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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这天,是许多天牢囚犯例行斩首的日子。朝廷不可能无缘无故养着一些犯人白吃白喝,除非闻人御亲自下达命令,天牢的囚犯自入狱第一天起到该年的秋分,就是他的整个狱期。
四隐阁左使落得个瘸腿的下场,在秋分之前他对自己的未来还充满了希望,因为秦无衣曾经许诺过他,一定会将他带离这个死牢。
然而他到秋分这日,依然不知道阁主的另一个身份在大凛国败露,他正在畏罪潜逃中。
牢中忽然热闹起来,左使听到有人凄惨痛苦的叫声,还以为是牢中来了新的成员。
轮到他了。牢头打开牢门,手上却拿着锁链。他和几个狱头一起,二话不说,把左使的双手铐在锁链之内。他本就失去了一双腿,如此一来,他的四肢都无法给他助力,他猛然摔倒。
左使因痛而大叫出声,牢头闻声,不为所动,扯着锁链,几乎是拖着他往牢门外移动。
一瞬间,紧张、无助、担忧的情绪涌上左使的脑袋,他四处张望着阁主的身影,却没有结果。
他不由得慌乱大叫:“阁主!阁主!阁主你在哪里!”
牢头心烦意乱得很,他一叫喊,牢头就是一脚踢到他腰间,虽疼,却不致命。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即使左使曾经拥有一身好功夫,他如今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疾人,四肢里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双手被束缚,他几乎成了一个废人,任由人摆布。
“送你上路。”牢头十分无奈,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就你话多!”
左使几近绝望,凄声喝道:“皇帝并没有说过要将我处死啊!”送他上路?上奈何桥?上黄泉路?难道他的生死是一群狱头可以决定的吗!?
牢头强忍着心里的怒意,故作平静道:“你不知道,你下的狱,是死牢?‘死’牢?”狱头加重了自己在“死”字上的读音,只想把这个字强调给他。
“……”左使默默无言,一种被欺骗的感觉铺天盖地席卷到他的脑海里。合着他被阁主欺骗,废了双腿,又在死牢中受罪多日,本以为还能出狱重见天日,没想到,等待他的……是死亡。
曾经阁主答应他将他提拔为左使,答应得太过爽快,他还以为是阁主早就看中了他机灵的性子,才决定重用他。如今看来,阁主的诺言,不过是一纸空文……
将要押赴刑场的死牢犯被带走后,牢中仅仅剩下两三个狱头和几个面色如灰,胆战心惊的犯人,他们应该庆幸自己不是今日的死期。
瘸腿左使还妄想着会有人来劫法场,他分明替阁主做了那么大的牺牲,阁主竟会如此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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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一闲成功地混入新军部队。她倒不觉得害怕,因为她的身后还有一个人,给她壮胆。
姜一闲对昨晚的事情记忆犹新。夜深了,她和上撰看似漫无目的地在路上闲逛,左望望,右看看,终于在一家酒家看到两个穿着军服,相约对饮的大壮汉。两人看上去都染上一些醉意,姜一闲和上撰颇为心有灵犀地一对视,便笑着向他们走去,很自来熟地靠着俩大汉坐下。
上撰是个喜酿酒之人,他的酒量自然不差。上撰提议几人拼酒量,两个大汉以为自己是遇到了对手,爽快答应。于是三个人开喝,姜一闲一介女流,就在旁边替他们计数,看谁喝得多。
“你,十三杯!”姜一闲虽未喝酒,但她心里愉悦啊,欢声笑语里似乎都染上了醉意。
“你,十一杯!你最少,得攒劲了!!”
“你,十六杯了!”姜一闲暗自窃喜,她追求的倒不是谁喝了第一,而是沾上撰这个酒仙的光,放倒这两个壮汉,好把他们的衣服扒下来,明天才能混入军队!
