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的热气由杯中飘荡而起,在余生的眼前弥漫开来,最终消失,只留下香味,久久不散。
余生趴在吧台上,一只手握杯,感受着温度一点点从掌心溜走。
他像这样无所事事已经有段日子了,自从方枕戈事件以来,两个月过去,游荡者再也没有接到任何有关局外人的信息,所有人就像突然停止更新的小说,卡在人生某处,没有再向前多迈出一步的契机。
没有了“局外人”,游荡者们的生活回归平淡,或者可以称之为乏味。
在众人回到店里的第二个周末,消失已久的店长终于回来了,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找到铁匠,神情复杂的拉他上楼,“我有事找你商量。”
店长不知道在楼上和铁匠说了什么,下楼之后,他继续了自己一贯的甩手掌柜作风,把店完全交给余生和丁晴打理,留下一句出去有事,随后的一段日子里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咖啡馆中。
丁晴对店长的随性而为早就已经见惯不惯,她默默地打扫咖啡馆,对客人们迎来送往,毫不在意他们是真的来喝咖啡,还是仅仅试图跟她搭话。
唐糖和左右倒是一直赖在店里,尤其是左右。这几个月来,年轻的小伙子几乎没有回过家,反而厚着脸皮在二楼要了一间房,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在店里捧着一杯咖啡发呆。
某一天,余生终于好奇的问他:“你在干嘛”
左右过了好久才缓缓回答:“我在找感觉。”
余生满脸只剩下问号,“你要做艺术”
左右啧了一声,翻个白眼,不屑回答。
直到第二天,余生才在唐糖那里得到答案。
“那个家伙啊,”唐糖笑笑,神情里除了平时常有的对左右的讥诮,还多了几分认真,“他想变得更强。”
余生想了一下,啊的一声恍然。
在第七区的战斗中,左右仅仅出手两个回合就被控制,直到战斗彻底结束时再也没有再战之力,全靠唐糖保护。
成为大家拖累,这是要强的左右绝对不允许的事,而铁匠在与陆重的战斗中能力更上一层楼,更是深深刺激到他。
左右在找感觉,找的是让自己更进一步的那一线。
平心而论,左右的能力在所有亦神者中算得上最顶尖的,这不仅仅是指他的能力强大,更因为他的异能是少有的全面性。
相比其他人,左右的能力攻守兼备,几乎没有明显短板,这是左右一直引以为傲的。但是在第七区的那场战斗中,左右几乎全场被控制,如果不是唐糖保护,左右现在不是已经成为尸体,就是躺在近神军的实验室里当一位最佳小白鼠。
即使铁匠后来推断对面那人是一直隐藏在近神军深处的傀儡师,这场战斗对于左右来说依然是一次耻辱。
当然,他所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傀儡师也有相同想法。
两个自视甚高的敌对亦神者,在这一点上倒是有着惊人的一致。
左右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态度,内心深处却触动极大,他没有跟任何人表露,只是试图找到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的方式。
余生明白左右的想法,也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与呼吸走路不一样,亦神者的能力与其说是一种本能,倒不如说它更像是技能与感觉的融合。亦神者对于能力的使用,就像一个人骑自行车,又像画一幅画。
只要学会骑车,就永远也忘不掉,但是想要像职业骑手一样做出各种令人惊叹的动作,不是仅仅一个会字就可以做到。
作画简单,任何一个孩子都可以随手勾勒出五颜六色的线条,但是想要完成一幅杰作,除了娴熟的技艺,更需要珍贵的灵感。
所以在亦神者的世界里,精神力才会显得如此重要。
余生抬头,他的目光穿过楼层,落在铁匠身上。
余生作为除了铁匠之外唯一一个真正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的那个人,也许只有他最能理解铁匠此时的心情。
第七区的战斗已经结束在两个月前,游荡者和近神军都没有胜利,也没人称得上失败,双方都没有得到自己预想的东西,却也没有让对方得到。
令人心安的是,游荡者们在战斗中也许有危险的时候,也许有绝望的某刻,但是他们终究还是完好无损的回到咖啡店里,偶尔吐槽着外卖难吃。
但是这一切对于铁匠来说,最终结果已经变得失去意义,他在意的不仅仅是结果,还有其中的过程。
那一刻的绝望依然令他心有余悸。
从第七区回来的这些日子里,铁匠经常在半夜时从梦境中醒来,发现自己蜷缩在床脚,全身被汗水浸透。
在铁匠的梦里,是他在地底直接死去,有时左右和唐糖当场被杀,有时却是两个人被活捉在近神军第七区荒漠深处的实验室中,随时会被开膛破肚。
还有些画面铁匠不敢回忆,他压在心底十几年的梦魇,因为这次濒死的经历,再次被翻出脑海,妻女的死亡一次又一次在他梦境中出现,让他几乎到了不敢入睡的地步。
铁匠已经好多天没有走出他那个小小的侦探所了,即使是吃饭也只让人把外卖放在门外。铁匠一根又一根的抽烟,却不肯打开窗户,仿佛一开窗就会将自己好不容易创造的安全小世界打破。
上次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是十年之前,光明之子第一次现世之时。
那天,铁匠亲眼看到原本比现在强大数倍,亦神者人数超过二十人的游荡者,几乎在一瞬间被那个身处绝对光明中的人杀死大半。剩下的人有的盲了,有的疯了,还有一些人像他一样,被彻底吓破了胆,有人至今还躲在三乱城内不敢现身。
好在光明之子只在人们面前出现过一次,之后再听到的,是他被罗将军安排负责保护皇都的消息。
近神军最强大的武器,被近神军自己束之高阁。
铁匠和店长在后来的谈论中,渐渐明白了罗将军的选择。
失去游荡者这个敌人的近神军,哪里还会有在帝国的立足之地,新皇又怎么可能会允许罗将军一手握住兵权,另一只手却抓着超出世俗的力量。
而罗将军调光明之子进皇都,即是对新皇的示好,也是展示力量,更是对曾经三次刺杀旧帝的游荡者震慑。
铁匠经过这么多年,才慢慢从光明之子投下的光明中走出,却又被陆重一头埋进黑暗里。
铁匠两次死里逃生,力量越来越强,却对自己越来越不自信,如果不是陆重创造的绝境恰好激发了他的能力,今天能坐在楼下的,也许只剩下余生一个人。
而一想到未来一定会跟光明之子再次正面对抗,铁匠心头的压迫感就更加沉重,让战斗多年的他冒出与左右一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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