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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含露居,灵修拿着烫伤药,一点点抹在管沅通红的脚背上:“幸好瓷片没伤到姑娘,可这烫伤,看上去也不轻,希望花朝节那天能走路。要不,叫太医来瞧瞧?”
话出口,灵修才反应过来不妥——男女有别,就算叫了太医来,能给姑娘看吗?最多也就给点烫伤药,说不定还没自家府里头的好。
“好好上药就是了,”管沅忍着上药的痛,“我跪下去的时候,也是看着的,没那么傻自己往刀山跑。”
“真是便宜了大姑娘!”灵均忿忿不平,“居然拿脚绊姑娘,也只得了抄的惩罚,咱们还赔进去一套宣德的青花茶具!”
“唉,”管沅忍不住笑了,“盈亏不是这样算的,我虽受了点皮肉伤,可总算让管洛吃下了自己种出来的苦果,二太夫人心里开始膈应管洛了。而且,那套茶具真的不亏,至少每次二太夫人看了都会开怀,都会想到是我送的。做人要为长远计,心眼小的人很好打发,贪小便宜的就更好打发了。最难的,是对付无欲则刚的人。”
灵修和灵均似懂非懂。
含露居的灯火渐次熄灭,定远侯府黑暗的角落中,现出两个人影。
“她的伤到底如何?”少年身姿挺拔,黑夜中只看到他宽背窄腰拉出的鲜明背影,面容看不真切,一双眸子却如刀锋,十分锐利,却带着焦急忧愤。
另一人腰背微弯,中等身材,声音十分恭敬:“三姑娘只叫丫鬟拿了烫伤药,应该只是烫伤,并没有被碎瓷片割到。小的那浑家已经按主子吩咐,把烫伤药换成了主子配制的,想必花朝节前就能好。”
本来听到管沅并无大碍,少年应该松一口气,可是他的心愈发地揪紧,半晌才闷闷吩咐:“她若有什么不适,马上告诉我。”
他烦躁地蹙起眉头:好好地待在内宅,都会出状况受伤,他该怎么保护她?
他握紧双拳,指甲嵌入手心,仿佛那样才能压抑住自己心中的痛,才能坚定地告诉自己,前世的一切不会再发生。
她不会再被冤枉,不会再像被世间遗弃了那般避世庐陵,不会再有受牵连殒命的结局……
为此,他必须保护好她,必须!
“打探清楚她用人的喜好。”他要挑一些能保护她的人放到她身边,虽然这很有难度。但他势在必行,无论多么困难。否则再遇到这样龌龊的内宅手段,她顾不上自己受伤,就得想办法解围——
他恼怒无比!
真不明白那些妇人是什么想法,简直不可理喻!
脑海中浮现她淡柔的笑意,悸动却又苦涩的情绪涌上心间。她还要在这样的地方挣扎,可他能做的实在太少。他还需要让自己变强。
“小的明白,会让浑家打听清楚。”语气恭敬认真。
“注意她身边的人,那个叫灵氛的丫鬟,不是什么好东西!”少年冷冷撇下话,挺拔的身姿,在黑暗中离去。
春日阳光正好,含露居的房,百合香淡雅芬芳。
灵修伏在管沅耳边,低声禀告:“姑娘,灵氛有几样首饰来历不明。”
“可查到她和什么人接触过?”管沅低声问。
“没有,目前什么也没发现。”灵修摇头。
管沅想了想:“那就继续盯着。”
灵氛显然是被收买了,可是具体的证据她却无从下手。也许,还需要时间。
证据还没等来,花朝节如期而至,而管沅的烫伤也痊愈了。
“洛姐姐今天这身衣裳,配上桃花春景,简直妙不可言。”礼部右侍郎焦孟的嫡孙女焦婉妍微微抬头,笑吟吟打量着管洛水绿的纱夹棉兰花绣袄。
仁和长公主府遍植桃梨,每年初春时节,一片粉白如烟似云,美不胜收,故而花朝节年年在此。一般京中有头脸的人家,都会收到二月十二的请柬。按惯例,到了豆蔻年华的小娘子,都会由家中女眷带着出席——就快到议亲的年纪了,正是该出来多走动的时候。
此时这一片粉白烂漫中,管洛鲜艳的水绿色格外出众夺目,就像春日里荡漾的清泉碧波,流淌着盎然生机。
管沅暗忖:她倒是会挑衣服,万绿从中一点红,有时候反过来,效果也是一样的。
“仁和长公主的长子,去年秋猎拿了第三,刚满十五就进锦衣卫当了从四品的镇抚使,”焦太太早就和那几个诰命,聊起了京城的时兴八卦,“真是少年才俊!”
