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谌打开医婆的药箱查看里面的东西,药材、药粉各种瓶瓶罐罐一应俱全,只有一只竹筒看起来格外的突兀,魏元谌将竹筒拿在手中,从里面倒出一张纸笺,上面简单地勾勒出几条船,船只各处都有标记,应该是紫鸢主仆让医婆带给陈婆子的消息。
那阿瑾突然生了病,必然是医婆动的手脚,他不出现在画舫,医婆也会得到想要的线索。
聂忱说的那番话,听起来那医婆就是聂忱请来的眼线,他却直觉不太对,聂忱有足够的胆识,也心思缜密,却比起那医婆来还远远不及,聂忱如何能驱使这样的人为他效命,如果反过来,那医婆安排聂忱在暗中接应,更加顺理成章。
“三爷又是一夜没睡吧”孙郎中走进门,目光就落在魏元谌的脸上。
魏元谌站起身将孙郎中迎到椅子坐下。
“三爷不要这样客气,”孙郎中立即摆手道,“这段日子感觉如何旧伤可还会疼痛”
魏元谌道“比在京中时好一些。”
“让我瞧瞧有没有大碍。”孙郎中说着就要起身去净手。
魏元谌道“先生一路奔波,我们还是先叙叙话。”
五年过去了,伤口早已经愈合,就是不知为什么经常会突然疼起来,那疼痛仿佛将他带回了那天晚上。
在昏暗的大牢中,她脸上是决然、坚定的神情,从他身上取走利器之后,低声与他道谢。
他想要与她说句话,却没有半点力气,眼看着她走进黑暗里。
看着魏元谌目光微深,孙郎中叹口气,这些年他也多次看过那伤口,表面上看来确实没有什么变化,他现在怀疑当年周丫头拿出利器时,残留了一块在其中,如今与皮肉长在了一起,所以才会经常疼痛,他劝说过魏三爷,不如让他开刀探查一番,万一找到根源也好去除这痛楚,不知为何魏三爷却不肯答应。
“还是看一看放心。”
孙郎中执意要查看,魏元谌没有再拒绝,走到内室里解开了衣带。
一道大约三寸长的疤痕,从左腋蔓延下来,虽然经过了五年,伤口依旧狰狞可怖,当年魏元谌在皮肉中藏了利器,让伤口反复肿疡,就像在同一处受伤多次,所以痊愈之后,看起来也比普通的伤口更加骇人。
孙郎中伸出手触摸伤口周围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物,如果他的推断没错,异物八成残留在了肋间,只要魏三爷平日里动作幅度稍大些,那异物受到牵拉就会伤及周围,于是就会有疼痛的感觉。
孙郎中查看之后,魏元谌将衣衫重新穿好。
孙郎中道“三爷从出京之后疼过几次”
“大概两三次。”魏元谌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早就不将这伤口放在心上。
孙郎中有些意外“看起来是有所好转不过可能是因为三爷最近没有与人交过手,就算平日里练练拳脚,动作也不至于太过剧烈,所以无碍,三爷还是要多多注意,尽量不要用左臂。”
魏元谌颔首“让先生为我操劳了。”
孙郎中摆摆手“这些年操劳的是你才对,如珺去了之后,我本意气全无,多亏三爷找到了我唉,说到底我愧对如珺父亲。”
孙郎中说到这里,想及不少前尘往事,当年他年少狂傲不逊与御医争锋而被算计,多亏了周大老爷暗中为他周旋,他才得以保命,他醉心于医术,不擅长那些勾心斗角的争斗,周大老爷劝他先隐去名声,在坊间行走,这样既免了危险,也不会被无用之事牵扯精神。
于是他离开京城四处行医,周大老爷还时常带给他银钱,让他用来买药救助贫苦的百姓。
周大老爷去的太突然,他得到消息赶到京中时周大老爷已经入葬,他匆匆去坟上拜祭了周大老爷,又去周家见了周大太太,周大太太抱着小小的如珺神情凄然,他劝说周大太太逝者已矣,定要将孩子抚养长大。
