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被敕封过的大员一听,似乎心领神会,就心照不宣地退出太极殿。
新的册封,必然带动各方军阀新的调整、布局,很多事情等着他们去安排,他们也确实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众人鱼贯而出,太极殿中只剩下田令孜、朱璃,以及一些小太监。
“朱璃将军,可知老奴留下将军的意图?”田令孜居高临下,微微眯着眼睛,看向朱璃问道。
“朱某不知,还请田大家明言。”田令孜颁发圣旨,唯独唐廷敕封自己的圣旨却不当众宣读,鬼知道他心里有什么打算。
不过也从这里可以看出,唐廷的权宦是多么嚣张,圣旨留中不发,却依旧满不在乎,这个太监做这种事情绝对不止一、两次那么简单,似乎轻车熟路、习以为常了。
田令孜见朱璃不开窍,悠悠地道:“将军为官仅仅不到三年光景,就从一个小小的北口守捉使,提升到了位列朝廷三品大员的地步,可以说是少年得志、春风得意,对于很多为官之道,有不清楚的地方,咱家也能谅解。”
“咱家曾和圣人谈论过将军,咱家认为将军的官阶不宜提升太快,以免拔苗助长,最后只能毁了一颗好苗子;然而郑畋、李琢等人认为,国家危难之际,任人唯贤、任人唯能,方是迅速拨乱反正的正途,不过将军也确实有能力,这一点咱家深信不疑,因此并未坚决反对。”
“如今黄巢兵败长安,带着残兵败将东进兖州,显然已经到了苟延残喘的境地,这个时候将军就不为自己今后的前途着想一下吗?”田令孜一副苦口婆心似地替朱璃着想道。
朱璃闻言,双眸微眯,心道:以后,以后你会横死,唐廷也会在十余年后被你们这帮蛀虫给祸害得灭亡掉,我可是一直都在为以后努力着的,只不过这些,你田令孜是不可能知道的罢了。
不过这些他却不能跟田令孜直说,于是转口拱手道:“田大家似乎要提点朱某,不知田大家以为朱璃应该如何做,才会更有前途呢?”
“嘿嘿,咱家对朱将军提不上什么指点,朱将军也是少年英雄,咱家一直钦佩不已,可怜咱家年老力衰,后继无人,不知将军是否愿意认下咱家为义父呢?”田令孜一见朱璃放下身段向其请教,马上错以为朱璃已经妥协服软了,就十分自信地开口道。
不过田令孜身为当朝最大的权宦之一,收下假子的也有不少,能让他亲自开口招收为假子的,现在无一不是地方大员,或是宫中权贵,也从来没有人拒绝过。
毕竟这个时代,权宦已经形成世家,就说田令孜自己吧,他本姓陈,就因为入宫后认了一位已故老太监做义父,才混到如今的地位。
像他这样的人还有不少,比如新鲜出炉的天下兵马都监杨复光,他是权宦内常侍杨玄价的假子;枢密使杨复恭,是杨复光的从兄,他是前枢密使杨玄翼的假子,等等,这样的事情,在唐廷几乎司空见惯、犹如后世的
潜规则一样,让人习以为常了。
若是被权宦看重,并想从权宦那里借力高升,认个干爹、义父什么的,就是第一道门槛,田令孜以为朱璃服软,就顺理成章地让朱璃认他做义父,他并不认为这样做,对于一个灵魂来自后世、而且出身草根、还有点愤青情怀的朱璃来说意味着什么。
以田令孜在后世的骂名,朱璃岂能甘心认他做义父,若是那样无异于同样遗臭万年,简直就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田令孜的提议,非但没有让朱璃振奋,反而让他心中骤然升腾起一股怒火,凭什么,他一个不男不女的残废,想做自己父亲,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何谓义父?
古语有云,生父的结义兄弟可为义父;可朱璃的理解中,以父之名,代天履义,行父责、履父职,方为义父。
他田令孜何德何能,对于自己一没养育之恩、二没教导之义、三没以身作则、为家国、为社会做出贡献,没有给自己起到标杆式的导向,何以成为他朱璃的义父?
