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无数次,时吟都在想,如果当时她真的放弃了,他教他的画,她读她的书,老老实实参加高考,按着家里人安排的路平平稳稳走下去,只把他当做懵懂躁动的青春里一段小插曲,是不是会好一点。
十七岁的时吟没法预知以后,她年轻又鲜活,生动跳脱,有一腔热情和莽莽倔气,不屈不悔不回头。
在家里缓了一整天,周六中午吃饭前,她按着脑袋狂摇了两分钟,两手往脸蛋上啪叽一拍,精神振奋出了家门,出去散心放松,顺便思考一下人生大事。
她开始后悔了。
当初装逼的时候一番话说得流畅又大方,事后想想,时吟一阵绝望。
什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什么有喜欢的男生了,什么是校草的。这样不是就显得她之前的行为像个朝三暮四的坏女人了吗心里喜欢着别人还要去缠着他。
话说的太满,以后不就一点儿去找他的理由都没有了。
只因为一句拒绝就玻璃心一阵受挫,还哭了一晚上。
她本来就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也知道八成会被拒绝,还是没忍住矫情地难过。
明知道基本上是没结果的,可是就是想尝试,就是想靠近,就是忍不住找出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就是不由自主会生出那么一点点期望来。
万一呢。
万一他瞎了眼,万一自己走了狗屎运呢。
他那么优秀出色,那样好,时吟一刻都不敢等,生怕自己犹豫等待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别的女孩儿骗走了。
所以还是算了,念在他是初犯,这次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了。
谁让她喜欢他呢。
休息日街道上热闹,时吟家算校区房,附近小学初中幼儿园一条龙,旁边自然也有很多私人的补习班。
时吟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买了个炒冰果,边吃边沿着附属小学往前走。
休息日,学校里安安静静的没人,旁边的补习班什么的倒是很多家长领着孩子进进出出。
再往前走拐角处是一家画室。
这里原本是个琴行,连带着上课,离着时吟家不远,偶尔路过的时候能听见里面滋滋啦啦的提琴声像电锯一样。
此时却是一片安静,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画室,漆黑的牌匾上白色的字体干净凌厉,只写了两个字画室。
连名字都懒得起。
时吟脚步停住,在门口站了片刻,鬼使神差走进去。
因为时母致力于把她培养成一个多才多艺的小才女,从小到大时吟各种课也没少上,长笛钢琴架子鼓,古筝书法拉丁舞,唯独没学过画画,大概是时母觉得她性格活泼,可能坐不住。
时吟也没想过自己会有踏进画室的那一天。
里面空间很大,空调开得足,灰墨色墙面上挂着白色的装饰画,装修风格也透着种很有格调的冷淡感,前台两个人,左手边玻璃隔开的一间间咨询室,有些帘子半垂。
见她进来,前台很热情的打招呼“您好。”
时吟走过去,清了清嗓子“这里教画画的吗”
前台小姐姐笑了,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可爱“教的,学画画吗”
时吟点点头。
“多大了”
“十七。”
“那不是明年要高考了,准备艺考”
时吟摸摸鼻子“嗯,还没考虑好,就觉得比较感兴趣,想先看看。”
“有没有基础呢,学过画画之类的吗”
“小学初中的美术课算吗”
“”
看来是不算了。
前台垂着头,随手写了些什么,起身,领着她进了旁边咨询室。
二十分钟后,时吟走出了画室,手里捏着空空的皮夹子,还有点恍惚。
不过是饭前出来溜达两圈,散散心。
怎么就花掉了两个月的零花钱,报了个课
接下来的两个月她该怎么办。
靠意念活着。
时吟开始后悔了,有点儿想冲进去把钱要回来。一转身,刚好看见刚刚前台的那个小姐姐。
小姐姐笑靥如花提醒她“晚上六点下课,下午随时都可以过来哦。”
“”
“好的。”时吟艰难地说。
时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画室都这样,学费是按小时扣的,没有固定的上课时间,平时下午四点开始,双休日上午十点开始,直到晚上六点,在这个时间段随时都可以来,什么时候走也都可以,老师都在。
听起来不像个正经画室。
时吟怀疑自己被骗了。
可是钱都交了,时吟回家换了套衣服,吃了个午饭,顺便跟时母说她下午要跟同学去图书馆。
她从小成绩上基本没怎么让家里人费心,学习态度十分端正积极,时母不疑有他,应了。
到画室的时候下午两点。
还是前台的那个小姐姐领着她进去,穿过走廊,里头一扇双开门,一面开着。
小姐姐笑着回头“进去吧,今天刚好我们老板上课,他只有周六在。”
时吟怀里抱着一袋写了她名字的纸,点点头,走进去。
明亮的窗,贴墙摆放着的一层层白色石膏像,画架,颜料,油彩,铅笔芯。
欢迎来到他的世界。
时吟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可能因为是新开的,画室里没几个学生,时吟走到角落里的一个画架前,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
