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一辆马车等在宫门外。
依旧是王珍与王珠等在车上。
王笑才在马车上坐定,王珠便是叱骂道“一天到晚的惹事生非,你就不能安生些”
“二哥你这就不讲道理了。”王笑又诧异又委屈,道“要不是二哥你送我去当附马,我怎么会惹上这样的事”
纵使王珠蛮横霸道,一时竟也无言以对。
王珍轻笑起来。
有些事,他心里看得明白。
初时,自己与王珠看王笑是痴呆,想着反正是个无欲无求的,送去选附马也没关系,没想到后来他非但不痴呆了,竟还是个多情种。
附马一事,算起来便是自己与王珠误了这个多情的三弟了。
王珍也知道,对于此事,王珠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但再愧疚,也经不住王笑这样老是提起。
提得多了,心劫慢慢便去了,偶尔说起来,便能如开玩笑般一笑置之。
没想到这个三弟却还是个有心的。
果然,王珠便冷笑道“我不讲道理你去问问家里上千个伙计,我讲不讲道理。”
“二哥你是在炫耀吗我是你的伙计吗你讲道理你向来只讲你自己的道理。”王笑又道“若不是二哥你给我包办了婚姻,这满京城的女子,我看上谁上谁,半点事也惹不了。”
王珠恼道“你是兄长我是兄长啰啰嗦嗦,成何体统”
“每次就只会拿话压我。”
“你越来越放肆了,现在还敢和我顶嘴”
吵了一会,王笑才颇为郑重的向两位兄长道了谢。
“谢大哥找关系替弟弟偷粮食。”
“谢二哥替弟弟偷父亲的名单。”
王珍道“一母同胞的兄弟,没什么好见外的。你沾上昆党,沾上禁酒令,说到底反而是受了我们两个兄长的连累。”
王珠则是表情淡淡的,冷哼了一声。
其实,对于王笑而言,今天最麻烦的不是昆党和东厂的案子。
昨天一听说有聚众闹事者反对禁酒令,他便知道是有人要对付东厂王芳。兄弟三人昨夜商议了一晚上,做足了准备,至少自保还是无虑的。
今天最麻烦的,却是自己那点风流债
多情应笑我啊,早生华发。
此时思及至此,王笑不由垂下头,显得颇为老实。
王珠见他这幅模样,便淡淡骂了一句“出息。”
“二哥你今天备了酒菜吗”王笑便抬起头问道。
王珠斜睨了他一眼。
过了一会,他却是又沉吟道“今夜,想必张永年和邱鹏程都会过来找你。”
“今夜”王笑讶道“这么急”
王珍轻笑道“这是关乎人家一生前程的大事,刻不容缓。”
王珠道“我与邱鹏程不过是利益关系,大哥与张永年却是真朋友,你向王芳推举张永年为太平司指挥使便是。”
这件事上,王珠并不是在推让什么,而是切实考虑清楚的。
“邱鹏程此人,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普普通通的一个南镇抚司。我以后在有些事上可能会用到他,才跑去与他结交。至于张永年,却颇有些不同,大哥你来说吧。”
王珍沉吟道“张兄是军户出身,祖传的武艺练得颇为精湛,为人有义气、处事懂权衡。他家在父辈时就失了田,因此曾经在外留落了一段时间。后来他在蓟镇从军,于李督师麾下立了不少战功,一路升到游击将军。”
“说来简单,但一个没背景的小卒能到这份上,其实艰险唯有自知。京师之围时张兄有些战功,便升至巡捕营都司。但李督师身死以他的出身,在这京中也找不到靠山,这些年,便消磨过去了。”
王笑有些恍然。
怪不得白老虎、羊倌这些人老爱去巡捕营牢里住宿。
“向北望星提剑立,一生长为国家忧。”王珍竟是又吟了一句诗,道“总之,张兄有守国之心。你若能帮他一把就帮他一把。就算是为了,往后我们王家出了事有个庇护。”
王笑点点头,却是道“两个都见见吧。”
“嗯”
王珍、王珠皆有些诧异。
王珠淡淡道“邱鹏程许个北镇抚司便也够了,没必要见。”
王笑心中思忖起来。
邱鹏程那家伙是对自己起过坏心的。这次他手下的千户赵平还反水到钱承运那边去。
这个人,人品和能力都不太让人满意。
但,还是应该见一见。
马车缓缓驶入逸园。
客房里,张永年无心安坐,来回踱着步。
在这京城中,他耳目极是灵敏。
文和仁入宫、钱承运下狱、王芳回到东厂
一打探到消息,张永年便连忙赶了过来。
在客房里等了许久,才见到王珍过来。
“王兄,接到令弟了”