除了一些攀附高枝、追逐名利的无耻之徒,甘心成为他田令孜的假子以外,但凡有点良知、知晓大义、辨别非的人,都不会认这种人做义父。
此人上欺天子、下压庙堂、培植党羽、铲除异己、一心追逐名利,害国害民,妄想成为朱璃义父,他一个太监理解义父的真义吗,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朱璃努力压制住自己濒临爆发的怒气,拱手生硬地回道:“谢谢田大家厚爱,朱某双亲健在,大人们春秋正盛,尚未有给人做假子的打算。”
一言即出,满殿寂然,随侍田令孜的一众小太监都骇然地望向朱璃,在他们的认知中,还从没有人,如此直接了当地拒绝过田令孜。
更何况,朱璃口气中的那股愤懑、羞怒的语气,就是聋子都能听得出来,他对田令孜这个提议非但不感恩戴德,反而怒气勃发。
这种情况,让田令孜惊愕不已,哑口无言,他那张原本白皙的脸上,瞬间笼罩上了一层阴云,不可置信地突然转过头看向朱璃,他不敢相信,这个没有出身、没有背景、甚至没有根基的乡野小子,竟然敢当面拒绝自己的“好意”,简直不识抬举。
朱璃一脸肃然,面不改色地看向田令孜的眼睛,若不是杀了此人,可能会引起更大的骚乱,这田令孜在朱璃的认知中,大可一刀杀了了事,不,一刀杀了这种人渣太便宜他了,就应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方可为无数黎民消怨,为浩浩大唐锄奸。
“哼,嗬,嗬嗬嗬,将军想清楚了,你确认这么做吗、你知道自己拒绝了什么吗,你这一拒绝,可就注定与泼天的富贵、旷世奇功彻底无缘了,你就不再认真考虑一下?”田令孜咬牙切齿地看着朱璃,嘶哑着嗓音道。
看着面前这张比屁股还要白皙的老脸,朱璃肃然淡漠地盯着对方,不卑不亢地开口道:“朱某原本就是一介布衣,
不求闻达于庙堂,不求富贵于琼楼高阁,所思所想皆是如何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一家人过得好一点。”
“然而就是这点追求,苍天都不愿意给予,地方之上,贪官横行;庙堂之中,奸佞当道;致使天下疲敝、兵祸四起;邀天之幸,朱某机缘巧合之下得庇于双亲、恩遇于师长,练就一身驰骋沙场的本领,一心只想为天下百姓做点实事,求个安稳,至于什么泼天富贵、旷世奇功,朱某从未想过,大家的一番心意,还是留给别人吧,请恕朱某无福消受。”朱璃说完,拱手一礼,转身就走,甚至连圣旨他都没有心情去接受了,他现在连一分一秒都不想看到对方,面对田令孜那张阴险的小人嘴脸,他都想立刻一刀宰了对方。
“好,好,好得很好,嘎嘎嘎,朱璃,希望你不要后悔,不识抬举的东西。”田令孜终于爆发了,看着朱璃走向太极殿大门的背影,阴毒地尖叫道。
朱璃闻言,骤然转过头来,怒视着田令孜,那焚化一切的怒火,仿佛就要喷薄而出,要将田令孜这阉货瞬间烧成尘灰一样。
如此毫无掩饰的怒意、杀意,骇得田令孜脑袋一缩,浑身冷汗直流。
朱璃虽然为官不久,可自从走上这条道路,大半时间,他都在军营、沙场中度过的,那一身血腥的煞气,即便不刻意释放,都能让普通人浑身不自在,更何况是现在,他对田令孜已然生出了一丝杀意了呢。
朱璃头也不回的走出皇宫,也宣告了田令孜招揽他的图谋失败。
正在朱璃、田令孜在皇宫闹得不欢而散的时候,新任太子太傅、夏国公李思恭,他在长安城中强行霸占的一座府邸门前,来了一个浑身带伤的党项人。
戍守在府邸门前的党项牙兵,立刻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留守在宥州的李仁祐,他是李思恭的亲儿子,二人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扶住李仁祐,焦急道:“仁祐郎君,你怎么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李仁祐形象确实凄惨,衣衫褴褛不说,还浑身是血,他神情惶恐,面带焦急之色,见到党项族的牙兵,眼神振奋,似有如释重负的解脱之光闪过,仿佛看到了什么希望,一把拉住那名牙兵的衣领,嘶哑着嗓音道:“快,快去,快去通知阿郎,就说,就说朔州朱璃麾下高肃,已经攻破宥州,彻底占领了河套,现在,现在夏、绥、银、宥、盐、灵等六州之地,已经,已经尽皆落入高肃之手,快”
李仁祐似乎有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一头栽在那名牙兵的怀中,就此昏了过去。
骤闻这个对于党项人来说,不异于天塌一般的消息,两名牙兵险些也一并晕了过去,要知道宥州可是党项人的大本营,他们的妻女、亲人全部都生活在那里,如今宥州告破,他们亲人的处境就可想而知了,岂不是变成一群待宰的羔羊一般,只能任人宰割了,一想到这一点,就由不得他们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