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是说,之前的那三十年,我一直活在狭小的世界里。对我而言,我的世界包括父亲的遗像、铃木叔叔和我自己。仇恨,训练,清理,这些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我没有心思去接纳其他人、其他事,直到死。呵,应该是死了吧,不然怎么会穿越到这里。
这具身体的主人,我是指原主人,他应该也死了吧,所以我们的灵魂才会重合,谁知道呢?忽然觉得好累,前世我做自己都那么稀里糊涂,难道穿越做了别人反而要认真负责么?前世我最重要的人,父亲早早离我而去,铃木叔叔似乎为了一些原因背叛了我,我自己也莫名来到这说不清的地方,我还应该认真对待这些吗?这种哲学问题根本就是我最讨厌的好吗?
一车人都在热烈的议论着什么,似乎都是关于“我”的一些陈年旧事,比如偷懒装病不去书塾被先生罚跪啦,馋嘴偷吃冷饺子一夜三吐啦,如此这般,总之没什么好事,他们说的高兴,唯独议论的中心——我本人此刻已神游物外,对他们抛来的问题也只是唯唯诺诺。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要去向哪里。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这个曾经的逗比梗此刻正深深的困扰着我。似乎是看出我有些走神,叶叔父在一个话题结束后说道:“三儿嗯,启蓝啊,昨日你手刃的鞑靼人,乃是异族的勇士,有名的猾徒,朝廷追捕良久而未得,昨日你立了大功!方才解粮长官叶大人着人来言,待你醒转后务必去见他,必有重赏!我看你尚未恢复,且再将息,正午时,我带你与不悔再行前往吧。”
我有些心神不属的“哦”了一声,见叶公和叔父要走,方才回过神来,觉得这家人对自己是真好,无论是不是我本人,这份感情都难能可贵,怕凉了他们心,连忙解释道:“叶祖父,叔父,启蓝昨日遭受重击,此刻仍觉眩晕,多有怠慢,还望海涵!”
一车人愣了愣,又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我囧!这些话根本就不好笑好伐?为什么我说什么你们都笑?我的操作不对吗?
笑了良久,叶公喘息道:“病的好!病的妙!若每一病都能开窍增智,我情愿你多病几次!”叶叔父笑的呛着了,也是只点头。姨夫笑了半天,牵动了伤口,皱了皱眉头,却仍然忍不住笑的说:“病还是免了,启蓝已经顿悟了,只愿他平安健康。”
众人散了,燕珠回了车内,很是奇异的看了我几眼,方才服侍姨夫歇下。我说了这半天话,却并不合我心情,心里十分气闷,就掀帘下了车。
车队还是逶迤的前行着,燕赵大地的九月真是秋高气爽,一行大雁从头顶飞过,在头雁的带领下向南迁徙,我看了看最后那只最小的,那就是我吧。来到这里,或许随波逐流是最好的选择吧。正在出神,忽然听见有人叫我,转头去看,却是叶不悔。
只见他坐在车夫的位置,正回头看着我,朝我招手。这小伙子豁达干练,倒不惹人烦。
我笑了笑,走过去,跳上车,和他并排坐在一起。他先谢了昨日相救一事,我耍赖皮胡扯了几句,大家都是“同龄人”,一时间皆大欢喜,接着便扯起了武学一事,对我梦入神机一事他极为欢喜,对我所学刀法的评论也大抵与其父相当。他本人走的是硬桥硬马的刚强路子,但对这种小巧功夫却十分眼热,我理解,这是年轻人的通病,便答应等我练熟了,择机交给他,又是皆大欢喜。从没发现我这么擅长哄孩子
转眼到了正午,整个车队结阵休息,生火造饭。我本是伙夫,但既然已经伤了,就不用再动手,燕珠拿出干粮,弄了些疙瘩汤,大家胡乱吃了一口果腹,叔父便带着我和不悔去了行营大帐。一路上,民夫各自吃饭不必多说,我认真观察这些明军,倒不像电影电视里演的那么潦倒落魄,行为举止颇为有度,精神也算饱满,看来戚家军果然名不虚传。
一会儿功夫,我们已到了行营帐前,哨兵问明来意,上下打量我们几眼,神态竟颇为客气,看来上级已经有所交代,也不多费口舌,就带我们到了中间的车里。
营官叶大人年约三十六、七,紫棠色的面皮,中等身材,三缕微髯,目光如电。听手下通报,是昨日手刃贼首的壮士来了,便起身出账迎接,态度是十分诚恳的。我心中纳闷,这样一只军队,怎么会在几十年后败给蛮夷的女真人?看来上层建筑真的更重要啊。
分宾主坐定,叶营官也不墨迹,直接说道:“我乃戚都督帐下营官叶思忠。国有大战,勇士多起于草莽,实乃国家之幸,朝廷之福。不知哪位是手刃了鞑靼人哲别的勇士?”
