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顾九这呆呆傻傻的模样,庄子期眉眼里都添了几分嫌弃。
这个徒弟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他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
反悔自然是来不及了,毕竟毕生所学都教出去了。
所以庄子期只能蹙眉,哼了一声,傲娇道“不是你是谁不把你当徒弟,你以为我会把那些家传绝学都掰开了揉碎了教给你我看起来那么闲的吗”
顾九则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庄子期的话,虽说在她心中早就把庄子期当成自己的师父了,可真的从庄子期的嘴里听到徒弟这两个字,她还是觉得似是身在梦中。
庄子期看她还在呆愣,不由得撇了撇嘴,心道这小姑娘的承受能力这么差的,还是说觉得自己做她师父不够格儿
他才这么想着,就听得“扑通”一声,下一刻便见顾九整个人都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朝着自己格外实诚的磕了三个头。
那咚咚声格外响,待得磕完,顾九的脑门都红了
她却浑然不觉,只是脆生生的喊了一句“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小姑娘的喜悦从眉眼里都漾开来,一圈圈的涟漪,瞧的人心花怒放。
尤其是这一声师父,更喊得庄子期眉眼带笑。
不过面上,庄子期还是绷着那点情绪,咳嗽了一声道“行了,哪儿那么多规矩,不是着急救人么,还不走”
得了这话,顾九顿时喜笑颜开的应了一声“是,师父”
小姑娘寻常瞧着规规矩矩的,如今倒是添了几分少女的娇憨来,瞧的庄子期都跟着笑容多了几分,抑制不住的咧了咧嘴角,随着顾九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又想起一件事来,因道“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庄子期去了内室搜寻了一会儿,待得出来的时候,就多了一个小药箱“走吧。”
见庄子期手里拎的药箱,顾九哪里不明白,这里面可都是对方藏着的宝贝。
她乖觉的从庄子期的手中接过药箱拎着,一面扶着对方上车,又歉疚道“这次辛苦您了,大晚上的还要跟我跑这一趟。”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则是睨了她一眼,嗤笑道“你还知道我辛苦别人拜师,先得吃三年的苦,你倒好,先给为师找一桩麻烦事儿,且还是婆家的事儿为了你这个嫁了人还不省心的,我还得跑这一趟,也是苦命哟。”
只是他话虽然这么说,面上却没几分怒意,反而连眉眼里都是笑容。
说起来,他是真的喜欢顾九这个小丫头。
这孩子不但通透灵性,最重要的是善良。
就凭着她这一份儿良善,庄子期就愿意多看顾她几分。
对于庄子期这话,顾九也格外乖顺的给他倒了杯茶,递到对方手中,方才恳切道“您放心,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徒儿后半辈子都孝敬您。”
她眉眼里满是诚恳,庄子期自然信她会说到做到。当初也正是因为她这一份良善,他才会决定教她医术的。
念及此,庄子期睨了她一眼,将茶水接过去喝了一口,方才道“罢了罢了,你以后少让我操心便行了。”
他说到这儿,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因问道“你白日里说的金钱莲子,也是她药方里的吧”
闻言,顾九连忙点头,复又斟酌着问道“那药方的问题,很大么”
白日里的时候,她以为是那一份熏香的问题,可着急忙慌跑回去之后,庄子期却说并无问题。
然而眼下对方只看了一眼药方,便神情肃穆的要过去看林氏,却又像是出了大事儿的模样。
听得她这话,庄子期却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吟道“医者讲究望闻问切,我眼下未曾见到人,尚且不能估计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待得见了她,诊脉之后再说吧。”
得了这话,顾九只得应下,见庄子期脸色有些疲倦,又十分歉疚道“师父,您且先休息一会儿,待得到了我叫您。”
若不是她的缘故,庄子期这时候都要歇下了。
庄子期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闻言也闭上了眼暂且小憩。
他才闭眼没多久,就听得顾九轻声喊自己“师父,到了。”
闻言,庄子期顿时睁开眸子,虽说睡了片刻,可一双眼中满是清明,丝毫不见茫然。
“走吧。”
见庄子期当先下车,顾九连忙上前扶住了他,迎着月色去了名兰苑。
