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曹兄乃是京城人,是学生昨日在京中闲逛的时候遇到的朋友,一见如故,因过一会儿学生有事要与曹兄一起去做,所以也将曹兄带来。”周述的弟弟周伟说道。
“不知曹兄是何身份?”这些人虽然看不出来他会武艺,但也能感受到他与他们都不一样,所以有人问到。
“在下是京城卫所世袭的武将,并非是读书考科举之人。”曹徵说道。
那人被噎了一下。依照孔子的本意,读书是为了明理,但现在的人读书都是为了做官,因为科举做官的道路最通畅所以考科举,考不上进士的入国子监,曹徵此言颇有讽刺他们的意味。
既然话不投机,他们也就不与曹徵说话,只与周述兄弟谈论今年的会试殿试题目。
曹徵自己也不在意,在一张小桌子旁坐下,要了半壶酒与两样下酒菜自饮自酌起来;倒是周述虽然与曹徵没什么交情,但感觉很过意不去,与他们说话的时候也不停的看向他。
过了一会儿,周述将这几次策论题目说了一遍,周伟也大概说了说自己的理解,就站起来团团一揖:“李兄,诸位朋友,在下今日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他们当然要挽留。可周伟虽然态度温和,但语气非常坚定,他们看了看周述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也就不再强留。
周伟拜别他们,走到曹徵的桌子前笑道:“走吧。”
曹徵放下酒杯,大声招呼客栈的小二过来结账,与他一起离开客栈。
一边走着,曹徵还说道:“这可都是你这一科的进士,你还不多与他们打交道,咱们的事情推迟一日也不打紧。”
“若不是家里人都逼着我来考试,我才不来参加会试。”周伟说道:“虽然在家里人的逼迫下我不得不认真读书,但对于做官丝毫兴趣都没有。”
“至于家人的期望,还有我大哥在呢。他不仅善于揣摩陛下的心思,结交友人也很擅长,将来必是能当大官的。我就在京城或者地方当一个小官,研究咱们喜欢的事情就好。”
“我若是明年选官到了外地,你可要经常去信给我。”他最后半开玩笑道。
曹徵听了这话心里思索,正要说话,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就见到两个劲装大汉站在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道路这么宽,你们两个站在这里做什么!”周伟当即斥责道。
他们二人没有理他。周伟心里不高兴,正要再出言呵斥,忽然曹徵拉住他的胳膊,在他不解的目光中对这两个大汉说道:“不知二位大人拦下我们二人有何事?”
“你认得我们?”其中一个大汉问道。
“在下曾在安南见过。”
“既然认得我们,那就更好。”这大汉说道:“跟我们过来。”随即这两个大汉就转过身来向一家客栈走去,丝毫不担心他们两个不跟过来。
曹徵身子略有些颤抖,拉着周伟跟了上去。
不多时,他们来到另一家客栈,大汉要了一间上房,带着他们两个走上去,让他们在房内待着不得出去,随即关上门离开了。
到了此处,周伟见曹徵一脸紧张的模样,马上问道:“曹徵,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具体情形如何,我也不知晓。但应是有一位大人要见咱们两个。可他要见咱们二人的目的我也不知晓。刚才那两人,就是这位大人的侍卫。”曹徵忐忑不安的说道。
“大人?能有这样侍卫的人,若不是独当一面的大将,就是尚书之列的高品文官,这样的人见咱们两个做什么?”周伟自言自语了一句,又问曹徵:“曹徵,这位大人物到底是何人?”
曹徵十分踌躇,不知要不要和他说;可就在此时,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三个如同刚才那劲装大汉的人簇拥着一位看上去好像贵公子,又颇有气势的人走了进来。
曹徵见到这人,顿时忘了刚才自己的盘算,腿一软就跪下说道:“臣曹徵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陛下?’周伟听了曹徵的话,顿时呆在了原地。他虽然殿试的时候见过皇帝一面,但他的会试名次不高,站的位置靠后,况且也不能一直盯着皇上看,没有记住皇上的长相,现在才知晓原来皇上长这个样子。
过了一会儿一名侍卫呵斥道:“还不拜见陛下!”周伟反应过来,马上浑身颤抖着跪下说道:“学生见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允熥坐下来,对他们二人说道。
待他们二人站起来后,允熥温言道:“曹爱卿,周进士,你们不必紧张,朕召见你们二人,只是因为有些好奇。曹爱卿,你家里可是勋贵,小时候还见过朕的,现下又在卫所里当武将;周伟你呢,是朕刚刚点的二甲进士,又是江西人,按理说与曹徵毫无干系,你们二人是如何这般要好的?”
这个理由能勉强解释的通,但他们二人仍旧疑惑:‘皇上日理万机,如何会连这样的小事都要关心?’
不过曹徵旋即想起前几日自己家里父亲的脸色不太好看,整日与大哥嘀嘀咕咕的,好像事情牵连到了朝堂上的斗争,顿时以为允熥之所以关心他与周伟交往是担心他在拉拢新科进士,毕竟周伟自己的名次虽然不靠前,但也是二甲进士,他的哥哥更是连中三元,值得拉拢。
“砰砰砰”曹徵想到这里,马上磕了三个响头,沉声说道:“启禀陛下,臣和周伟周进士结交,与我们二人的身份全无干系。”
“臣自小喜欢研究一些非常之事,而周进士也与臣类同,所以臣前几日与周进士偶然遇到后一见如故,所以结交。”
周伟也说道:“禀报陛下,学生在偶然遇到曹百户前并不知晓其人身份如何,即使现在也只是知晓其为京城卫所的百户,其余一概不知,确实因为兴趣相投所以结交。”
允熥未置可否,只是问道:“你们二人有何相投之兴趣?”