上撰看到姜一闲极不合身的衣着,抽了抽嘴角。他着实有些想笑,奈何现在的气氛,应该正经一点。
姜一闲扒拉一下自己头上快要掉落下来的头盔,把头盔下的固定线又系紧了些。她要转个身子扭个头,这些动作目前对他来说都太困难了。动作幅度稍微大一些,她就要再整理着装。
新军从皇家演武场出发,必定会经过沐月城的一条官道,这条官道是出城的唯一官道,宽敞笔直。这天早上,道路两旁早早地围满了前来送行或是想要一睹闻人御风貌的老百姓。
姜一闲和上撰躲在人群的后方,只待新军队伍出现在这条官道上,他们就混入其中。
闻人御骑在马上,一身军服铠甲反射着清冷的光,满头黑丝被他高高束起,迎风飘扬。他这样的打扮,不仅英俊不减,更多了一些男人的血性方刚。姜一闲似乎出现了错觉,总觉得有那么一瞬间,闻人御的眼神扫过了她?大抵是自己感觉错了吧。
上撰牵着姜一闲,一个闪身,插进队伍的后方。他大致观察着整个队伍,几乎每五十尺的队伍里,就有一个巡守,会四处张望,保障队伍的安全出行。其他人皆是眼神坚定地平视前方,只要不被巡守发现,他们混进队伍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姜一闲犹如劫后余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发现自己已经安然地在新军队伍中随军前进了。
身后的一个新兵总觉得自己周遭变得挤了一些,至于为什么变挤了,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姜一闲这才注意到每个新兵的背上都有一个很大的行囊,行囊的模样都是一样的,连行囊被收纳物撑大的大小也几乎相同。莫非军队里开始规定军人携带的物品规格了?
再感受感受自己肩上的行囊,里面就一套换洗衣服,一个水囊。干干瘪瘪,十分轻巧。
姜一闲忍不住拍了拍身前一个小哥的肩膀,问他:“小兄弟,你知道咱们行囊里背了些什么?”
那小兄弟实诚得很,一本正经地回答:“衣服,水囊,干粮,帐篷,铠甲。”
“铠甲?不是都穿在身上了吗?”姜一闲不由得瞅了瞅小兄弟身上穿的衣服。
小兄弟愣了愣,解释道:“这是指挥使磨炼我们的意志,把军器监里给部队旧兵铸造的一部分新铠甲交给我们,让我们背着,把新铠甲带给旧部。”
姜一闲忍不住再添一句:“所以,是每一个人都背了新铠甲在行囊里吗?”
“是的。”小兄弟扭过头去,不再继续跟姜一闲交谈。
上撰自然听到了姜一闲和小兄弟的对话,他安抚姜一闲道:“莫慌,等到行军休息之时,我去把水囊装满,或者找几个人,把他们背包里的东西分担出来一些给我们背上。”
军队一路向北,塞北关外距离沐月城七八百里,大抵要行个四五天才能抵达军营。姜一闲的腿有些累,她头一次走了这么久,不曾休息过。更要命的是,她的衣服不合身!走一步裤腿就往下掉一些,鞋子倒还好,她把鞋换成了自己的鞋。天色渐晚,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姜一闲开始注意太阳落山的速度。到底要走多久太阳才会下落一些呢?
忽然,前方的军队停下来,姜一闲也跟着停下脚步。有人沿着队伍一路往后跑,边跑边下达指挥使的命令:“全军休息!天黑之前就地驻扎!全军休息!天黑之前就地驻扎!”
此令一出,许多军人就着这一大方平地,找了略为空旷的地方驻扎营地。
姜一闲依旧愣在原地,在她的印象中,自己好像,并没有带来帐篷啊?那惨了,这可怎么睡?!
许多身手慢一些的小兵,看到四下被别人扎得满满当当的帐篷,十分忧愁。原来扎帐篷也是一个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活计!这些人也就迟疑了一会儿,等来的就是无处驻扎,只能往平地的最外围延伸处看看,有没有别人看漏了的好地方。
还有人在帐篷前搭起火堆,众人一看,也有生出跟同之意,也纷纷生了火。
姜一闲正愁自己没有地方过夜,她的肩膀被人一拍,猛然回头,发现是上撰。
“愣什么呢?想什么呢。跟我来。”上撰自然而然地拉过她的手,把她领了走。
上撰的脚步停下,姜一闲随之抬眼看过去,眼前是一个规格稍大的帐篷,颜色也比别人的帐篷稍微深一些。大概这就是上撰带来的帐篷,姜一闲忍不住夸赞:“还是你想的周到!”
上撰挑眉,自顾自就地坐下,慵懒道:“只是,只有一个帐篷。留给你睡里头吧,我刚好在外面,保护你的安全。”
这让姜一闲怎么好意思呢……本来就是上撰的东西,她鸠占鹊巢不说,哪儿还能让上撰给她守门呢?姜一闲赶紧摇头:“不不不,还是你睡里面吧!”
上撰脸上的笑意更深,“长夜漫漫,你要是着了凉,我又得照顾你哦。”
姜一闲心里一个咯噔,有些心虚地大夸海口:“哪里会着凉啊!我的身体,可好了呢!”