顾九心中有担忧,这一路走的都是小道,幸好眼下天色有些晚了,故而路上并没有遇着什么人,倒是让她微微放下心来。
待得到了名兰苑后,便见俏蕊当先迎了上来,带着焦灼请安道“少夫人,您可算回来了,这位是”
顾九并未多言,只道“进屋再说。”
俏蕊自然明白分寸,连忙将人带了进去,一面将门合上“少夫人放心,这会儿名兰苑留下的下人都是可靠的。从垂花门到这边的路上,奴婢先前也刻意清扫了人,您方才过来应当也是安全的。”
顾九这才知道,自己方才之所以遇着的人少,竟是因为俏蕊先做了布置。
她心中满意的点了点头,应声道“你做的很好,母亲可醒了”
俏蕊才将手中的茶递给了庄子期,恭声道“先生请喝茶。”
听得顾九这话,便又跟着回道“还不曾,夫人似乎倦怠的很,从您走之后到现在都还在睡着,可要奴婢现下叫醒她”
顾九现下带了大夫回来,俏蕊心中也了然了几分,连指尖都有些发抖。
难不成,事情真的成了最坏的情形了么
相较于俏蕊的慌乱,顾九倒是比她平静“不必,我去吧。”
顾九说到这里,又同庄子期道“劳烦师父稍等,我去跟母亲说明原委。”
待得庄子期应了,她这才转身进了门。
“母亲”
林氏这一觉睡得格外不安稳,总觉得耳边隐约有说话声不断,整个人处在将醒未醒之间,昏昏沉沉的头脑涨痛。
顾九的声音,便是这时候传来的。
听得她的声音,林氏方才勉强的睁开眸子,一面将手压上了眉心“阿九来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却被顾九摁住。
顾九伸出手来替她捏着眉心和太阳穴,轻声道“扰了母亲的清梦,我来同您说件事儿。”
一盏茶后,林氏坐在了外室的罗汉床上。
只是她的眉眼里,到底带着几分震撼消息后的不可置信。
哪怕这大夫就在眼前,她还觉得自己是大梦未醒。
直到那人收回了手,神情肃穆的问她日常饮食,林氏方才渐渐地回过神儿来,问道“先生,我的身体”
就在方才,顾九告诉她,她日常用药被人掺了东西,林氏还觉得不大可能。
可现在看着眼前大夫的神情,她才后知后觉的生了几分惧意来。
难不成,这是真的
庄子期的回答,跟先前大夫的判断差不多“肝火旺盛气滞血瘀,兼之心神有亏,致使危及心脉。”
他说到这儿,却又顿了顿,拐了个弯“但,这些只是外在表象。”
这话一出,林氏微微蹙眉,问道“那,内里又如何”
庄子期这次却并未直接回答,只是看了一眼这房中几个人。
林氏见他这模样便明白他的意思,因轻声道“先生但说无妨,这里的人都是我的贴身之人,忠心不必怀疑。”
闻言,庄子期这才道“你中毒了,毒进肺腑,药石难医。”
这话一出,林氏还未说话,一旁的俏蕊先红了眼眶,压低了声音问道“先生,可能救么”
一旁的林氏也踉跄了下身子,还好顾九扶着她,才没让她歪倒在罗汉床上。
“母亲,您没事儿吧”
听得顾九关切的话,林氏缓了一口气,方才摆了摆手,道“先生,请问,我是因何原因中毒的”
相较于能不能救,她倒是执念不大,毕竟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怕是无力回天。
可是,若不是生病,她只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中毒的
闻言,庄子期则是起身道“我有个猜想,需的验证,夫人内室可容一观”
林氏自然是点头应了,道“先生但请无妨。”
待得庄子期去了内室,俏蕊顿时红着眼眶咬牙道“夫人,奴婢这就带人去把那个毒医给抓了”
那个李大夫可是给夫人看诊十余年了,下毒之事必然跟他脱不了关系
林氏却拦住了她,虽然方才一瞬间的失神,这会儿她却已然恢复了清明,沉声道“不急,先听先生怎么说的。”
她拦了俏蕊,又问顾九“阿九,这位先生你是从何找来的”
顾九也没隐瞒,她这些时日天天出去,家里也是知道的。
“先前机缘巧合救下这位大夫,他近来在给小侄女儿看诊,虽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但确有回天之力。”
这话一出,林氏却是多了几分思量,因放柔了声音道“阿九,今夜之事,先莫要外传。”
有顾九做保,这位神医便是可信的。既如此,那他说的话,便也是可信的。
他没问题,药便是有问题的。
而能给自己悄无声息下毒,且跟自己有利益关系的,也就只有府上这些人。
不管是哪个,现在都不宜打草惊蛇。
更重要的
她才想到这,就见庄子期拿着一个枕头走了出来。
而林氏的思绪,在看到他手上的东西,瞬间站起身来,脸上的血色也消失殆尽。
“先生,这个枕头,可是有什么问题么”
饶是林氏极力维持镇定,可顾九却依然清晰的看到她在发抖。
是的,气到发抖。
还有难以置信的愤怒悲伤。
庄子期点了点头,道“十之八九,能拆么”
闻言,林氏瞬间捏紧了手指,深吸一口气,方才咬牙道“拆吧。”
得了她的话,庄子期也不墨迹,直接便取了小金剪来,将枕头拆开。
那是一个决明子做芯的枕头,有养心安神的作用。
而庄子期在一捧的决明子里面,却捏出了几颗大小相似的小黑豆来。
他挑拣的认真,而林氏的脸色,却是越发的苍白了下去。
