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现在乱成了一锅粥。
先是以秦彦、毕师铎等人为首的地方镇将,囚禁了高骈。
而以高澞为首,亲近、愚忠于高骈的部分扬州大将,对此表示极端的不满。
继而又有秦彦先一步进入供奉楼,准备将高骈聚拢的财物据为己有时,骤然发现大部分财物不翼而飞,丢失者十之七、八,让他十分震怒。
可是看在其他镇将的眼中,这货明明就打算贼喊捉贼,不想将财物拿出来,平分给大家。
因此,秦彦彻底同其他镇将有了隔阂,甚至,就连其好友毕师铎,都暗中规劝他不要独吞财物,可事实上,他百口莫辩。
关于供奉楼财物丢失,叛军镇将瞬间就分成了两股,说好的“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转眼成空。
秦彦的作为,让大部分镇将对他失去了信任;再加上以高澞为首的一股人马,三股人马相互怀疑,暗自戒备,形势空前紧张,江都城中风声鹤唳、一触即发。
于此同时,扬州城中,以及整个扬州地区发生了一件怪事。
每隔一个晚上,就有近千户百姓,他们的家中,会突然无缘无故地多出几袋粮食、甚至还有几两碎银。
尤其是家中有烈士战死沙场的人家,得到的更多,其次就是那些彻底揭不开锅,生活无以为继的人家。
这种怪事一直持续了将近一个多月,受益的百姓多达两、三万户,很多人因此走出了困境,有了继续生存下去的资本。
这种类似天神显灵、天降馅饼的事件,被好事、善良的百姓,一度传说成天神赐福,还有模有样地称之为夜来神,并在家中用泥土捏成黑乎乎的神祇像,供奉了起来。
百姓都说,这是妖人被铲除,上天降下的祥瑞。
其实这些,跟祥瑞一根毛的关系都没有,都是朱璃亲自督促鬼武士暗中送的,两百多鬼武士,每晚都要出动数次,几乎将买来的粮食,以及兑换的碎银,送援一空。
夜,总是很凄美。
雪夜,更是让古人咏赞不休、留下无数意味隽永的诗章。
可是无论是普通的长夜,还是美轮美奂的雪夜,都是惨剧爆发的最佳时机。
大将王朗的府邸中,在女人的肚皮上,折腾得够呛的王朗,死猪一般地沉沉睡去。
那比炮竹还要轰鸣、响亮的鼾声,此起彼伏,吵得有些人难以入眠,甚至干脆找点类似棉花之类的东西,塞入耳中,只为了阻挡这一千响的炮竹声。
因此从外面看上去,整个王府静悄悄的,似乎每个人都进入了梦乡,徜徉在周公的怀抱中。
两名一身黑色劲装、面罩鬼面的黑影,出现在了街头,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长街上的层层哨探,以及来往不停的巡逻卫士,化作两道无声的青烟,钻进了王朗的府中。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荆铭和一位鬼面武士的副队,经过长达一个多月的苦练剑术,所有人的进步,都是立竿见影的,身为头目的几人,进步更大。
经过多日踩点、观察、
以及探访,两人早就对王朗府中的布局,了然于胸了,化身为夜幕下的两道幽灵,轻而易举地就潜入了王府内院,继而无声无息地翻入了王朗卧室。
卧室之中,副队守在门口,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荆铭则是一边从怀中摸出一把带鞘匕首,一边缓缓地靠近床上酣睡如猪的王朗。
漆黑的房间中,一抹森寒的刀光乍现,继而划向王朗的脖子。
刺杀是凶险、血腥的事情,但它依然拥有独特的魅力。
当荆铭的匕首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刀过无声、滴血不沾地割破王朗喉咙的时候,他的动作就非常美妙,犹如蜻蜓划过水面,又似长虹掠过晴空,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和谐,充溢着天然的美好。
收刀归鞘,鼾声不复。
二人依旧伫立在原地,等了片刻,直到确认王朗再也无法醒转、早已魂飞冥冥之后,这才悄无声息地原路撤了回去。
第二天,整个江都,继供奉楼之事后,又一特大消息爆发而出。
就在昨夜,高骈宿将王朗,高澞的忠实拥护者之一,惨死在自己家中,死得悄无声息、神鬼不觉。
江都爆了,一石激起千重浪,进驻江都的各方大将,人人自危,又骤然升腾起滔天的怒火,和无穷无尽的猜疑。
当天晚上,高骈的假子、海陵镇将髙霸,就在洗澡的时候,被人活活闷死在浴桶中。
一向无法无天、肆无忌惮的秦彦,在府中花园饮酒作乐时,被无数羽箭攒射袭击,虽然被牙兵、牙将拼死救下,却身中剧毒,眼看无救了。
