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治县,永安乡,上河村。
连绵五载的大旱,早就让这方不起眼的小村落,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缺水少水
让这些村人们,几乎就连说话的气力,都提不起来。
往日间,这些农人珍若性命的耕田,现在都闲置在一旁。
任凭这些耕田,一大片一大片的干涸龟裂,也没有哪位村人,去多瞧上一眼。
作为上河村,最德高望重的族老,老人看着那些荒废的良田,也是疼在心尖上。
“六老,您就别看了,越看俺越心疼”
一干瘦汉子,上身灰黑色的破衫,下身套着脏兮兮的褶皱裤,看着蹲在田边的六老,也不禁有些哽咽,带着哭腔。
“奶奶的那些瓜娃子,也不争气”
干瘦汉子一边嘟哝着,一边眼眶上泛着浑浊的泪光。
“那些瓜娃子不争气忒不争气”
听着干瘦汉子的嘟哝。
六老叹息道“俺也没怪那些瓜娃子,争水啊争水,让这些崽们上去,俺这张老脸也臊的慌。”
“只是械斗毕竟是要死人的。那些色目人,可都是吸血虫,贪婪鬼,咱们这些四等宋人,就是鱼,就是肉,任凭他们割,任他们宰啊”
“一点由头,都能拔下咱村户们一层皮喔更何况,是出人命啊”
“他们根本就不关心,是不是有人死了,只是关心又有由头,可以刮瓷咱们了”
六老摩嗟着手上的短杖,说道“俺活了六十三年,活得够长,对这些上等人龌龊的嘴脸也见多了。为了那些水,再添上几条人命不值得,不值得”
干瘦汉子此时不知所以,只是愣愣的说着“那您老还”
要知道,争水时的那一头祭猪,可都是六老家出的。
当时没细想,现在可就
要是根本没想要赢,何必出一头猪,这可是一整头猪啊
关键时候,可是能救命的
“嘿嘿为啥还要杀猪,对吧”
六老依旧搓揉着木杖,满是沟渠的脸庞憨憨一笑,愈发的沟壑难辨。
“上河下河,没啥区别,都是宋人,都想要活。”
“那点水都不比俺老汉一泼尿多,争来争去,图啥”
“下河村是赢了,但是他们现在的情况,就比咱们好”
六老语气微微下沉“那些崽子们,都是六七岁的年纪,都是俺看着长大的”
“现在的年景,你也不是不知道,大旱,饥荒,活一天少一天”
“咱们本就没啥指望了,只能挨一天是一天崽们可不能,不能”
说着,六老的精气神也衰退了大半,看起来更加苍老了。
此时,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下河村。
七老伸着似老树皮一般的手掌恋恋不舍的看着下河村的一草一木。
几位干瘦汉子,舔拭去唇间的干燥,低声问道“七老为啥咱们要演这么一出戏”
显然都是知道,六老故意杀猪,分给上河、下河两村童儿的事。
“为啥”
七老嘟哝着“人啊本来是一样的,都是爹生娘养,谁都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
七老望着昏暗的天穹,模模糊糊的念叨着“老六是心疼那些崽儿,上河、下河,都是一家,一笔写不出两个方。”
“老六,要是没有个由头,他杀不了那猪儿”
“哪怕是他家生养的,也不行官府上可都看着哩,那些大老爷们,可不管是不是咱们自己的。”
“在他们眼里,都是他们的”
大魏是突勒人的大魏,不是咱们老宋人的大魏
当然这句话,七老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如今的朝廷,是突勒人及其仆族色目人、花拉人,兀尔人,作为上等人存在的朝廷。
各种苛捐杂税,名目之多,名目之广,真真是数之不尽。
恨不得拉屎拉尿,都要多征收一分税赋,简直不给百姓活路。
而作为上等人的突勒人,日日醉生梦死,并且还有赐田制度,作为他们的特权。
可以任意剥夺,良善百姓的耕地,化作自家私有,并且将这些没有耕地的农户,贬为自家的农奴。
这般明目张胆的强抢,肆无忌惮的掠夺,从大魏开国,已然持续百二十载。
在这种国情下,哪怕是属于六老家的自己的猪儿,要杀了吃肉,也是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因为哪怕是自家的物什,甚是包括自己的婆娘孩子,也不是全然属于自己的。还有一部分,是属于那些突勒老爷们的。
上河村,临东,一家茅草房内。
“”