纵然不知道那些黑豆到底是什么东西,可能被庄子期这么挑出来,必然是有问题的
果不其然,待得他挑完之后,神情里也多了几分肃穆“这些便是根源了。”
他将先前挑选出来的药草也带了过来,这会儿三四样小颗粒并在一起,瞧着都是平平无奇的药材,可就连顾九都看出了几分异样来。
“师父,这个可是断肠草的籽”
见庄子期点头,顾九的眉心也蹙了起来“那不是不能入药么,误食会腹泻”
“何止。”
庄子期拿了个小茶碗,询问过林氏可以使用之后,便将这几样挨个放在了茶碗里。
“夫人请看。”
他先将从枕头里挑出来的断肠草籽扔进茶碗里,拿银针试验了,只见那银针毫不变色。
之后,又将药物残渣里挑出来的丢进去,那银针已然未曾变色。
然而随着庄子期将最后一味扔进去之后,却见那银针,瞬间成了墨一般的黑
“这”
林氏捏着帕子的手猛地一紧,她哪怕不懂医理也看明白了,这几样东西单独开来,都是无害或者无大碍的,可是凑在一起,却成了一副剧毒的药
顾九更是瞬间失声,盯着那漆黑如墨的银针,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脊梁骨攀升而起,蔓延到四肢百骸。
而庄子期也在这时候开了口“这药包里的天罗有生熟之分,生天罗配在药里毫无问题,可煮熟之后服下,便形成了毒,再佐以内中的金钱莲子,可使人日渐虚弱却查无缘由;至于那枕头内的断肠草籽,则是与决明子相冲,日夜交织,毒气尽数入体。”
先前顾九只说了症状,且问他金钱莲子的问题,庄子期只觉得这人开药方大胆,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毕竟这世上有的人善用奇方的人才。
可直到她将这药包拿来,庄子期才发现是这丫头弄错了方向。
这里面的金钱莲子根本就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跟熟天罗混合成毒
所以,他才怀疑这里面有大问题。
而在看过林氏的脉象之后,他发现自己想的竟然还简单了,断定对方的症状必然还有其他东西在作祟,方才又搜寻出了这个枕头。
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人会用这么毒的计策,如此毒害一个妇人。
“先生,我有一个疑问。”
林氏听了他这个分析之后,竟然还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立刻崩溃,只是那红着的眼眶到底出卖了她此时的心绪。
得了庄子期点头之后,林氏咬牙,颤声问道“如此瞒天过海的剧毒,为何不直接全部让我服下,而是拆分到枕头里”
这样精巧的毒,若是几样混合在一起喝下,怕是她早就没命了吧,怎么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这也是林氏最费解的。
既然打算让她死,又为何这么百般折腾自己,难道就为了让她多痛苦几年
对于她这模样,庄子期倒是十分淡定,回道“若全部服下,不过三日,你便会暴毙,且死状呈中毒之兆,风险太大。”
原来如此
林氏凄然一笑,死死地攥着拳头,只觉得呼吸都有些不顺。
她闭了闭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复又站起身来,行礼道“多谢先生解惑,俏蕊,去取一百两银子来。”
林氏说到这儿,又吩咐顾九道“阿九,今夜有劳神医了,时候不早,你且送这位先生回家休息去吧。”
听得这话,顾九顿时愣住,问道“母亲,您这是什么意思”
林氏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道“好孩子,今夜辛苦你了,也有劳先生,多谢您仗义执言,免我不明不白的死去。您的大恩,妾身铭记在心。”
若是旁人说这话,怕是庄子期直接就拂袖而去了。可是林氏的态度却让人无可指摘,而是不同于顾九,庄子期却是有些明白她为何这般做派了。
看来,这个枕头背后大有文章。
念及此,庄子期则是起身道“无妨,夫人何时需要我帮忙,尽管让阿九唤我便是。时候不早,我便”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门外有请安声响起,旋即便见男人大踏步的走进来“出什么事儿了”
来人裹挟了一身的夜风,随着他进来的脚步,那淡淡的佛香也随之扑面而来。
顾九只闻到这个味道,瞬间便觉得一颗心都跟着安定了下来。
秦峥来了。
“给母亲请安。”
秦峥给林氏请了安,又看向庄子期,点了点头“先生。”
虽然庄子期没有跟他直接打过照面,但秦峥却认得对方。
林氏见秦峥回来,也不知怎的,竟瞬间红了眼眶。她咬了咬牙,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勉强笑道“峥儿怎么来了”
闻言,秦峥正色回道“方才在垂花门处,小厮同我讲母亲这里出事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