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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记得,秋池那日穿的是一身银灰色的长衫,简简单单,没有半点其他的装饰。站在床前,星目疏朗俊挺,神情却是故作镇定自然,却又几分局促。
记忆分明清晰得历历在目,宛若昨日,可又似隔了一世般的千山万水遥远。
想到此处,心房只觉倏然一缩。下一刻,便有些怅然的酸涩。
她并不后悔自己做的选择。可却难耐这种,明明知道只能如此,却还是控制不住的酸涩。
在那怔忪后清醒过来的那一刻,她心里不禁想——那个男人,现在在何方?
她一直刻意的让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她心里明白,她若是真的想到了答案,只怕不会是她想看到的。可在这样的一新旧交替,物事变幻交错中,她却是忍不住去想。
无论如何,她希望他好好的活着。也许,他会辛苦,不会开心。但,她还是希望他活着。经历了两世的她明白。不管人经历了多么大的磨难,时间都会是最好的治愈。时光就如同一把最好的刻刀,会用最精湛的技艺,将生活中,生命中那些苦痛雕琢成过去,让心底最丑陋的伤痕,变作纪念的花纹。也许看到时,也会有些许怅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
就好像如今的她,就算上一世的记忆从未忘却。可她也不会再痛苦难受,而学会去坦然面对。审视过去的自己。
就连林俊,最初恢复记忆时,她是恨过的。到了两年后的现在,她也能平静看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有自己追求的东西。林俊只不过是救她和不救之间做了一个选择而已。而这个选择,直接影响到他的事业和人生,他没有谋杀她,不过是做了一个利于自己的选择罢了。
他从来没有爱过她,那自然选择的依据,只能是对他自己有利的那一个。
如今,她已经不再恨他。要怪,只能怪那时的自己太过稚嫩,太过愚笨,分不清太多的东西。
正因为经历了这些,她认为,即便秋池如今对大汉皇室,对司马陵有再多的愧疚,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能想明白的。
大夏之倾,非一人之力。
无论是他,还是司马陵,都没有办法改变一切。就算早些得到消息,也许只代表更惨烈的战事。而结局,也未必更好。
甚至,在大雪山那个痛彻心扉的失态夜晚过后,她曾无数次的想过。也许,她根本就不该写那封信给秋池。若他不知道那封信的存在,也许,他不会有那样多的愧疚。
可是……这世上,永远没有如果。
荣烈换了一身素色中衣出来,将长发垂下,扯下额前丝带,丢到明思的妆台上,缓步步入屏风。却发现明思又在走神。他的脚步声并未刻意放轻,她的睡姿却如同他进入净房前一般,丝毫未有一丝改变。连身体缩起的角度,都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事,脸上的神情比早前,更加恍惚。
她并未转回身体朝向内侧。而是身体微微朝外蜷曲,双手掩腹,小小精致的面庞呈一个小小的角度,神情失神的望着床外的屏风。他走到屏风口,她也未察觉回神。可虽看着屏风,那双眼中,却明显是没有焦点的。
如同早前看着他那时一般,她的眸光朦胧而悠远,似乎穿过了屏风,看到了千山万水之外。
一缕青丝沾在她朝上的左侧脸颊,在幽夜中,乌幽幽的闪着丝亮青润的光泽。从她的耳侧盘绕着垂在了她小巧的下颌之下。随着呼吸,微微柔软的起伏颤动。
她左颊上早前的淡淡粉色已经消失不见。一张小脸莹玉般光泽隐隐,也许的寒症的关系,比往昔的那种白,还要显得雪白。衬着那乌亮的青丝,黑白相映,更加分明。而那神情中的柔弱,在这一刻,也加倍的明晰清楚。甚至,在这一瞬间,眼前的这个女子,似乎脆弱得一碰便要碎掉,然后,悄无踪迹的化去,消失不见……
荣烈站在屏风口,身材笔挺秀雅,即便穿着寝衣,也掩不去那满身风华。俊美无匹的面容中,眉目深邃悠远,眸光却一霎不霎。
在最后的那种眼前人似要化去的感觉,涌上心头的那一刹那,他蓦地将长腿一迈,同时放重了脚步,朝床前行去。语声却是三分随意,三分笑意,“还真是饿了么?不想睡。还是不舒服,睡不着?”
