嘴!我噗的一声把我红茶吐了,用手连点那小姓,却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种子岛时尧想笑,却又不好笑,别的地方脸色通红!伍佑卫门连忙端了一碗漱口水来,我哪管这个,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在他们强忍着的笑容里,指着他们骂道:
“还有脸笑!我为了你们的不老实,被扣了一条船在那里!我告诉你们,船上可是满满当当的黄金,若是丢了,你们得陪!”
种子岛时尧知道我是耍赖,却仍然哄着笑道:“铃木!你倒是说啊!他们是什么态度!”
我瞪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伍佑卫门,哼了一声道:“办法也简单——你们放行!你们赔款!他们放行!”
种子岛时尧估计也是料到这个情况,于是皱眉问道:“赔款?赔多少?”
我又哼了一声道:“你们觉得多少合适?人家说了,你们自己知道扣了多久,每扣一天,按总价款的千分之五赔款,自己算吧!”
种子岛时尧大惊!不是因为这条件太苛刻,而是因为这条件太优惠!按照这个赔偿法,他们最多也就是赔送给刃海商会大几十支铁炮!种子岛上什么最多?铁炮!这完全不能算是条件啊!
天上掉馅饼的事,反而让种子岛时尧心里不放心,他皱眉道:“刃海商会的老板……嗯……好像是叫铃木夙,他就没有别的话说吗?”
我翻了个白眼翻道:“若不是他们老板是我本家,只怕我就回不来了”!
种子岛时尧连忙又是一顿拜年的话,只是眼巴巴的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徐徐的道:“刃海商会的铃木夙老板说,这次没有要价,是因为他终究是个商人,还是按照商业的行会办事!不过……”
种子岛时尧追问道:“不过什么?”
我盯着他,接着说道:“不过,若是岛津家不讲规律,再这么乱来,那么今后便是刃海商会的死敌!他们已经把分部搬到了博多,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你们将见到敌人姿态的刃海商会!”
这句话,我名义上是代表刃海说的,实际上却是我自己想说的话!不经意间,气势便喷涌而出,种子岛时尧一时间被震得呆滞当场。
良久,我方淡淡的道:“贵主家——岛津家到底是什么意思,老兄,你给我句实话,我好去向刃海回话!”
说完我又咕哝道:“本就是卖个粮食的买卖,还当起传声筒了!”
种子岛时尧正色道:“铃木!你的辛苦我都记得,不会薄待于你。这次与刃海的摩擦,看似是商业纠纷,实际上却涉及主家、盟友及敌对者的事情,我就不详述了!”
说着,他指了指西北方向,低声道:“这件事我已经向主家做了汇报。义久大人的意思是,如果刃海强硬,那我们就硬碰硬碰到底!如果刃海表示善意,我们也愿意从今以后恢复正常的贸易关系。”
说着,又小声对我说:“我们这里,什么都种植不了,没有贸易支持,过得一定艰难呢!”
说着,又重重捏了捏我的肩膀道:“铃木,今后还要多拜托你关照呢!”
我盯着种子岛时尧,半晌方道:“我想说的话,和刃海其实一样。还望大家和平友好,共同前行!”
种子岛时尧重重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道:“那就劳烦铃木,再跑一趟吧!”
我心里愉悦,口中却道:“唉,苦命人说的就是我!那我便再跑一趟,当好你们的和事佬吧!”
说完,洒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