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金铃推着我,我们主仆二人,时隔一年,总算是又回到了原来居住的地方。
无人居住的绾芳居,早已积满了落叶与积雪,只有时不时啼叫的寒鸦还固执的守在树上,被轮椅碾压过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个地方,是我童年的一部分,是金铃的全部,更是我娘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印象中,我娘是一个极美,极温柔的女子,她的手很暖,很软,她总会摸着我的头,给我轻轻哼唱着那些像故事一样的童谣,哄着我入睡,童年的美好在遇到瑞洵之前全部在这儿。
我不知道为什么爹和他的那些女人为什么会称呼我为野种,娘在世时,爹从来也没有来看过我们,只是偶尔会有皇宫里的人来接娘,娘死后,我的所有庇护似乎全部失去,相府的那些人,名义上用二小姐来对待我,可是私下里却如同奴隶一样的使役我,只有绾芳居这个地方,只有金铃,还像娘在世以前,在我的身边,默默的守护着我。
我的名字也是娘取的,李家的女孩子都是菀字辈的,李莞婼,李莞妤,让人一听便能知晓,只是我不一样,我叫英阁,娘说,她希望我能够像我的名字一样,即使是在闺阁之中也同其他的女子不一样,我不是娇弱的菟丝花,我是英气傲人的鹰,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会失去自我。
“小姐,相国大人根本就没有派人打扫这里!”推开绾芳居的门,见到绾芳居的破败,金铃忿忿的说道。
“算了,金铃,他的话是说给安王说的,更何况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相信我,他明天会派人来的。”我微微笑道,其实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娘在,想必也不会喜欢外人来打扰自己的清净吧!
金铃把我推到内室,那里还供奉着我娘的牌位,上面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木氏,我不知道我娘的名字,娘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只是临死前她拉着我说她姓木,而全名却始终没有提起,或许是娘不愿意说吧,人死如灯灭,姓名,不过是活着时候的一个符号,一个用来区别的符号……
门外有口井,金铃又开始打水忙活着打扫,这个丫头,总是不想委屈了我。
我拿起娘的牌位,细细地擦拭着,上面早已经落了一层白灰,“娘,隽儿回来了。”我把牌位放好,静静地待着。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金铃的手脚利索,很快的收拾好了里屋。
我摇摇头,“金铃,这么晚了,熄灯安歇吧。”
我躺在床上,四肢早已麻木,我透过窗户的缝隙,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只有黑茫茫的一片,在雾水中模糊,两年,还有两年,人事易分,这两年又会发生什么呢,我的眼里含着泪水,想着娘亲,还有瑞洵,两年以后我会在那里?
刚刚遇到瑞洵的时候,那时我娘刚刚过世不久,我和金铃实在忍受不了相府的苛待,就在某一天,我们竟然逃了出去,想到脱离了大夫人和其他姨娘,我和金铃沾沾自喜着,可是我们却忘记,生存是需要钱的,那些黄白之物,世俗里是离不开的。
金铃比我大六岁,我娘过世的时候我才七岁,在破庙挨了三天的饿,我们终于受不了了,金铃拉着我,迫不得已的偷了一个馒头,谁知道被卖馒头的老板当场抓住,老板揪住金铃不放,扬言要把金铃卖到窑子里去,我在金铃的旁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哭,金铃也哭,可是那卖馒头的老板却不依不饶,这时候,瑞洵路过,帮我们解了围,将我和金铃带到将军府,给我们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瑞洵哥哥的娘亲知道瑞洵哥哥将我们带回来,不仅没有责难我们,相反,还让亲自让厨子做了一大桌的吃食让我们填饱肚子。
金铃总是很固执,什么好吃的先推到我这一边,席间听到金铃称呼我为小姐,瑞洵哥哥的娘亲大为诧异,仔细一问才知道我竟然是右相府的二小姐,等到知晓事情的原委,瑞洵哥哥和他的娘亲都非常的气愤,没有想到堂堂的相府竟然会这样对待一个孤女,可是碍于和相府的关系,又不好出面,只能又把我送回了相府,但私底下,瑞洵哥哥的娘亲却经常让瑞洵来偷偷照顾我,绾芳居的后面是一片竹林,瑞洵哥哥经常将我偷偷带出来玩耍,我很感激,我遇到了像瑞洵哥哥和他娘亲一样的好人,瑞洵哥哥的娘亲让我称呼她苏姨,我也时常跑到苏府去玩。
总也忘不了那个在枣红马上英姿飒爽的小哥哥,转眼间,好多年过去了,小哥哥成为了我的瑞洵哥哥,而纸终于也包不住火,我和瑞洵的事情还是被爹知道了,苏姨和苏伯伯是很通情达理的人,他们知道瑞洵和我彼此相爱,又怕我在相府为难,特意让瑞洵带来了聘礼。
爹对于苏家能够承认这件婚事很惊讶,考虑到与苏家的结盟有利,很痛快的答应了,我以为就这样,可以和瑞洵一辈子,可是一直到那天,刘珩封后的圣旨,还有苏家的灭门,苏姨和苏伯伯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老天爷真的好不公平……
眼泪落下,发现苦中作乐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躲不过……
瑞洵哥哥,现在,你又在哪里呢?