身着耷拉裤,赤裸着干瘦的肩膀,一六七岁大小的稚子,脸上却带着与他这年龄段上,毫无相符的一丝成熟。
荀少彧愣然的看着空旷的草屋,四处漏风的茅草屋,让他无言以对。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世上,哪里有白吃的午餐
荀少彧许久才缓过神来,咬牙切齿,在心中咆哮着。
看着瘦弱的手臂,他真是欲哭无泪。
上一刻,荀少彧还是吕国公子,锦衣玉食,纵然为了生存,战战兢兢,但也好歹衣食无忧,美婢睡得,美酒喝得。
然而下一刻,他却成了上河村,方瘸子家的小儿子。天天光着屁股蛋子,玩骑马打仗的村头稚子。
荀少彧的内心,是崩溃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让他深以为然。
饿肚子的感觉,可真特么难受
这在荀少彧看来,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毕竟无论前世今生,他还都没尝试过饿肚子的感觉。
在前世之时,荀少彧可能无权无势,无财无产,但对于物质丰盈的二十一世纪,只要是勤快,哪怕是去工地搬砖,一天也能赚个一二百rb,饿肚子是不可能饿肚子的。
而在今生,他更是国君之子。哪怕他是最不受重视,也是最不受待见的公子。但该给他的待遇,国君可从来都没有吝啬过。
所以,觉醒胎中秘盘的荀少彧,前世今生第一次的,尝受到了挨饿的滋味。
左右看看,他的心彻底凉了
这可真是家徒四壁,家里真正的就剩下四面墙壁了
整个家,都是空空旷旷,唯有一堆枯黄的草垛,作为一家几口的床榻。
这真是,要凉啊
荀少彧,最后一次的喃喃低语。
大魏立国百二十载,民怨沸腾,社稷动摇。
是时紫微星晦暗,七杀,破军,贪狼,应天命降下人间。
这三星,上佐紫薇,下应群生,是将星,也是灾星。
正应大魏,社稷将亡。
天道降下这三大将星,推翻大魏,再立新朝。
时值大魏,庄帝十八载。
四月二十八日。
扬州,泰兴府,丹梓县人刘裕。
于丹梓县,会泽乡起兵反魏,自称前宋末帝血裔,号破虏将军,开府建制。
有私兵三百,杀破丹梓县衙,一时响应者云集,糜烂泰兴一府。
杀败数府大军,横行扬州十数府。
大魏,庄帝十八载。
五月一十一日。
荆州,黄山府,东泽县人陈广。
于潘阳湖畔,纠集数百水民、纤夫,口称真空家乡,极乐净土。
东泽县丞,列二百县兵,镇压骚乱。
然,陈广于东泽七乡二十五村,信众繁多,约有数万。
数万信众,杀败二百县兵,推举陈广为罗天伏魔大将军。
裹挟数万老幼,攻破东泽县衙,信徒十万,直逼黄山府。
数日,下黄山府,兵锋直指荆州首府,一州震怖。
大魏,庄帝十八载。
五月十五日。
徐州,太平府,平原县人刘渊。
于平原县东,杀县衙差役,纠集绿林强人,攻破平原县衙。
正式起兵,称大宋端阳王十一世孙,号大宋招讨使。
练强兵三千,连破数县,攻伐太平府。
竖日,太平府破,徐州沸腾。
战火纷飞,这天下乱矣
大魏一十三州,除了突勒人重兵镇压的京畿之地。
其他一十二州,都有着不同程度上的混乱。
其中,尤以徐州刘渊,荆州陈广,扬州刘裕,声名最大,威势最强,并称为当世三大豪杰。
南方三州,都是天下膏腴之地,却被这三人,闹得天翻地覆,几乎脱离魏廷实际掌握。
因此,这三人的大名,轰传天下十三州之际,让魏廷也不得不多加重视。
然而,这三人虽是豪杰,名声显赫,但仍不是魏庭最为痛恨者。
让魏庭真正忌惮的,当为青州白莲教。
此教以红花绿叶白莲藕,三教原来是一家为号。
广纳教众数十万人,老弱妇孺,来者不拒。
其中信奉佛道儒三家俱全,俗家宗师,三教真人云集。
在杀、破、狼,三星降世之时,就已经被三教真人探查天机知晓,并通知白莲教。
让青州白莲教上下发力,一举拿下青州,事实上已然割据一州之地。
而且这白莲教,不似刘渊,陈广之辈,只是乡间土豪,虽然颇有实力、势力,但对魏庭的危害,也不算如何醒目。
这白莲教却是真正的底蕴深厚,经营百多年,高手众多,被尊位天下第一大教。
这等势力实力,对大魏朝廷的危害,实是比之刘渊、陈广、刘裕之流,还要大上百倍、千倍。
白莲教之底蕴,一经起兵,不出十日,就迅速装列十数万甲兵,由此可见一斑。
这等厚实的底蕴,实在让大魏朝廷上下,也为之惊怖。【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