王珍笑道“不错,张兄再稍待一会,舍弟换身衣裳便过来见你。”
张永年道“怎么好劳附马过来我过去见他便好。”
王珍摆手道“你我论交,你便也是他的兄长,只管安坐,待他来见你。”
张永年颇有些坦诚,哈哈一笑道“有求于人的时候,一点身段脸皮而已,没什么舍不得放下的。”
又闲话了好一会,王珍方才领着张永年到了一间屋子。
推门进去,张永年便见到一个少年坐在方桌后面,提笔正在纸上记着什么。
只见他皱眉思索的样子,张永年便知道他先见过邱鹏程了。
世事难料啊,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求到这样的小少年头上,还落于人后。
打过招呼,王笑竟是请王珍先出去。
“大哥,我和张兄私聊呗。”
王珍苦笑一下,只好转身走出去。
王笑便让张永年在方桌对面坐下来,又将烛光的位置摆了摆,方才严肃表情,道“张都司,平常相交的话,你是大哥的朋友,便是我的兄长,我自然要敬你。”
“不敢不敢。”
张永年手在板凳上摸了摸。
有些温度。
果然是邱鹏程先来过了。
张永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正要开口,却听王笑又道“但现在,你是来我这里应聘太平司指挥使的。那我们就公事公办,可好”
张永年一愣。
这少年说话好直接。
而且,这句话好大的语气。
他不由哈哈一笑,道“好好好,公事公办好。”
“我确实有把握说动王督公将这职位许给你。但在这之前,我想确认你适不适合,所以,接下来的问题,请你认真回答。”王笑又道。
张永年有些恍惚。
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像是在玩过家家。
这孩子以前是个痴呆,现在开窍了,却还是带着些呆气啊
“好,我一定认真回答。”他只好应道。
王笑点点头,显得颇为正经,问道“姓名”
张永年又是一愣太像过家家了。
“张永年。”
“贵庚”
“三十有五。”
“籍贯”
“河间府沧州南皮县。”
“可曾婚配”
“一妻三妾,三儿两女。”
王笑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有些吃惊。
一妻三妾,可以啊你
王笑问得极有些详细,张永年也回答的很有耐心。
接下来,王笑终于问道“为何想当太平司指挥使”
张永年微微有些愕然,抬眼看了看烛光中少年那张一本正经的脸。
王笑脸上便泛起一丝鼓励的表情,温声道“没事,说心里话。”
面对这样的鼓励,张永年心中感觉到极有些奇怪与别扭。
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说道“男儿当世,学文习武,便是要为天下任事。”
说到这里,他怕王笑不信,抬头看了他一眼。
却见王笑眼中,依旧是鼓励的光。
“张兄实乃我辈楷模”王笑道。
一妻三妾,让人佩服不已。
张永年不知自己怎么就楷模了,沉吟道“我是个武人,很多道理不懂。但大道至简,我认为楚朝走到今日之地步,在于不均。比如,我祖辈有田,便能安稳劳作一生,可我父亲失了田,便开始偷鸡摸狗。这世道,偷鸡摸狗的人多了,便聚集在一起烧杀抢虐”
“天下的田就是那么多,可为什么会有人没了田自然是因为有人占田占地。时长日久,勋爵、贪官、富绅一个一个肥的流富,贫者却愈贫。这道理,还是唐中元打出均田地的口号后我才想明白的,但老子看不起那些流寇杀人如麻”
“陛下是千古明君,偏偏遇到这样腐朽冗杂的朝局,各中关系一团乱麻。但,我张永年不才,想做天子手里的刀,斩断这团乱麻”
张永年说着,突然站起来,激动道“太祖皇帝设立太平司,便是要让它成为天子的鹰犬爪牙,惩治豪族劣绅,为万世开太平基业唐中元可以均田地,陛下也可以啊我想当太平司指挥使,为陛下剔除朝堂污浊,以我之刀,趟出世间的安居乐业”
王笑坐在那,抬头看着张永年激动的表情,一脸迷茫。
散落在这个时代里的人,浑浑噩噩者也多,奸滑自私者也多。同时,忠君报国者,也多。
但,张兄啊,你还是太片面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