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多钟,顾从礼才到时吟家楼下。
他下车落锁,时吟家这小区不算新,安全门天黑之前都不太关,楼下很多老爷爷老奶奶聚在一块儿下棋聊天,其中好几个都认识他了,见他过来,非常热情地打招呼“又来找你女朋友啦”
顾从礼“嗯”了一声,上楼。
到了她家的楼层,顾从礼走到门口,一抬眼,顿住。
防盗门上贴了张纸条,上面是用黑色马克笔写的清秀字体对不起,主编,我太困了,我先睡了,您千万别按门铃了,微信见。
“”
顾从礼安静了半分钟,突然笑了。
低低的,愉悦的笑声轻轻在安静楼道里回荡。
他还是低估了这姑娘对他的影响力,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
甚至,他都不需要见到她。
顾从礼从裤袋里抽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她发了好多条微信过来,他开车的时候太急,根本没注意到。
主编,您什么时候到,我好困啊。
您到了吗
顾老板,你还要多久。
主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太困了,我先睡一会儿,你到了给我打电话吧。
还是别给我打电话了,备用的钥匙放地垫下面,你自己进来吧。
顾从礼锁了手机屏,蹲下把门口地垫下面的钥匙拿出来,揣进兜里,直起身,按门铃。
悠长,悠长地按着,然后松手。
顾从礼其实也并不是那种早睡早起的健康养生卦,对于他来说熬夜是家常便饭,睡三四个小时是每天正常所需睡眠时间。
但是她这个拖延症的毛病还有日夜颠倒的作息,也有点不健康过头了。
等了差不多五分钟,门开了。
时吟连居家服都没换,头发扎成丸子,还没拆,可能是因为睡觉,乱糟糟的,通红着眼睛看着他。
说实话,顾从礼每次看到她没睡饱的时候的这副造型和表情,都觉得很厉害。
太英勇,太悲壮,哀怨又刻骨,极其震撼。
又有点可怜巴巴地,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让人心不由自主就软下来了,又有点儿舍不得不让她睡了。
而且,每当这时,她都非常勇敢。
比如说现在,此时此刻。
小姑娘怒视着他,小兔子似的红眼睛里冒着愤怒的火光,她深吸了口气,强压下火气似的“我在门上贴了纸条。”
顾从礼睁眼说瞎话“我没看见。”
“我也发了微信给你,好多条,”她眼神泣血,一字一顿重复道,“好多条。”
“是吗。”
时吟气笑了“是啊。”
刚刚才陷入深眠当中就被吵醒的感觉太差了,让她甚至都没精力去回忆,和他上次分开的时候是什么场景。
而且,这种事情,要怎么问啊。
主编,您之前在车里是不是亲我了
时吟几乎已经把它当成一场春梦了。
她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她对顾从礼的执念竟然还这么深,执着到甚至已经开始做这种梦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扰人清梦的人,即使是白月光,也会让人有想把他拽着衣领子丢出去的欲望。
时吟长出口气,闪身进门,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发旁,头朝下一头扎进去,小腿悬空一截,搭在沙发扶手上。
她随手拽了个抱枕捂在脑袋上,整个人栽进里面哼哼唧唧。
哼唧了一会儿,没听到有声音,只感觉到头顶处的沙发轻轻凹陷。
时吟微微侧了侧头,抱枕掀开一点点来,往外瞧了瞧。
正对双一双近在咫尺的,浅棕色的眸。
顾从礼坐在她头顶,单手拖着头撑在膝盖上,侧着身看着她。
客厅里没看等,光线幽暗,时吟愣愣地睁着眼,连呼吸都忘记了。
两个人对视了数秒,顾从礼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翻飞,带着种奇异的无辜感。
时吟恍惚反应过来,扑腾着爬起来,拉开距离,跪坐在沙发上,瞌睡虫全没了,结结巴巴“主,主编。”
昏暗的光线掩盖了她红透的耳朵和不自然的神情。
顾从礼就那么撑着脑袋,侧着身坐着,抬眼看着她“晚饭吃过了”
“喝了杯牛奶”
他点点头,直起身来站起来,垂手,准备进厨房。
光线很暗,但是他们之间距离很近。
也是这么一下,时吟看见了他手背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她皱了下眉,双手撑在沙发上,跪在上面,往前爬了两步。
顾从礼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垂眼,等看清了她的姿势,他下意识就想后退。
还没来得及,她已经靠过来了。
这次看得清楚了,几个烫伤的水泡,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已经破掉了,露出里面红红的肉。
行动快于大脑,她没来得及思考,直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跪坐在沙发上,扯到面前来仔细看。
他皮肤很白,看起来就格外的触目惊心,鲜红的肉丝丝渗出血丝来,看得人心里几乎是抽了一下。