一夜不能成眠,许多的事情,许多的人,就像是洪水,不管你愿不愿意,统统的涌到脑袋里叫嚣肆虐。
拂晓将至,窗外的寒鸦扑朔着翅膀在院子里飞来飞去,金铃听见动静,起身洗漱,又开始忙活起来,等收拾了一切,又开始照顾我。
“小姐,既然咱们出来了,就不要再多想了。”金铃看着浮肿的眼睛,叹了一口气,料定我一夜未睡。
“金铃,我没……”正当我打算辩解的时候,从绾芳居的后面传来了一声马儿嘶鸣的声响。
金铃有些惊讶的看着我,“小姐,这声音……”
我却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金铃,是风孓!是风孓!快,快推我到小竹林看看……”
等不及梳妆,散乱着头发,胡乱披着一件衣服就走出了门,到小竹林一看,一匹黑色的乌金马正悠闲的啃食着小竹林后面那堆冬笋。
“风孓!”我大声呼唤着风孓的名字。
风孓回头朝我看了一眼,抬头鸣叫了一声,抬着四只小马蹄,缓缓地向我走来。
风孓挨着我,拼命地往我身上蹭,这个小家伙,怎么回来了?!
风孓是瑞洵送我的礼物,自小养到大的小家伙,入宫的前一晚,我就和金铃将风孓放走,时隔一年,它竟没忘记我这个不负责的主人。
“小姐,风孓跑回来了,我们是把它暂时养在相府,还是把它送走?”金铃想的有道理,我如今这副样子,已经没办法在骑马,风孓的天性毕竟是活泼好动的,要是没人带着它,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金铃,我想要留下风孓。”风孓是我美好回忆的一部分,想要拼命的留下,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像是沉浮在大海里的人,总想抓住那根其实并没有作用的稻草。
“小姐说留就留下吧,只是小姐,把风孓养在哪里?”
“就养在小竹林好了,小竹林里一年四季都有新鲜的笋子,风孓不会挨饿的。”其实我想过,若是可以的话,我还可以求刘珩把风孓养在筱梅园,等我一死,让金铃和风孓再离开。
以前娘在,所以绾芳居有自己的小厨房,金铃看小竹林的笋长的很好,便挖了几个,做成凉拌笋丝,配着软糯的白米粥,倒也下饭。
“皇嫂这里的膳食好香,一大早本王就闻到了味道。”刘挷戏谑的声音传来,我就知道,那个家伙又不请自来了。
“王爷总是这样不请自来吗?”我放下筷子,看着刘挷。
刘挷今天换了一身青衫,倒和他平时锦袍加身两个样子,刘挷径直走到我的身旁坐下,“再拿一副碗筷来。”
金铃站着不知道怎么办,看金铃不动,刘挷又说道,“皇嫂这般小气吗?!”
“金铃,给王爷拿副碗筷。”我不情愿的说道,刘挷这人明明是个王爷,可有时候无赖的样子又十足。
碗筷拿来,一盘笋丝竟让他吃了个七七八八。
“饭王爷也吃饱了,王爷有什么事情?!”我没好气的说道。
“皇嫂生气了?”刘挷优雅的擦拭着嘴角,“皇嫂不会真的这么小气吧,一顿饭而已。”
“你……”我气结。
“昂……”一阵嘶鸣,风孓在这个时候叫起来了?
我使了个眼色,金铃连忙出门看,原来是后门没有关好,而我一向没有将风孓拴起来的习惯,风孓这个小家伙,竟然跑到院子里来了。
“什么声音?本王去看看。”刘挷动作快,即刻不见了人影,留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刘挷会怎样处置风孓。
“王爷,你不能这样……”金铃的声音和马蹄声让我心乱如麻,究竟发生什么了?
“小姐……”金铃跑进屋内,推着我赶紧走出门去。
我出门一看,刘挷在马背上,自信满满,风孓除了我,瑞洵,还有金铃,从来没有第四个人能够上它的身,刘挷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制服了风孓?
“本王还不知道皇嫂这里有这样一匹好马!”刘挷骑着风孓在原地打转。
“你下来!”我恼怒的喊道,心里对刘挷厌恶至极,这个人怎么如此让人生厌!