叶思忠?这名字我似乎记得……啊,是了,他是叶大正之子,学者叶由庚嫡曾孙。他父亲以布衣入太学,与时任参将的戚继光相识后,随戚继光到福建平倭。部队到达福清林墩地面,遭遇倭寇,叶思忠杀敌1人,俘虏12人。后相继收复兴化、平海、政和、寿宁等地,救回民众2000多人。
后来叶大正战死,叶思忠一直随戚继光南征北战,是一员能征善战的将军。前世……姑且这么说吧,我不论作为生我的华夏人,还是作为养我的东瀛人,对华夏史上关公、岳飞、戚继光都是极其敬仰的,对其生平重将也多有关注,没想到竟遇上他。
却听叶叔父拱手道:“大人,贼首乃我外甥孙启蓝手刃,从贼为犬子叶无悔所诛。”听意思,叶叔父是要把功劳全让给我们。但这绝不是我的初衷,绝非我所愿啊。但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我静静地站在一旁,并不言语。
叶思忠听了微微一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位小兄弟看似瘦弱,倒是干大事业的人物。孙兄弟,你怎么说?”
我不答反问:“众人射鹿,甲连射中三箭,伤鹿奔走流血,气息奄奄时乙射中鹿后腿,鹿遂卒。大人,依您之见,此鹿当为何人所有?”
叶思忠大感有趣,笑道:“乙得后腿,甲得余鹿。”
我向他拱手道:“谢大人赐后腿之德!”
叶思忠哈哈大笑,却扭头望向叔父问道:“您也姓叶?”
叔父应道:“正是。”
叶思忠又问:“不知您祖籍何处?”
叔父答道:“自家父起,举家住在蓬莱。祖上却在江浙生活。”
叶思忠惊喜再问:“可有族谱考究?”
叔父思考片刻方答道:“曾祖父入谱时,用一个德字。”
叶思忠也思考片刻,起身对叔父拱手道:“既是如此,你我当是同辈。小弟今年三十有三,不知兄长贵庚?”
我心说话,这哥哥看起来真心显老,说他四十我都信啊!上一世我都三十了,那皮肤,啧啧,还是现代好啊!
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姨夫客气道:“还有如此机缘?那愚兄痴长七岁!”
叶思忠闻言,当场和叔父用本家兄弟之礼见了方才落座。我心中不免感叹,古人真的重情重义。只问血缘,不问出身,也许也是因人而异吧。
却听叶思忠继续道:“兄长,你我既以兄弟相见,我便直说。诚如孙贤侄所言,论功行赏当公允公道。昨日之事愚弟已清楚,主功在兄长,次功在二位贤侄。依大明律,斩敌百夫长者,可擢升百夫长。但兄长未有军职,若不嫌弃,依律可由队长做起。内侄可任伍长。至于孙贤侄,你有何要求?”说完,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心想,我要回去,回现代,我要回去弄清楚发生的一切!你给的了我吗?别的我没兴趣。学武是为了自保,却无心当什么劳什子军官劳神卖命,当即应道:“愿将我的功劳折给兄长叶不悔!”
不悔急道:“那如何使得?万万不可!”
叶思忠点头道:“居功而不自傲,这份胸襟值得感佩。你可会写字?”
我心想,写字自然是会的,幸亏我长在东瀛,学写汉语也学的繁体,要是在华夏学了简体就尴尬了。于是答道:“略懂。”
叶思忠又问:“可会算数?”
我撇撇嘴答道:“算数可以,算账不会。”
叶思忠哈哈大笑道:“放心,账交给你我可不放心。明日起你便来我营里任书记吧。”
就这样,叔父和义兄成了队长,而我则莫名其妙的成了戚继光麾下辎重营的书记员。
这逗比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