而刺杀秦彦的数百名死士,大部分人都及时逃匿不见了,不幸被抓的人,也立刻咬舌自尽了,线索无从查起,不过通过蛛丝马迹,矛头直指高澞。
同一时间,小聚在一起的毕师铎、郑汉璋等人,突然中毒,若不是女巫王奉仙恰巧就在他们身边,瞬间确定了剧毒成分,并迅速给他们服下解毒药丸,他们的下场恐怕不会比髙霸、秦彦好多少。
此事仅仅过去一天,高骈的侄子高澞,一个被众多镇将拥护着、准备接替高骈执掌扬州的大好青年,入睡时,卧房突然起火,亲近牙兵赶来救援之时,却被身着同样制式铠甲的面生卫士,逐个击杀。
最后搞得人人自危,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越来越大,却没有人胆敢越雷池一步,高澞和他的爱妾,就这样,在亲近牙兵、牙将的注视下,被烧成了焦炭。
高澞、秦彦、王朗三人死后,毕师铎强硬地接掌了他们的麾下,顺势控制了江都四门,一边打压着各个心怀不轨的镇将,一边将供奉楼中,仅剩不多的财物拿了出来,平分给各方镇将。
江都就在如此混乱、血腥之中,来到了十二月十五。
早上,旭日东升,圆月未逝,天现二日之象,引发了很多人的不安。
原高骈府中,毕师铎、郑汉璋、张神剑、朱璃等人汇聚一堂,面对眼下的局势,毕师铎等人面露愁容,毕师铎缓缓地开口道:“如何处置高骈,难道就这样囚他一辈子吗?
”
张神剑、郑汉璋面色复杂,毕竟他们都是高骈带出来的兵,若是对高骈采取了过激的行为,肯定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可若是就这样一直囚着高骈,他们自己都不放心,这些人,骨子里对高骈,还是有着一丝惧意的,那是高骈积威已久的必然结果。
如此一来,几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女巫王奉仙,每每这个时候,王奉仙都能给出最正确的指示,久而久之,这些人对女巫深信不疑。
这帮人的神情,让朱璃看得皱眉不已,却不方便说什么。
不过,对于女巫王奉仙,朱璃相当没有好感,毕竟曾经有个女巫刺杀过他。
这倒还是其次,毕竟不能因为有类似职业刺杀过他,他就恨上所有人。
问题是他带着后世的思想,根本就不迷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看着王奉仙一副神圣无比的神棍模样,他都想立刻给她两巴掌。
不过,最终他也没有付诸于行动,毕竟人家跟他没冤没仇,占卜算卦,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他自己可以不信,去不妨碍别人相信。
面对众人的目光,王奉仙镇定自若,似乎早有预料,只见她手一伸,就摸出了六枚铜钱,双手互相捂合,将铜钱握在其中,三甩三颠之后,突然向桌子上一丢。
“哗啦、啦”
六枚铜钱,不断滚动,直到全部停了下来后,王奉仙才一副虔诚的模样,凝神看了过去。
只见她眼神刚一触及桌面,就骤然一阵收缩,神情也突然变得极为凝重起来,颤声道:“上坤下离,日沉大地,此乃明夷之卦。”
“离者火也,火即日也,坤者为地,地在日上,此乃下下之卦。”
“今日正逢天道警世,早上出现二日竞天之象,如此一结合,大事不妙;若是将军问卦前程,这是二主不能共立的预示,二主必折其一,否则扬州必有大灾。”
毕师铎闻言,神情大变,王奉仙数次为他卜卦,帮他度过无数灾难,他对于王奉仙之言,深信不疑,自然不会想到对方会忽悠自己。
王奉仙察言观色,心中有底,佯作恳切之状,继续道:“将军必须当机立断,生祭高骈,内修德政,韬光养晦,方可免除扬州之灾厄,还请将军及早决断。”
毕师铎皱着眉头,分别看了张神剑、郑汉璋二人一眼,心中暗道,既然他和高骈不能并存,那么该死的人,绝不可能是他毕师铎,如此看来,只好让高骈去死了。
对于王奉仙的能耐,张神剑、郑汉璋也颇为佩服,站在毕师铎的立场上,有些事情,他们现在不做也得做了。
他们哪里会想到,这个一直尽心尽力的女巫,此刻正欲借他们之手除掉高骈,明夷之卦,其责君子于斯世,哪里管什么不能并存之事,王奉仙明明半真半假,正在忽悠毕师铎等人。
朱璃有心出言揭发这个神棍,可看看旁边的陈珙,他那双赤红的双目,想想他与高骈之间的恩怨,只能暗叹一声,就此打住,这是高骈自己造的孽,那就让他自己来偿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