“何况,大夜晚的,也许会有人来巡逻。看到你一个人在外面,指不定把你带走问罪呢。”
姜一闲被这恐吓所吓,并没有反应过来,无论是她还是上撰,他们不待在帐篷里,都有可能被抓走问罪。“那……那怎么办啊?”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我和你一起睡咯。”上撰故作淡定,拍了拍衣服上的尘灰,“帐篷挺大的,而且,我也不在乎和谁睡觉,荒郊野外的,有个地方睡就行了。”
姜一闲觉得上撰说的很有道理,看上撰细皮嫩肉的模样,应该是他担心自己把他吃了才对,姜一闲一个张狂的女汉子,敢用黄瓜当她“小地弟”的女侠,她有什么可畏惧的?!
太阳落山了,许多兵士因路途劳累,早早地滚进帐篷里睡觉。天一黑,一些火堆的光芒就凸显出来,在这山野郊外,格外刺眼。
上撰忽然拉着姜一闲几步溜进帐篷,对上姜一闲带些愤怒的目光,这是今天他第二次拉着自己跑了!姜一闲不禁汗颜,她有那么笨重吗,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他拉着来嘛!哼。
姜一闲刚要和他争辩,上撰伸出手指,“嘘”的一声,示意姜一闲噤声。
“指挥使来了。”上撰放开姜一闲的手,把身体凑到帐篷前,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姜一闲这才如梦初醒,“嗷”了一声,这下子心里开始感谢上撰了。她违背了闻人御的意思,不仅出了沐月城,还混进军队,要是被闻人御发现,指不定给自己套怎样的大罪呢。所以,遇到闻人御,还是避开他为上。
虽说军队休整的地方是一块平地,这块平地上没有过多的野生杂草,不至于生火后立即引起火灾,但这里又是一个沉积风的地方,天一黑,风就会往此处刮来,火苗子和火星容易被吹往一边,万一碰到什么易燃的物体,很容易造成失火。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闻人御亲自来视察巡逻之时,看到有人竟然在军队中生了火堆。他只当大家不知野外生存的诀窍,一个一个提醒:“你们要睡下之时,万万保证火堆完全熄灭。最好是现在就将它熄了,过一炷香时间后,来探探火堆里的温度。一定要等到火堆温度恢复常温,才可以就寝。”
远远地,姜一闲就听到闻人御好听的嗓音,那一刻,她的思绪又飘得远了。
闻人御余光瞥到一个帐篷,这个帐篷无故地比其他人的帐篷都大了一些。天色黑了,他倒是看不出来帐篷的颜色,只是规格上的细小区别,足够引起他的注意。
闻人御到底还是没有过来查看帐篷里的情况,他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一个女子的脸。
他犹记得她一脸木讷,带着希冀的眼注视着他,她问,是可爱,还是可以爱。
闻人御没有回答她的提问,但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一夜无事。破晓时分,太阳还没来得及爬出山,一声哨响,代表着军队休息时间的结束。
姜一闲被上撰扒拉起来,她猛然醒觉自己是在军营中,赶紧连滚带爬整理好着装和行礼,上撰替她收纳好帐篷,将帐篷塞回上撰自己的行囊中。
“你有没有闻到,粥饭的香味?”上撰忽然问她。
姜一闲没有那么好的嗅觉,如实地摇头。
军队虽然着急着赶路,也要留出时间给大军洗漱、用餐。这些时间呗指挥使规定好,只能是半个时辰。军队里带着伙夫,他们起得比兵更早,天没有亮,火堆就燃起,大锅里煮了米饭。
姜一闲随着一群大男人,跟着他们来到一处水沟洗漱。水沟的源头是一股小清流,虽然不大,水流却十分湍急。大家非常有秩序地排队接水,用于清晨的洗漱。
姜一闲还是有几分作为女子的娴雅静淑,一排大汉沿着水沟背向而立地洗漱,唯独姜一闲蹲下身子吐着漱口水。大汉们淑过口的水从高处吐出,溅到水沟里,起了一片水花,也洒了姜一闲一脸。
姜一闲万分嫌弃,抽着嘴角,默默地站起身子,离他们远了一些。她安慰自己,一会儿去用清泉洗洗脸就成了,洗洗脸就好了……
终于是洗漱好了,姜一闲回到营地,看到军营里不少兵士捧着碗儿开始喝粥。她抬眼张望,看到不远处的大锅和伙夫,肚子应景地叫了一声,她欣喜不已,撒开腿就往那边走去。
空气中传来一声呼唤,喊着姜一闲的名字。她停下脚步,回头一瞅,看到上撰双手分别端了一只碗,他提着唇角,对她笑了笑,抬高右手臂的碗,送到自己嘴边。
姜一闲屁颠屁颠跑过去,自然而然地拿走他左手上的碗。上撰还真是个好哥们,啥事儿都不会忘了她!姜一闲喝着粥,美滋滋地想着,有此朋友,此生足矣!