明思一愣,抬起目光,怔了片刻。荣烈这一提,她才感觉到腹中的疼痛。而方才,她却是真的没感觉到。不由有些失笑,想不到回忆也是一种治愈病痛的有效方式。再一见荣烈那长发披散,身材欣长的风流之态,和那深邃双目中的灼灼眸光,又遂不自在的缩了缩身体,低声道,“不饿。还好。”
两字一句,回答了两个问题。
可是对于这样答案,荣烈却极不满意。她方才的模样神情,分明有一抹追忆的伤痛和脆弱的茫然在其中。就算她不说,他也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她之所以失神,之所以异常,之所以这样难得的脆弱,都是因为忆起了旧事,或者说……旧人。
这一瞬间,他不禁心底生出些恼意。
一个过了新婚之夜就将她抛下的男人有什么好的?
她对自己的那样小心眼,爱记仇,怎就那样容易就原谅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违背了誓言,背叛了他们的感情,让别的女人怀上了孩子!甚至,他还不能保护她!在查到的消息中,京中还流传过秋老夫人要休她的流言。不论属实与否,单从趁她落水昏迷就打残她的贴身丫鬟这一点看,那个秋池,就不是什么好男人!
身为一个男人,不能保护自己爱的女人,能有什么本事?所谓大将军,不过是外强中干!
凭何让她如此记挂,如此念念不忘,伤怀至此!
不过是一件雪狐大氅,不过是一次救援之恩,她如何就能对那个男人死心塌地!说起来,那次她雪夜遇险,本就是他照顾不周。堂堂将军府夫人出门,竟然没有一个有武力的亲兵护卫相陪,这个男人实在差劲!
只不过一个眨眼间,荣烈心中就陈列了秋池的十来桩罪,越数心里就越不痛快。连自己什么时候揭开被子上床也没注意。心里有气,动作不免重了些。
明思见他“呼啦”地一下揭开被子,重重坐下,不免微微诧异。扬起脸看了他须臾,但他脸上神情虽稍显凝重,却也看不出更多其它的情绪。
明思眉心轻轻一锁,目光便带了些疑惑,却还是没有出声,也没有转过身,虽然她很想。
不能逃避,那就不如面对。
于是,明思将所有的情绪藏起,只用一双宁静的眼,平静地看着他,面上神情是波澜不惊的淡然。
荣烈一屁股坐上床,床上铺着厚而柔软的褥子,随着他的身形,重重一沉。肌肤很快触及到丝质的软滑,数夜来,熟悉的幽香伴着左侧淡淡的暖意一齐袭来,顿时让他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这幽香和暖意都来自身畔的这个小女人。
愣了一刹,心中那莫名其妙的恼意忽地就消失无踪。
他在心里冷哼一声,心道,那样的男人如何值得自己掂量?无论如何,她如今名正言顺是自己的人了!
秋池也好,路夜白也好,就算再惦记自己的女人,也要问一声他愿不愿意!
这样一想,心里又痛快了。于是,他延续坐上床之后的动作,身体朝下滑,准备躺入被窝。
可还没痛快舒坦,下一刻,他就被噎住了。
“帽儿今日打了一个铜壶给我偎暖,眼下已经好多了。女子信期不吉,王爷还是移驾房歇息的好。”就在他面色稍霁的那一刻,明思轻声道。
说话间,神情坦然,目光直视,语声平静,提及那“信期”二字,也未有半分扭捏和不自然之态。
荣烈滑下一半的动作,就那样僵住了。
身子与床之间,呈六十度角,一只手肘支撑在床上,他愣住。愣了须臾,他缓缓转首朝内,看向明思,语气有些发怔,有些吃惊,“你赶我走?”
一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他堂堂睿亲王,西胡第一美男子,竟然自己用了一个“赶”字来形容自己?自己竟然要被一个女人赶下床?
蓦然恼怒!
明明这些日子相处得好好的,怎突然这个女人就翻了脸?自己这床都上了一大半了,她居然要赶自己下床!
而另一半的恼怒却来源于自己!他荣烈是何等人物?活了二十三年,什么场合没见过,什么场合失过态?
若是以往,方才这样的情形,他有百种应对的言辞,怎就偏偏脱口而出了一个“赶”字?说也就说了,关键在于语气。方才那一句,几乎是不假思索而出……荣烈脸有些发黑,也有些僵硬。
明思是突然改的主意。
以往的共寝,都是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开始的。上一刻,她本是想着逃避不如面对,可是下一刻,她看着这个男人要躺下的动作,心里却忽地有些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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