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太告诉顾轻舟,家里很不安生。
不是谁惹事,而是生病。
顾公馆病倒了三个人:三姨太、四姨太刚出生的小女儿,以及顾缃。
“三姨太和大小姐只怕是前日去码头送二少爷,受了点风寒,又相互传染,都发烧了;纭小姐娇弱夜啼,只怕家里的病气袭扰了她。”二姨太道。
她们俩说话,楼上传来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好像印证了二姨太的话。
声音这么洪亮有力,顾轻舟觉得无碍,只是这撕心裂肺的太可怜了。
顾轻舟无心睡眠,她和二姨太一起去了四姨太的房间。
四姨太生怕吵醒了顾圭璋,正在焦虑万分哄孩子。
“轻舟小姐,您回来了?”四姨太抱着孩子走来走去,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偏偏脸色惨白,心中忧虑,笑容比哭还难看。
顾轻舟上前,摸了下孩子的脑袋:“不发烧。”
四姨太略感欣慰:“是不发烧,可她这一两天总是哭个不停。”
不仅夜里哭,白天也哭,睡得很少。
孩子少睡多哭,这可能不是好征兆。
“可能是你奶水里,温热的东西太多了,这两天是不是都在吃红枣炖鸡?”顾轻舟问。
四姨太微讶,二姨太也吃惊。
“正是正是。”四姨太急忙道,“不能吃,对吗?我只是想好好滋补,让她长得好些。”
“太滋补了,这样温热滋补的食物,你吃得太多,自己身体温热旺盛,奶水传给她了。你是大人,你吃了能承受,可她是小孩子,她的腑脏柔脆,这样滋补的东西,她吃了上火。今天不要喂奶了,喂点稀粥吧。”顾轻舟说。
四姨太点头:“好,我听您的。”
顾轻舟让她把孩子的脚从包被里解出来,这样她轻轻给孩子梳理经络。
二姨太站在旁边,好奇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很认真。
不过四五分钟,小孩子的哭声渐渐止住,打着小哈欠,眼睛惺忪想睡觉了。
“轻舟小姐,你连婴儿都能照顾,真是医术了得!”二姨太在旁边悄声称赞顾轻舟,她声音很小,怕再次吵醒了孩子。
顾轻舟微笑。
“二姨太,你先去睡吧,我再看看纭儿,等她彻底睡熟了我再走。”顾轻舟道。
二姨太颔首,仍压着嗓子:“我先回去了。”
“姐姐慢走。”四姨太道。
自从秦筝筝死了之后,新太太快要进门,这三位姨太太心中都明白,她们谁也没资格管家做正房太太,故而她们特别团结,不再内耗去尔虞我诈。
这种团结的气氛很好,至少顾轻舟每次回家,看到饭桌上的笑容,心情会好很多,就连顾圭璋也察觉了。
二姨太走后,顾纭也慢慢进入了梦乡,睡得香甜,四姨太重重舒了口气。
顾轻舟准备走的时候,四姨太拉住了她。
两个人坐下,四姨太低声问顾轻舟:“上次托您想办法的事,您想到了吗?您放心,只要我能做的,我什么都愿意替您做。”
四姨太上次托顾轻舟,把她的女儿莲儿接过来。
莲儿至今还在何氏药铺。
慕三娘很辛苦照顾她。虽然四姨太给钱,顾轻舟也补贴,到底辛苦了慕三娘。
慕三娘五个孩子,家内家外一手抓,她其实是很累的。莲儿是顾轻舟送过去的,她不好意思拒绝。
长久下去,钱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会累垮慕三娘。
“我正在想办法。”顾轻舟道,“你愿意跟老爷直接明了的坦白?”
“是,只要能把莲儿养在身边,我什么都愿意说。”四姨太眼泪涌了上来。
顾轻舟略微沉吟。
“不能直说。”顾轻舟道。
四姨太微讶:“撒谎啊?”
“当然要撒谎。老爷自己女儿太多,我瞧着他对纭儿态度都挺冷淡的,何况是你跟其他男人生的莲儿?”顾轻舟道。
四姨太顿时脸色惨白,忐忑不安看着顾轻舟:“轻舟小姐,您这么聪明能干,太太都不是您的对手,您一定有办法!”
“所谓的办法,是既托人情,再花金钱。”顾轻舟道,“四姨太,此事没那么容易办。
这样吧,你先帮我做一件事,等事情办成了,我再把莲儿接过来。我答应你,两个月之后,帮你做好此事。”
“您需要我做什么?”四姨太急切道。
只要能把莲儿带在身边,四姨太做什么都愿意。
莲儿太可怜了,因为四姨太的疏忽,她被秦筝筝折磨得不成样子,四姨太想要弥补她。
“你过来。”顾轻舟招招手。
四姨太附身。
顾轻舟就把她要四姨太办的事,悄声告诉了她。
四姨太不太明白:“您这是要做什么?”