她皱着眉,仰起头来瞪他“怎么弄的啊,你怎么不处理。”
“忘了。”
“这你都能忘的吗”
“嗯,”他神情平淡,“急着回来。”
时吟没注意听他说了什么,话问出来的时候已经从沙发上爬起来,人站在上面,比他要高上一截,按着他肩膀,一把把人按下去了。
顾从礼顺从地重新跌回沙发里,侧头看着她光着脚蹦下地,跑去开客厅的灯,又跑进卧室里,没一会儿,拿了个小箱子出来。
时吟走到沙发前,将箱子放在茶几上,拽过他的手,像小学生一样,平放在他大腿上,去开药箱。
药箱是时母给她弄的,时吟平时几乎没用过,最多例假的时候翻两片止痛片。她跪在他面前,扫开了一堆乱七八糟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盒,翻出最下面的一小瓶酒精,拿在手里,有点犹豫“这酒精直接用吗这太疼了吧”
顾从礼“”
时吟茫然地仰起头来,询问地看着他“直接倒上去吗或者我用棉签沾着那样”
“不知道,我没处理过,”他轻声说,“直接倒吧,方便一点。”
“那水泡要挑破吗”
“不知道。”
“消毒完怎么弄啊,直接用纱布包起来吗”
“”
两个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跪在他面前,默默对着一只修长好看的,烫伤的手。
时吟放弃了,箱子一推,坐在地上“主编,去医院吧。”
顾从礼笑了“就这么一点,不用麻烦。”
他说着,直接抽了根医用棉签,尾端沾上酒精利落地挑开没破的水泡,抬脚勾过茶几旁的垃圾桶拉过来,拿起小瓶子的酒精,直接浇在手背上。
透明的液体淌过伤处,顺着中指指尖嘀嗒嘀嗒滴进垃圾桶。
时吟看得直吸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背,忍不住去看他的表情。
男人眉都没皱一下,平静淡漠的样子就好像这不是他的手一样。
时吟忍不住问“不疼吗”
他抬眼“疼。”
她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了“那你倒是对自己温柔点儿啊。”
顾从礼笑了一下,突然抬起手来,湿漉漉的手背举到她面前“吹吹就不疼了。”
声音很低,平淡得听不出来他是在撒娇。
“”
时吟不确定,这个男人是不是在开玩笑。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有种很真实的,心跳漏了两拍的感觉。
他说着这话时,她心都化了。
别说吹吹了,无论让她干什么,她都愿意。
果然,寒塘冷月随便说句软话,杀伤力就堪比核武器。
时吟犹豫了几秒,舔了舔嘴唇,抬手抓着他的手腕拉到自己唇边,轻轻地,吹了口气。
凉凉的气流吹在火辣辣的烫伤处,奇异的感觉让顾从礼觉得手背发痒,那股痒意通过手背指尖的神经末梢一路攀爬通遍了全身,顺着脊椎到尾巴骨。
顾从礼垂眼看着她,眸光深邃幽暗。
她抬起头来“这样吗”
顾从礼一顿,迅速移开视线,抽手。
被她抓着的那块儿手腕,还有清晰的残留。柔软的,温暖的触感和温度。
女孩跪在他面前,仰着头看着他,眼神干净又明亮。
不能再待下去了。
顾从礼从茶几上抽了纸巾擦掉往下滴的酒精,倏地站起身来,绕过茶几往门口走。
时吟还没反应过来,视线跟着他到门口“主编”
他弯腰,拖鞋放在鞋架上“我去医院处理一下。”
时吟“啊”了一声,连忙也站起来“那我陪你一起”
“不用,”他直起身,侧头,棕色的眸子在玄关暗黄灯光下显得很温柔,“一会儿别直接睡觉,记得吃点东西。”
时吟瞌睡虫早没了,送走了顾从礼,回到客厅里,将茶几上的酒精和医用棉签一样一样收进医药箱。
咔嗒一声扣上盖子,她抱着箱子,坐在地上开始发呆。
她突然觉得有点糟糕。
顾从礼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他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块异极相吸的磁铁,明明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时吟理智上把两个人的关系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真的越这样相处下去,她感情上就越清晰地开始动摇。
截稿期前后是编辑部最忙的时候。
顾从礼那天晚上莫名其妙呆了一会儿以后又开始忙起来,时吟的日子也终于能够消停下来。
期间几次,她想发个微信问问他的手怎么样了,还是忍住了。
想了想,挑了之前从网上查到的关于烫伤以后的护理,截图发给了他。
休息了三四天,时吟再次收到杨主编的微信。
问她最近有没有空,想要约她出去吃个晚饭的。
时吟有点没搞懂,她本来以为这杨主编当时就是客套一下,没有想到他真的来找她吃饭了。
对此,方舒的想法很肤浅,也很粗鄙“他想泡你。”
时吟不好意思了“我知道我美若天仙如诗如画,从初中到大学拜倒在我石榴裙下的异性不计其数,但是没想到原来我有这么的,人见人爱啊。”
“”方舒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她,“那你去不去。”
时吟其实有点懒得。
可是却是不知道要怎么拒绝。
“去吧,”方舒很干脆的帮她决定了,“你不是说那个杨主编一表人才品行良好,万一能发展出一段你侬我侬的罗曼蒂克呢。”