大军浩浩汤汤,经过了一个晚上的休整,大家都卯足精神,信步坦荡向前行军。
姜一闲有些好军中的伙夫是怎么行军的。伙夫们要养活八千人,不仅得带上八千只碗,还有超大型号的锅与锅铲,当然,还有粮食。于是姜一闲故意放慢脚步,走到了整个队伍的最后。这里离伙夫们最近,她才能一解心中的疑惑。
原来是驴车……
三两驴车突兀地跟在行军队伍的后方,军中一共十八个伙夫,四个伙夫一道在地上走,只有两个伙夫坐在驴车上,驾赶着驴儿。一个伙夫负责鞭打驴屁股,另一个伙夫则拿着一根竹竿,摇摇晃晃,驴儿“笃笃”地走,大约是它眼前竹竿上钓着的那一根新鲜又大只的胡萝卜让它觉得心情舒畅,因为它走得十分欢快。
姜一闲在想,如果有人钓着一根鸡腿在她的眼前一直往前走让她无论如何都吃不到,她会不会抓狂得要疯掉。
这个画面太恐怖了,姜一闲只是一想,便觉得浑身难受得要死掉。顺便,她还饿了。
上撰不知何时来到她旁边,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两颗杏子,黄灿灿的,熟透的杏子,看上去让人口水肆流。姜一闲欣喜万分地拿掉一颗杏子,塞进自己的嘴巴。果然很甜!
上撰给她一个眼神,嗯,手里还有一个,不吃吗?
姜一闲理解了他的意思,嘴边笑意更大,不禁对他伸出一个大拇指:“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吃饱嘛!谢谢你的果子!你都从哪儿摘的呀,我怎么没看到杏子树!”
上撰挑眉,伸手随便指了一个方向。姜一闲朝他所指方向看过去,并没有看到什么果子树。
其实都是上撰从家中带过来的,他是酿杏子酒的高手,家里没有杏子,这怎么可能呢?他只不过是随手哪了几颗过来,感受到姜一闲藏在心里却表现在面上的饥饿,再随手哪两个给她而已。
悦来酒馆的店小二猛然看到自家后院儿没有酒了,正打算这天晚上去找酒公子拿上几坛。想着想着,来了一位客人,正是那天夸赞店中酒香的白衣公子。
今日的他依旧一袭白衣,翩翩灵动。他的面容算是店小二见过为数不多的英俊了,往店中一坐,真是……俊压群男。
秦无衣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招徕来了店小二,说道:“拿几壶上好的美酒,一碟花生。”
店小二心中慌乱,这位白衣公子要求自己要拿“上好的美酒”,然而他这里已经没有酒公子那边拿过来的美酒,偷换成自家自酿的酒,会被他发现吗?
秦无衣斟了一杯,往嘴边送去。酒香飘至他的鼻间,他不禁皱了皱眉,这味道,似乎跟上一回他闻到的酒味不太一样。
他小口品尝,眉毛似是要拧成麻花。“这酒,为何如此难喝?不是上一回我喝的酒。”
站在一旁的店小二可急了眼,连忙道:“客官别生气,客官别生气,上一回您喝的酒啊,没有存货了,要是您现在着急着喝,我可以立马去找上回您喝的酒!”
秦无衣很满意这店小二的服务态度,挑眉冷道:“还不快去?”
他平时可没有时间来这里喝酒,好不容易空出一个晚上,若是没有好酒喝,怕是他会怒发。
店小二撒腿就往酒公子的住处跑去。眼看天上月亮的位置,他知道,目前还不是很晚。
店小二叩门半天,里头并没有一丝动静,更别提有人给他开门。这可要把他急死了,难道这么紧要的关头,酒公子不在家中?!
他垂头丧气,敲了一炷香的门都没有人应,他的指节都要敲肿了。没有办法,店小二只能悻悻地回到悦来酒馆。
迎着秦无衣带着探寻和不悦的目光,店小二哭丧着脸,跑到他跟前向他解释:“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的供酒人,他今晚,不在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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