也没看见有老师在。
她等了大概两三分钟,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关门声。
时吟回过头来。
老师来了。
老师穿了件灰衬衫,卷着袖子,手臂自然垂着,手指修长削瘦,手背上挂着两滴没擦干的水珠。
老师黑发干净利落,瞳仁颜色很浅,苍白肤色,红润薄唇。
老师看起来有点眼熟。
时吟“”
如果没有昨天那事儿,她现在大概会惊喜交加,头昏脑涨,开心得窜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时吟闭上了眼睛“老师好”
画室里一片寂静,他脚步声清晰,一步,一步,走过来。
像是凌迟。
刽子手走到她面前,停住。
她能够感受到他没温度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时吟。”
小姑娘人一颤,下意识后退两步,腿磕上身后的画架,一身闷响。
她嗷地一声,疼的整个人都蜷起来了,蹲在地上缓了几秒,可怜巴巴地仰起头来看着他“顾老师我真不知道您在这儿的,我家就在这附近,我就是随便找了个画室,想学画画我如果知道您在这儿的话,我就”
我早就来了。
她没说出口。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你家里人知道吗”
时吟揉了揉小腿被撞的那块儿,站起来,眼神躲闪。
他懂了“自己交的学费”
她低低垂着头,不说话。
“学费可以退。”
时吟猛然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这是明摆着赶人呢
顾从礼平淡冷然,没看见似的。
好。
算你狠。
时吟深呼吸,长吐气,杏眼一弯,唇微微翘。
“顾老师。”她轻柔开口。
顾从礼只看着她,没说话。
“我有钱,”时吟说,“我就愿意把钱放在这儿,报个班,然后不来上课。”
“”
画室偶然遇见以后,时吟没再见过顾从礼。
实验一中考试不断,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虽然高二,每科老师也在不停地提醒他们时间紧任务急,好像明天就要高考了似的。
省里数一数二的高中,全是变态,时吟在顾从礼身上用了太多的心思,月考成绩一出,名次退了八名。
再加上一颗少女心被接二连三无情拒绝,受伤颇深,时吟决定先把顾从礼塞进角落的墙缝里晾一会儿。
于是寝室里每天晚上都会上演这样的一幕,时吟同学一个人背着手,在寝室里走来走去,脑袋一会儿转过来一会儿转过去
“时吟,你有点出息,人家都那么凶你了。”
“你不是早知道他什么性格了吗你矫情什么”
“你考试退步了八名心里还没点逼数吗美色误人。”
“不会的,我就每天或者每周定期去找他一下。”
“不行不行,做人要有原则。”
“原则是什么狗屁。”
寝室里的众人“”
月考完又是期中,中间唯一的放松是秋季运动会。
时吟一直觉得运动会是个挺没意思的事儿,而且她是啦啦队,要蹦跶一上午,又热又晒,累个半死。
但是这次不一样,因为多个顾从礼。
运动会最后有个教师也得参加的接力赛,要求全体男性教师,身体素质允许。
这个身体素质允许的意思就是,不是像老秃这种拎着扫帚绕教室追学生半圈儿就气喘吁吁的老头。
对于顾从礼穿运动服的样子,时吟还是非常期待的。
体育场很大,半圆形,中间球场围着一圈赛道。建筑上面是一层层看台,下面一层进去是屋子。
器材室,更衣室,洗手间都在里头。
时吟换了啦啦队服,从更衣室出来,一边垂着头整理胸口处的亮片一边往前走,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劲。
有哭声。
浅浅低低的,断断续续传过来。
体育场底下本就阴凉,时吟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循着声音往前走,到离着更衣室隔了一个房间的器材室门口停下。
器材室的门虚掩着,时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悄悄朝里面看了一眼。
顾从礼倚靠着窗台,长腿微曲,站得有些懒散。
女人背对着门,时吟从背影认出来是之前那个裴老师,她哭得肩膀颤抖“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有多少人追我我都拒绝了,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美人哭起来果然也是梨花带雨的,她一个女人,光是听着这声音都心软了。
时吟有点紧张,咽了咽口水,集中精神等着他的答案。
顾从礼没说话,突然抬起头来,看向门口。
时吟吓了一跳,连忙缩回脑袋,背靠着墙边站。
半晌,才听到他开口“抱歉。”
外面欢呼声鼎沸,砰地一声枪响,像是开在心上。
时吟长长地松了口气,抬头看见裴诗好低低垂着头捂着脸快步走出来。
她有点开心,又有点庆幸,忍不住偷偷地扬起唇角,摇头晃脑地转身正要走。
男人低低淡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有胆子偷听还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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