“而且,”她抬手一指,道出了重点,“你不是说顾从礼天天勾引你,让你心痒难耐欲罢不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吗,正好可以谈个恋爱,治疗一下你这病。”
时吟“为什么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像个变态啊”
“你不是吗只对顾从礼一个人变态的性冷淡。”
时吟“”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非顾从礼不可的性冷淡,时吟同意了。
两个人约在隔天晚上,餐厅是杨主编选的,一家颇具格调的西班牙餐厅,据说主厨是个很帅的西班牙小哥哥,而且餐厅位置很少,要提前预约,非常难定。
这家餐厅那边时吟之前没去过,不知道过去要多久,怕迟到,所以提前很久就出门了,结果到那里需要的时间比预想中要少很多,她提前到了,杨主编人还没到。
她给杨主编打了个电话,报了名字,侍应生带她到靠窗的桌边等。
刚坐下没两分钟,时吟手机响起。
顾从礼的电话。
时吟愣了愣,有点犹豫,甚至莫名生出了某种,心虚的感觉。
等了一会儿,她还是接起来了。
顾从礼那边很安静,有轻轻的背景音乐响起,莫名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可是她一时之间想不到,“喂”了一声。
他问“你在哪儿。”
时吟秒答“在家。”
顾从礼沉默了。
时吟莫名地,有点不安。
越来越心虚,下意识就说谎了。
明明好像也没有必要,她出来吃个饭而已,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电话的另一头,男人始终保持着沉默,他那边的背景音乐声通过电流轻轻落入耳膜,带着种异域的味道,有种恍惚的,和什么重合了的感觉。
过了十几秒,顾从礼才继续道“是吗,”他声音平静,“西班牙菜我也会烧,做得比这个厨师好吃。”
七点多钟,顾从礼才到时吟家楼下。
他下车落锁,时吟家这小区不算新,安全门天黑之前都不太关,楼下很多老爷爷老奶奶聚在一块儿下棋聊天,其中好几个都认识他了,见他过来,非常热情地打招呼“又来找你女朋友啦”
顾从礼“嗯”了一声,上楼。
到了她家的楼层,顾从礼走到门口,一抬眼,顿住。
防盗门上贴了张纸条,上面是用黑色马克笔写的清秀字体对不起,主编,我太困了,我先睡了,您千万别按门铃了,微信见。
“”
顾从礼安静了半分钟,突然笑了。
低低的,愉悦的笑声轻轻在安静楼道里回荡。
他还是低估了这姑娘对他的影响力,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
甚至,他都不需要见到她。
顾从礼从裤袋里抽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她发了好多条微信过来,他开车的时候太急,根本没注意到。
主编,您什么时候到,我好困啊。
您到了吗
顾老板,你还要多久。
主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太困了,我先睡一会儿,你到了给我打电话吧。
还是别给我打电话了,备用的钥匙放地垫下面,你自己进来吧。
顾从礼锁了手机屏,蹲下把门口地垫下面的钥匙拿出来,揣进兜里,直起身,按门铃。
悠长,悠长地按着,然后松手。
顾从礼其实也并不是那种早睡早起的健康养生卦,对于他来说熬夜是家常便饭,睡三四个小时是每天正常所需睡眠时间。
但是她这个拖延症的毛病还有日夜颠倒的作息,也有点不健康过头了。
等了差不多五分钟,门开了。
时吟连居家服都没换,头发扎成丸子,还没拆,可能是因为睡觉,乱糟糟的,通红着眼睛看着他。
说实话,顾从礼每次看到她没睡饱的时候的这副造型和表情,都觉得很厉害。
太英勇,太悲壮,哀怨又刻骨,极其震撼。
又有点可怜巴巴地,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让人心不由自主就软下来了,又有点儿舍不得不让她睡了。
而且,每当这时,她都非常勇敢。
比如说现在,此时此刻。
小姑娘怒视着他,小兔子似的红眼睛里冒着愤怒的火光,她深吸了口气,强压下火气似的“我在门上贴了纸条。”
顾从礼睁眼说瞎话“我没看见。”
“我也发了微信给你,好多条,”她眼神泣血,一字一顿重复道,“好多条。”
“是吗。”
时吟气笑了“是啊。”
刚刚才陷入深眠当中就被吵醒的感觉太差了,让她甚至都没精力去回忆,和他上次分开的时候是什么场景。
而且,这种事情,要怎么问啊。
主编,您之前在车里是不是亲我了
时吟几乎已经把它当成一场春梦了。
她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她对顾从礼的执念竟然还这么深,执着到甚至已经开始做这种梦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扰人清梦的人,即使是白月光,也会让人有想把他拽着衣领子丢出去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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