周大太太点头答应,还嘱咐他不要向任何人提及与周大老爷的关系,就算是周家人也不可以,后来周大太太自缢,他虽然心中有疑惑,周大太太怎会狠心抛下小小的珺姐儿
可毕竟周大太太是女眷,他不能去查看尸身,只得在外面听消息,最终衙门仵作上门查看确认自缢无疑,周大太太也就顺利下了葬。
他又在京城盘桓几年,亲眼看着周老太太将如珺接到身边抚养,悉心教导如珺,他也就放下心来,继续四处行医,直到如珺再次陷入大牢,他得知消息之后立即回到京中,可惜他只是个有些名声的郎中,如珺身上背负的又是谋反案,他就算心急如焚却也没办法帮忙,只得注意着刑部大牢的动向,说来也是巧合,就在那时候大牢里突然传了疫病,他趁机进入大牢中,选如珺帮他一起派药。
如珺长大之后从未见过他,自然不知他与周大老爷的渊源,他也没有多说,免得被人看出端倪,本来大牢的疫情没有那么重,他有意用了些手段拖延时间,那些日子最为难熬,不但担心如珺会被定罪,还备受良心谴责,他毕竟是个郎中,不该做这种事
如珺那孩子与他学习医术之后,一心一意治好牢中那些犯人,甚至不顾危险向狱吏讨要“阿魏”,见到此情此情,他深受触动,就此罢手,让疫情早些出现了转机。
之后朝廷上有了争论,质疑有人借着谋反案铲除异己,长公主与二皇子伏诛,不宜再牵连更多人,太子也为周家求情,他以为珺姐儿的福报来了,哪知道会有劫囚之事发生,珺姐儿也因此丧命。
崔家扶棺入太原,他也一路跟随,看清楚了周家和崔家的薄情寡义,恩人一家几次三番受劫难,让他的精神也被消磨,又因之前在大牢里做过的错事,觉得自己不配再做郎中,就这样蹉跎了两年,魏三爷找到了他,与他提及珺姐儿的案子,说会为珺姐儿报仇,他这才知道还有人比他更加伤心。
魏三爷是真心欢喜如珺,不像那狼心的崔祯,如果当年珺姐儿没有死嫁去了魏家,现在定然夫妇和睦,说不得已经有了儿女,可惜了一对好孩子。
孙郎中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伤心,好半天才稳住情绪,拿出一只药瓶递给魏元谌“下次伤口再疼的时候,用些这药,应该会有用处。”
魏元谌将药接过,孙郎中接着道“我听说了太原府的事,是否太子的人又在作恶朝廷让你查案,这是要将你推到风口浪尖啊,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想想自己出了行医看病一无所长,不禁有些泄气。
“先生只要专心医术,其他的交与我来做。”
魏元谌穿着一身宝蓝色长袍,面对孙郎中时难得轻松,眉眼中没有防备和冰冷,如同个富贵人家的年轻子弟,这些年朝堂上下大约都忘记了魏三爷的年纪。
孙郎中望着魏元谌,更添几分难过,伸手拍了拍魏元谌肩膀,转头间看到了桌面上的药箱“这是”
魏元谌道“查案时从一个医婆那里拿到的。”
“医婆”孙郎中的目光落在药箱中那一只只布包上,他走过去拿起布包放在鼻端闻了闻,草药的气味儿传来,只是不太浓烈。
“这是药渣,”孙郎中道,“难得一个医婆还懂得用这些。”
药箱里都不是什么珍贵的药材,却也没有太过骗人的东西,至于那些符箓和香灰,都被放在下层的药盒里,平日里大约也不怎么用处。
“这医婆医术不错,”孙郎中赞叹,“药材摆放分门别类,可见她脑海中对于看症思路清晰,我教徒弟和那些行脚郎中,药箱中的药材定然不能混淆,药材无形相克相生定要记牢,一旦出错就要酿成大祸。
可惜许多行脚郎中对药材人云亦云,根本不知其效用如何,常常辨别不清。”
孙郎中说着将眼前的药渣打开,定睛看了看,脸上更是有几分爱才之心“这药渣也经过挑选,以它外用定有疗效,这些年我集药方在坊间走动,第一次见到有医婆能这般细致。”
孙郎中说完看向魏元谌“此人在何处问问她可愿意与我学医术,将来帮我在此地寻方、抄方。”