或许是听到我的话,刘挷一反手,动作利落,潇洒之极的从风孓的身上跳了下来。
刘挷来到我面前,俯身问道,“你生气了?”
“金铃,将风孓拴起来,免得它乱跑碰上坏蛋!”若不是我的下身不能动,我真想要站起来,反身离去。
“哈哈哈……”刘挷笑道,“好了,不要再生气了,今天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喂!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刘挷竟然推着我一路小跑的出了绾芳居。
“你快停下来!”出了绾芳居,这个样子,让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刘挷停下来,“好了,我不同你闹了,李相国那边我已经打好了招呼,你就放心跟我走吧!”
“金铃……金铃……”我大声叫着金铃,我以为叫来金铃会阻止刘挷,谁知道他竟然更加变本加厉,不由分说的快速推着我离开了相府。
刘挷把我放在一辆马车上,他坐在一旁,我看着他越想越气,越气越恼,一肚子的委屈,咬着嘴唇,越想越想哭。
我颤抖着肩膀,想忍也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你哭了?”刘挷看着我,手足无措,“你别哭啊……我……”
刘挷伸手想要为我擦眼泪,我推开他,手指捶在他的胸前,“你们皇室的人没有一个好人,从来都不顾别人的意愿,也不论别人是不是愿意总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的身上,刘珩是皇帝,所以他不顾我愿不愿意就将我封为了皇后,你是王爷,所以现在,也不用顾及我的想法,只要顺从你就好了,是,你们有权利,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逼迫别人做自己并不愿意的事情有多么痛苦!”
我一口气说完,刘挷怔怔的看着我,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只是同你开玩笑而已……”
“你们没一个好人……”一晚上没有睡觉现在又同刘挷这么争吵,一下子没有了力气,最后一眼看见刘挷担忧的神色,便不醒人事。
“李英阁!你醒醒!李英阁!醒醒……”刘挷没想到,阁儿的反应这么强烈,“哑奴,去妙医馆。”
马车疾驰,很快在郊外一处偏僻的小山谷停住,刘挷抱起阁儿,匆忙的走进了山谷之中。
“天炽……天炽……你快出来……”
“还没见到你这么慌张的样子,出什么事情了?”一白衣公子笑盈盈的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还好我门口的阵法没有换,否则你一定要吃苦头了!”
“先救人……”刘挷顾不得和白衣公子调侃,急忙推开门,将阁儿轻放在榻上。
“好了,我的医术你还不了解么,你先坐下休息擦擦你脑袋上的汗!”
天炽将阁儿的手腕放在一旁,细细的把起脉来。
看着天炽的表情一点点的变为凝重,刘挷开始坐不住了,起身问道,“她怎么样?”
“焃宣,你跟我说实话,她是什么人?”天炽将阁儿的手放回,很严肃的问道。
“天炽,你还没告诉我,她现在究竟怎么样?”刘挷一把抓住天炽,疯狂的询问道。
“她的脾脏早已破裂,只是以前医治她的大夫用了方法凝固了她的脾脏,本来只要静养着是没什么大碍的,可不知她受了什么刺激,或者是撞击,脾脏这才又出了问题。”天炽平静的说,“我已经告诉你了她的状况,现在,焃宣,你应该告诉我,她是什么人了吧。”
“她叫李英阁,是右相府的二小姐,我皇兄的皇后,我的皇嫂……”
“你说什么?她竟然是……”天炽惊讶的看着刘挷,觉得不可思议。
“天炽,先不要管这些了,你告诉我,救她,你有几成把握?”刘挷了解天炽的医术,若天炽说有救,那就一定是有救。
“焃宣,我没有把握救她,她的命,最多不过一年。”
“不会的……”刘挷呢喃道,“太医说她还剩下两年,怎么到了你这里反而就剩下一年了?怎么会这样……”刘挷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焃宣,你应该知道,你看她的眼睛和脸色,一看就知道是一夜没睡,她是心病,心病是没有药物可以医治的,她的心思郁结,这样的情况,她根本熬不过两年,即便是一年,那也是勉强。”
天炽接着说道,“最近这段时间,她应该心力交瘁,不知觉的昏倒,这只是一个开始,时间长了之后,她的脾脏会一点一点的渗漏,到时候,她会腹痛不止,活着对她来说只是一种煎熬。”
“不会的……她在筱梅园的时候,一切都很好,出来的这两天也并没有什么异常啊……”刘挷抚上自己的眉头,他感觉一切都好乱,本来已经计划好的事情似乎变了方向。
“焃宣,你说过,她是棋子,可是我感觉,你似乎动摇了……”天炽盯着刘挷,想要寻找答案。
刘挷闭上眼睛,缓缓地将手放下,平静的说道,“天炽,你尽管救她便好,至于我们的计划,我自有分寸。”【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