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上大街,去了沈家铺子斜对面的翠红楼,楼上找个干净阁儿坐了,叫个茶博士,替他去请卖洗面药的沈老板来。
一时沈老实到了,邱乙郎先与他客气几句,才慢慢亮了身份。
沈老实听说,眼前这位,竟是自己最大的供应商之一、有名的许记胭脂铺的二朝奉,心中疑惑,正不知有何话说。
邱乙郎便拉虎皮作大旗,打着东家的旗号,说东家近日盘帐,嫌放货给小商家回款慢、收款费事,想要停止对这些第三线小商家的货品供应,叫沈老实将来自去向城中的中等商家拆货来卖。
沈老实听了,分明是晴天一个霹雳,他经营多年才建起这个供货链条,虽然店铺不大,但因为是从最大的货主处直接拿货,没有二手盘剥,所以东西卖得便宜仍能有利润。
而邱乙郎口中的中等商家,一向视他们这些小铺是死敌,恨不得没有才好,又如何肯供货给他,便是侥幸肯给,也必是价钱高到不能做的。
他的生意,一向仰仗戴家与许家这两个大供应商,许家又是占比例最大的,所有中低端货,全是从许家出,如今邱乙郎这话,分明是逼他关铺了,只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许记。
邱乙郎见恐吓奏效,心下暗喜,面上却做出许爱莫能助的样子,还帮着怨了自己东家两句,又暗暗表达了歉意,要沈老实信他是个好人,才会了茶钱,拱拱手自去了。
沈老实呆坐楼上,心道这事来得蹊跷,却想不出所为何故,半日才懒懒下了楼回家。
沈老实到家,与姨娘说了邱乙郎之事,吉姨娘也听得呆了一呆,一家人议了半日,总觉得这上家嫌他们结算慢或是取货少都不是理由,分明是有人有心欺压,只不知这仇家从何而来,只得去许记打听,却又打听不出个所以然。
过了几日,邻巷打铁白家的孙大娘忽然上门。
虽然是近邻,只是外号“绰板婆”的孙大娘一向是个强势的,口中从不让人,所以吉姨娘跟她来往并不密切。
这日孙大娘来了,却是满面笑容可掬。回避了沈眉,要与吉姨娘单独说话。
姨娘虽然疑惑,也只得请她在客堂献茶相待。
孙大娘一向直话直说,当下也不及寒喧,便道:“今日却是有一桩喜事要对你们说。你家小娘子前日那事也淡了,正好我有个远亲,做人极是长进,小小年纪已积下身家,在保康门外水柜街也有个两进宅子,又与你家做着同行生意,若得小娘子嫁了他,久后你家这个店也有人扶持。”
姨娘听了并不欢喜,若是同行,自然听说过沈眉前番婚事不成的,一般人家若是条件好的,哪里肯在这时来提亲。
而且虽然嫁妆和庚贴拿回来了,到底柴二郎的百日才过了不多时,哪有此时便议亲的道理,这孙大娘也未免太不晓情理。
她沉吟半日,才说:“白家嫂子,你也是知道的,我家这孩子自那日吃了些惊吓,我们总不在她面前提这些事,原想着三年两载以后,她慢慢好些了,再议那亲事的话。”
孙大娘原以为一说便成的,谁知人家还不领情,便有点不高兴了:“沈家嫂子,不是我说,你家阿眉有了这般话柄,将来婚事总是难成就的了。眼前有这么一头好亲不要,将来却不要后悔。”
吉姨娘听了这样不客气的话,暗暗生气,却知道孙大娘性情,不愿惹她,只好说:“白家嫂嫂莫怪,我们原是想着三两年后再说,此时实是无心议亲。况且你这尊亲,若是你说的这般好,自然拣择也多,却未必看得上我家阿眉。”
孙大娘听这话像是没完全拒绝,便又兴头起来,说:“若是做正头娘子,人家自然不肯的,只如今,他的正房娘子体弱多病,不能持家,又是不识字的,所以想着你家阿眉,能写能算的,进门就是个好帮手,若得生下一男半女,岂不后半生有靠?”
一听原来是想着叫沈眉做妾,吉姨娘就是好脾气,此刻也要怒了。
先不说自家也是清白的好人家,天下只要是爱惜儿女的父母,谁不愿女儿一马一鞍,正经夫妻过日子,何况沈眉一个独女,没有兄弟可依,再给人做妾,将来有事,只怕骨头被人吃尽了都不可知。
她虽不想得罪孙大娘,却怕以后还有这样的事来缠,当下便不软不硬地说道:“我家虽穷,也还有碗饭吃,这做妾的事,还请白家嫂子以后休再提起。”
孙大娘是在邱乙郎面前打过包票才来的,这会儿觉得被人落了脸,一时恼上来,说话便有点不管不顾了,也不想别人面上过不过得去,便说:“我这是好意,你也莫仗着女儿生得好,便嫌三嫌四。此时东京城中,只怕除了填房,再无人肯请你家女儿去做大的!”
这话却是说得恶毒了,姨娘正待生气,沈老实在外面听了多时,却是火发了忍不得,撞进来说:“我女儿自有我操心,不会去给人做小看人脸色!这等好亲事,你留着给你自家女儿用吧。”
孙大娘哪里被人这样顶撞过,怒气冲冲起身出门:“好,好好!我擦了眼睛长远看着,看你家女儿养在家里养一百年!”
听她句句诅咒,吉姨娘忍不得,拿瓢舀了一壳水追出去泼在地上:“不必挂心!我家女儿姓沈,自有沈家替她操心,闲人管不着!虽是邻居,以后若是再说这样事,可不要上我家的门!”
孙大娘自来在街坊亲戚中横惯了,都是别人让着她,没有她让人的,今日在沈家丢了面子,便恼羞成怒起来,在沈家大门口拍手拍脚,连说带唱,只骂沈家不知好歹,放着一门好亲不要,将来女儿一定嫁不出。
附近街坊原来都相识,见沈家门口出这热闹,初时还来看,后来见是孙大娘骂街,胆小的便哄着小孩回家关了门,有些厚道的还上来劝两劝。
谁想孙大娘生性愚强,越扶越醉,竟是无般不咒,后来又骂起沈家的洗面药铺子来,说他生意不老实,东京城的大货主已是不与他做生意,以后他家的东西一定是外路来的次货,叫众人莫买他家的东西,直闹了大半个时辰,口干了才肯回家去。【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