魏元谌思量着孙郎中方才的话,抬起头与孙郎中对视“她是个哑巴,且不识字。”
“哦”孙郎中十分惊讶,“坊间口口相传的医术能到这样地步不必看医书就懂得这些那可真是难得。”
魏元谌脑海中浮现出医婆偷看紫鸢手中字条的一幕,医婆真的不识字
沉默片刻,孙郎中将药箱重新放好,准备再嘱咐魏元谌几句就离开,忽然想及一件事“我在京城给人看症时遇到一个人,他托我给自己女儿看症,本来急着来太原已经开口拒绝,他却说她女儿也在太原府。”
魏元谌知道孙郎中不会无故提及此事“托先生看症之人我认识”
“是啊,”孙郎中道,“就是那位怀远侯。”
怀远侯长女顾明珠。
魏元谌看向孙郎中“先生何时去顾家”
孙郎中道“明日就去”
“明日我也会前去,先生不必说认识我,”魏元谌道,“案子自怀远侯起,如今快要水落石出,我也该去拜会下怀远侯夫人。”
除此之外,他也想知道顾大小姐的痴傻病到底是什么情形。
孙郎中点点头。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孙郎中才从屋子里离开,刚刚走出院子不远,初九立即跟了上来。
“孙先生。”
初九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孙郎中不由地吓了一跳“初九,你这样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先生,”初九怀中抱着一只大黑鸡,有些为难地靠上来,“您给三爷诊过脉了”
孙郎中点点头,看过伤口之后,他顺便为魏三爷把了脉。
“三爷可还好”
“好。”
“三爷没有刻意隐瞒什么病情吧”
初九说着向身后看了看,紧张地捋着怀中的黑鸡,鸡毛被他摸索的一尘不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大约是手下频率太快,黑鸡不满地“咯”一声。
初九吓了一跳,鼻尖也沁出汗水来,这样关键的时刻,千万不能将三爷引过来。
孙郎中有些不解“你这孩子到底想说些什么”
“不是我想说,”初九立即纠正孙郎中,“是我家二老爷让我定要问问您您也知道我家三爷在魏家的地位如何,魏家上下奉为珍宝,有些事不能出半点闪失。”
初九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怀中的公鸡似是为了迎合也小声“咯”叫着。
孙郎中道“魏二老爷想知道什么”
初九吞咽一口,再次转头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才开口“二老爷想知道,我家三爷那方面有没有问题”
初九拍了拍腰“虚不虚”
孙郎中差点笑出声,看来这几年魏三爷油盐不进,让魏家长辈委实心中担忧“你看呢要不要补一补”
“那谁知道,”初九摸着怀里的黑鸡,“这五黑鸡就是二老爷找来给三爷用的,一直没有得机会。”
不但没机会,还让这五黑鸡出去寻花问柳下了好几窝黑崽子,他整日劝说三爷吃了这鸡,结果就是抱着鸡跟在三爷屁股后跑来跑去。
初九想着就觉得心里苦。
孙郎中叹了口气“这种事也要寻机会。”
补肾还要寻机会初九竖起耳朵。
孙郎中望着那只膘肥体壮的五黑鸡“先留着它吧”等到魏三爷有了心仪之人之时
孙郎中转身离开。
初九望着孙郎中摇头的背影,难道三爷的病已经那么重了,到了虚不受补的地步
那可真就糟了啊二老爷说了,三爷病好那日,也会为他寻一门亲事。
他这亲事不会就泡汤了
最后的结果,难道是他为这只黑鸡养老送终【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