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有很多种意思。
比如无话可说,比如不想说,又或者是难以开口。
但在阿夜的字典里,沉默只代表一个意思。
他对你的话题不感兴趣,或者说,他不想搭理你。
将夫人错会了阿夜的意思。所以,兴高采烈的准备带着阿夜回府,谁知道,等东西都收拾好找他时,阿夜闭门将所有人都关在了门外。
那做法,颇得我真传。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欣喜?我想是有的,失而复得?好像也有点。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饱涨的快要溢出来的情绪。
复杂的说不清楚。
我敲了门,阿夜没开。
我推窗跃了进去。
阿夜愣愣的望着我,像是没有想到,我会从窗子里进来。
“怎么不走了?”
我问。
阿夜没回答,手忙脚乱的准备将书桌上的东西藏起来。
“这是什么?”
我按住他的手,打开那快被揉成一团的纸。
淡淡的墨色映入眼帘。
是一只鸟,作出振翅欲飞的模样。
笔法很朴拙,但很传神。
鸟的翎毛上渗着薄红。
鸟的背上,有一个红衣的身影背坐。
我愣住了,望向画面上唯一的墨字。
风——
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点儿也不好看,但总算是会写一个完整的字了。
看着看着,我的眼眶渐渐潮湿起来。
握着那画作,我良久不语。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墨香,让我回到了那炎炎夏日里盖着话本子在树荫下睡去的时光,昏沉沉的幸福。
我终是忍不住开口了。
“真是个傻子。”
我道。
阿夜没有答话,只是用着呆滞的眼光看着我。
“你想和你娘亲回府么?”
我问。
阿夜仍是不语。
“你要再不说话,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我忍着泪意,轻轻道。
“你不要我了。”
阿夜直直的问。那其实是叙述的语气,实际上却是个忐忑的反问,带着点小心和犹疑。这是那日赌气之后,阿夜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
他一开口,我方恍然惊觉,原来,整个春天,就这样在我们的角力中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四年逝去,我们相依为命默默无言的日子,竟是已经过了四年了。
他今年该是多少岁了?
十二,还是十三?
我这才发现,原来,他已经长这么高了,原本稚嫩的模样彻底长开了,属于幼年的童稚褪去,多了几分少年人的单薄,像极了一株散发着清气的植物。
“怎么会?”我愣怔片刻,接道,“可她是你娘亲,你不是一直等她么?”
阿夜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咬着牙,无比肯定的说:“你不喜欢我。”
我再次愣住了。
阿夜为何会这样说?
难道他以为,将夫人是我找来的?是为了送走他?
“不是,阿夜”我想解释,却被阿夜打断。
“我听见你说的,你不喜欢傻子。我是傻子,所以你不喜欢我。”
阿夜说着说着,忽然委屈的哽咽起来。
我心神一震。那一日,那一日,他竟在并且,他竟他竟全部听见了??
“你是阿夜,不是傻子。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从来没变过。”
我明白过来,慌乱又认真的解释道。
“阿夜不是我,我是傻子。阿夜被我磨掉了。”
阿夜固执道,将手掌伸了出来。
手心一片狰狞,伤口翻卷,看起来没有一块好肉,靠近内里的位置,竟有些溃烂。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
我心惊的望着阿夜的手,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溪边磨掉了。我是傻子,不是阿夜。”
阿夜直直的看着我,毫不避讳的说。
我忽然想起过往那些片段。夜沉如水的日子,满院清辉的日子,还有屋檐积雪屋内炭火的日子点点滴滴,汇聚成浪潮,将我吞没。
一瞬天旋地转。
本以为他不懂的,为了缅怀,也为了他早日忆起,所以我将过往慢慢的讲给他听,长夜、蓬莱、苏长歌,朱砂痣丝毫没有避讳。
不曾想,他竟是懂的。
我说我不喜欢傻子,他听见了。
我说我喜欢他,一直喜欢。
他将磨掉朱砂痣的手心摊开给我。
看,我不是阿夜,我是傻子。我没有痣,不是你的长夜,也不是你的苏长歌,你还喜欢我,还欢喜我么?
为了心中的那一股气,他在溪边的尖石上磨掉了那个承袭过往记忆的朱砂痣。他想求一个答案,一个他想不明白又心心念念的答案。
如果没有这颗痣,如果我只是傻子,你还会喜欢我陪着我么?
阿夜的伤口溃烂了,我兀自不知,这厢,将夫人却巧合的上山来了。
于是阿夜误会、生气、恼怒,终是忍不住委屈的爆发了。
原来,我们都在各自赌气啊——
想明白以后,我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不管你是傻子,还是阿夜,我都喜欢你。”
我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贴在了我的脸上。
阿夜终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你不要我了——”
他哽咽道。
“从未有过。我会一直陪着你。”
“那你让那个女人带我走?”
他仍是委屈不已。
“那是你娘。”
我无奈道。
“我不管,我只要你。我只要你。不要赶我走。”
他拽着我的衣裳,哭的很是伤心。
将夫人在窗外听到了,默然不语。
“对不起。”
我对将夫人道。
将夫人仍是矜持的模样,但那毫无破绽的外表下仿佛藏了一丝疲惫。她轻轻摇了摇头,默了一会儿,对我说:“劳烦了。”
然后,将夫人没再多说一句话,上了轿子,头也不回的下了山。
她再没有上山来。
但没过几日,一群老头儿却上了山来,盯着喂小乌梅的阿夜看了半晌,然后低声交谈了一阵,就下了山去。
没几日,将夫人托人送了一个小小的玉牌上来,上书将夜二字。
送东西来的新任浦总管说,这是将府的当家玉牌,少爷虽在山上生活,却仍是将府的主人。
一同送来的,还有几个奴仆和一些生活用品。
奴仆退了回去,生活用品却留了下来。
下山采买不易,何况路远难行?
我也没矫情的推辞,安然的代阿夜受了。
将夫人也是个明白人,于是,每隔旬月,便派人送一遭。【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