“别问,照办就是了。”顾轻舟道。
四姨太立马点头:“您放心,老爷还是很信任我的,我能帮您做到。只是,这也需要慢工出细活,不是一下子就能办到的,太急促了,会引起老爷反感。此事一举不成,就再难周转了。”
“我知道。”顾轻舟道,“这个家里,只能你能办到,你小心行事,七月份之前能办妥,就算你成功了。”
四姨太颔首。
顾轻舟吩咐她办的事,对四姨太自己来说,也不算什么坏事,甚至她也想如此做,只是之前没这么胆。
商量了半晌,晨曦就从浅色浓流苏的纱窗里映进来,天已经亮了。
顾轻舟昨儿在船上睡了一整天,现在精神抖擞的。
她上楼洗澡、更衣,准备上学。
去阳台上拿鞋的时候,看到顾绍的房间黑黢黢的,家具被搬到了一楼客房,空空荡荡的,门也没关,顾轻舟心里倏然一阵窒闷。
生活的改变,总会让人在某个瞬间无所适从。
“不知道阿哥怎样了。”顾轻舟怔怔的想。
他一定很难过。
就在顾轻舟想着顾绍的时候,顾绍正躺在船舱里,盯着一张照片出神。
黑白相片上,顾轻舟的笑容璀璨明媚,青鸦鸦的长发,非常好看。从衣裳到笑容,每一样都精致无比。
顾绍的眼泪,顺着眼眶滑落鬓角。
他很想家,很想舟舟。
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以前这个时候,他坐在窗台前的书案上做功课,就能瞧见隔壁淡淡的灯火,以及舟舟收拾床铺的身影。温馨,宁静。
“我什么要去留学!”顾绍恨不能从船上跳下去,游回岳城。
而后,他听到了敲门声。
顾绍没有动,装作睡着了。
敲门声却持续了很久,传来石小姐的声音:“顾少,我妈让我问你,要不要来打牌啊?”
顾绍仍是没有回答。
石小姐好像恼了:“你这个人真讨厌,你哪怕睡了,现在也醒了吧?快起来啊!”
她很不懂事。
顾绍睡了,凭什么为了她起来?她也知道把人吵醒了,为何还要使劲敲门?一点也不尊重别人。
顾绍又想起了顾轻舟。
顾轻舟绝不会这么没眼色,也不会这么不懂事,任性妄为。
想到这里,顾绍越发心酸难过。
他紧紧将顾轻舟的照片贴在胸口,就是不理石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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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三月初四。
这天是魏市长的寿宴,在五国饭店摆了宴席。
岳城人越发流行去饭店摆宴席,不像从前,一定要摆在家里的。
宴席是晚上。
颜洛水家里也接到了邀请,正好顾轻舟要去,颜洛水就陪她。
“阿静去吗?”颜洛水问。
“我阿哥会去的,我不想去。”霍拢静道。
“那你晚上干嘛?”颜洛水问。
霍拢静道:“回家睡觉啊,要不然干嘛?”
颜洛水拉她去,霍拢静很坚持拒绝,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
所以这天放学,颜洛水和顾轻舟先走了,霍拢静等了十分钟才出去。
霍家的汽车早已停稳了。
“你们先回去吧,我晚上跟朋友有约会,晚一点回家。”霍拢静道。
霍公馆的人,素来毕恭毕敬:“是,大小姐。”
等他们走后,霍拢静约莫到了三分钟,就见一辆崭新的道奇汽车,稳稳停在学校门口。
颜一源穿着笔挺熨帖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亮,带着领结,绸缎衬衫雪白,跟要去结婚似的。
霍拢静无语良久。
“你干嘛打扮得像个小白脸?”霍拢静咬牙切齿骂他。
颜一源很忐忑:“不是第一次约会吗?我、我得慎重些。”
“什么约会?”霍拢静翻白眼,“只是报答你,跟你去看个电影,跟约会没关系!你头上擦了多少油?”
颜一源这打扮,完全是照暴发户的中年男人去装扮的,油头粉面。只是他生得白净好看,年纪又小,这么打扮不惹人反感就是了。
总归颜一源是收拾得太漂亮了,招摇过市的,霍拢静不想理他。
她转身要走。
颜一源急了:“阿静阿静,我去洗掉行吗?”
他焦虑的样子,霍拢静又不忍心了,道:“算了,走吧。”
颜一源就喜滋滋的替霍拢静打开了车门。
上车之后,颜一源保证一百遍,以后再也不擦头油了。霍拢静支着胳膊往车窗外,好似漫不经心,实则他的每句话都听进去的。
“呆成这样,肯定在娘胎的时候,智慧全被洛水吸走了。”霍拢静想。
想到这里,就有点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