仁和长公主,是皇上最重视的妹妹。弘治二年,仁和长公主下嫁鸿胪寺少卿齐佑之子齐世美,次年一举得子,皇上就赏了良田二百一十五顷;弘治十七年,也就是去年再诞下一子,皇上又赏了二百九十四顷良田。
她的长子齐允钧,正是现下这些贵妇人都惦记的完美女婿——家世没得说,父族世代为官,又有仁和长公主这个母亲;而他自己年仅十五就是从四品的官身,日后还不知怎样前途无量呢!
管沅瞥见管洛在听到齐允钧后,眼中浮现的那几分羞涩的忐忑,登时了然——今日这般花心思捯饬,原来是为了仁和长公主府的满园桃花呀!
而前世,管洛嫁的正是齐允钧。
关于亲事,管沅并不着急。前世被逼去庐陵,京中的事她一无所知,定要好生探听清楚再作打算。
如今皇上勤政爱民,海晏河清,但大家不知道的是,再过三个月,皇上就会因风寒驾崩。而后继位的太子,将会是一位令人发指的昏君。
故而且看新皇登基后,京中局势会怎样变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不会嫁到前世被满门抄斩的靖安侯府。
管沅回过神的时候,就瞧见正二品户部尚、阁老李西涯的太太,静静看了眼长袖善舞的焦夫人,转头和大舅母交谈起来。
正三品礼部右侍郎焦孟原籍泌阳,是北方人,极其排斥南方文官。朝中南方官员不少,几个阁老都是南方人,大舅舅正五品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杨石瑞也是南方人。
焦孟不与南方官员为伍,而用功在勋贵和宫中,后来更是靠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瑜,一路凯歌。前朝和后宅向来息息相关,仅仅管窥内眷之间的关系,也能察觉其中微妙。
“谢阁老的长子这次下场,听我家老爷说,那孩子学问不错。子升的学问不比他差,这次怎么没下场?”李太太同大舅母聊起了今年的春闱。
管沅心中一紧。
如今恰逢会试,二月初九下场,连考九天。
谢阁老的长子谢丕,字恭桓,今年二十有五,也是年轻一辈中的才俊。如果她没记错,这次的春闱,谢丕将会考中进士,擢得庶吉士,然后供职翰林。
子升是大表哥杨安的字,他十三岁随大舅舅进京,就被李西涯看中赐字,被李西涯等人称呼为“小友”,并在李西涯门下读。所以李家和杨家的关系,一直非同一般。
去岁大比之年,杨安高中解元,但大舅舅杨石瑞没让杨安今春下场,说他最好再历练几年,多懂些人情世故,否则过早走上仕途只会有害无益。
而大舅母摇摇头:“子升那孩子太年轻,只懂学问又有什么用,他父亲想让他缓一缓,多了解世情经济。”
李太太对自家丈夫的“小友”杨安也有几分了解,闻言只是微笑:“这般也好,子升还年轻,过几年该懂的自然就懂了。”
管沅无声叹息:过几年,兴许还不如今年。三年后春闱,已是大舅舅致仕之后,大表哥受此影响,铩羽而归,随后一病不起。
这辈子能不能不让大舅舅致仕呢?这样母亲在定远侯府也能好过一些,不至于因为娘家失势被轻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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