“陛下,臣喜欢研究地理。但与一般将领研究地理不同,喜好钻研地形为何会如此,为何会有地震,为何会有火山喷发之事。”
说着,曹徵咬咬牙又道:“臣还研习过天文之事。十分好奇为何日月星辰会悬挂在空中不掉下来。臣曾仔细研习上古盖天说与汉代张衡之浑天说,但这两种说辞均未能解释此事。况且即使日月星辰为何悬挂空中不会掉下不去谈它,不论盖天说还是浑天说也均不能解释日月星辰为何会如此移动。”“臣对天文颇为着迷,想要解开这两个问题,正好周进士也与臣类同,所以臣二人一见如故。”
“臣自知研习天文之事乃是犯忌之事,请陛下责罚。”他心想自己曾经多次与别人谈论仔细喜欢天文之事,若是皇上派人去查一定能查到,不如自己坦白从宽,当场请罪。
“陛下,学生也是喜欢研习天文之事,请陛下责罚。”周伟也说道。
曹徵说过这些话,本以为允熥会马上出言斥责自己不务正业,并且研究官方禁止的天文学,斥责一番后再以什么理由宽恕了自己与周伟。但过了许久,他也没有听到允熥的声音,心里暗自诧异,但也不敢抬头,只是跪着。
他哪里知道,此时允熥已经被巨大的惊喜包围了。
允熥刚才在另外一家客栈见到曹徵后对他为何会在那里出现十分诧异,听了一会儿墙角明白原来是这个叫做周伟的新科进士与曹徵因为共同的兴趣爱好一见如故,过一会儿还要和他一起去做些什么,所以带他过来。
听到这番话,允熥顿时就起了心思,派人将他们二人叫过来。
允熥早在安南的时候就想召见曹徵。天文地理学与数学这可是近代科学的两大起源学科,其它所有科学门类的发展无不与此密切相关,他要发展大明的科学,就必须着重发展这两个学科。
但允熥后来又一想:虽然徐景昌不至于在他面前说假话,但只是普通好奇与认真研究可不是一码事,真正以研究天文学的原理为目的,与以研究天文学为手段终极目的还是研究哲学同样区别很大,前者就好比托勒密提出地心说,后者好比教会借助地心说支撑神学。
并且允熥贸然召曹徵入宫觐见也存在问题。若他仅仅是一个普通百户也就罢了,大臣即使不解也不会在意;但他是曹兴之子,允熥毫无理由的召见很可能会引起大臣们的诸多猜测,引发政治斗争。即使曹徵回去后和旁人说皇上召见自己是为了聊天文,旁人也不会相信的。
因此允熥本打算某天去巡视他所在的卫所,同时貌似无意地询问他有关天文学的事情,以确定他是否真的在研究天文学。
可刚才允熥已经确定曹徵确实真的在研究天文学了。关心为何日月星辰不掉下来与研究它们的运动规律有哲学上的意义,但研究它们为何会如此运动就没有哲学上的意义了,凡是研究这一点的人绝对不是奔着哲学的目的来研究的。
更何况,允熥还发现了另外一个也热衷于天文学的人。周伟既然能够与曹徵一见如故,说明周伟也不可能是奔着哲学的目的来研究天文。
所以允熥一下子发现了两个可以成为天文学家,甚至往大了说能够成为中华近代科学的开创者的两个人,他如何不高兴?
过了许久,侍立在允熥身旁的侍卫宋青书不得不俯下身子轻声说道:“陛下,即使陛下要处罚曹徵与周伟,也不必让他们如此久跪。”
“啊!”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允熥穆然被惊醒,反应过来说道:“你们二人起来吧。”
曹徵与周伟惴惴不安的站了起来。刚才皇上让他们两个跪了这么长的时间,还不知会怎么处罚他们。‘莫非不仅是要罢了我的百户之职,还要下大狱?’曹徵想着。
可允熥接下来的话出乎他们预料。“朕不会对你们二人有任何处罚。”
曹徵与周伟不由得对视一眼。皇上为何对他们如此宽容?
“朕只所以不会因此对你们有所处罚,并不是对你们二人有所优待,”看出他们二人所想的允熥说道:“自古以来之所以历朝历代禁止民间之人研习天文,无非是以为能以占星天文判断福祸吉凶,知晓天下大势。可朕对此大谬不然。”
“若是研习天文就可躲避灾祸,知晓福报,那蒙元如何会灭亡?他大可以通过钦天监夜观星象知晓何处即将有人造反,从而提前将那人杀死,不就没事了么?”
“同理可知,若是夜观星象真能知晓天下大势,那宋代时在完颜阿骨打起兵后就应知晓其当为日后的心腹大患,就不会与其联合灭辽以至于国破家亡。”
“由此可知,天文就是天文,星象就是星象,可以依照其来制定历法,知晓什么季节会有东南风什么季节会有西北风,但无法以此得知福祸吉凶与天下大势。”
允熥必须破除不许民间研习天文的规定。天文学作为现代科学的起源,若是不能破除这一点,如何能够发展起来?若是天文学发展不起来,地质学、力学、几何学都不可能发展,大明的科学也就会永远落后下去,直到被外人打上门来。
“青书记着,待朕回宫后,就拟旨宣布,从明日起废除《大明律》中先帝所定下的严禁修习天文星象之制。”允熥又对宋青书吩咐道。【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