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儿被她说服了,只得叹了口气道:“姐姐的思虑一向比我周全,既然你觉得这样做好,那就这样做吧。你放心,不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一定支持你!”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无言的鼓励,九娘子不禁又是一阵心潮涌动,伸手抱住了六哥儿,久久说不出话来。
六哥儿先是一僵,但却慢慢放松下来,然后有些僵硬地,但却很是轻柔地,也抱住了姐姐的肩头。
就是这么一副柔弱的肩头,却一力担起了他们姐弟两人的未来和希望,将他拖出了那片晦涩和绝望的天地,给了他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一定要快快长大、快快成才,然后才能有足够的力量给姐姐依靠。以前,是姐姐保护了他,等他长大以后,就该他来保护姐姐了!
姐弟俩就这么静静相拥着,原本就密不可分的心灵仿佛又得到了一次升华,靠得更近了!
解决了六哥儿的问题,九娘子只觉得一身轻松,仿佛放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大大松了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到了晚饭时候,董妈妈回来了,带来了安排好的结果。九娘子只是听着,应了一声“知道了”,便没有了任何反应。之后的几天,她一如往常,仿佛没事人的模样,只管照着一贯的规律生活着,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直到三天以后,她才向大夫人提出,要去城外上香还愿,感谢佛祖为她安排了这么一门好婚事,给了她锦绣的未来。
大夫人不疑有他,便点头答应了,并且起意要跟九娘子一块儿去。九娘子满口答应下来,并笑道:“女儿本就想着请娘亲同去的,却又怕娘亲事务繁多,平白耽误了娘亲的时间。如今娘亲能够同女儿同去,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女儿这就去安排,明儿个咱们就去可好?”
大夫人更是没有了丝毫怀疑,笑着便道:“不管什么事情,总没有佛祖重要,这等大事自是不可疏忽,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你去安排吧,以你的能力,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就不必再来跟我说了。”
九娘子于是退了出去。
回到青岚轩中,她将此事对董妈妈一说,董妈妈顿时愣住了,脱口道:“这怎么可以?姑娘,您这是要……万一被大奶奶发现了可怎么办?”
九娘子淡淡地说道:“若是不让她去,不是更加引人疑窦吗?放心吧,明儿个正是上香的日子,庙里人来人往的,只要安排妥当,便不会被人发现的。”
董妈妈听了,也只得无奈应下。至于九娘子能否避过大夫人的眼睛去与三姨娘相见,她也只能选择相信九娘子的安排了!
九娘子想了想,微微叹了口气,对青黛说道:“你去问问六哥儿,他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若是不愿也就算了,不必勉强。”
青黛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而九娘子则招来了负责相应事务的管事婆子,开始一一布置起来。
不一时,青黛回来了,说六哥儿愿意一起去,九娘子没说什么,只是又微微叹了口气,便略过了这个话题不谈。
到了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之后,大夫人和九娘子便打算出发了。只是在门口大夫人看见了六哥儿,不由微微一愣,六哥儿忙知机地走上前来,行了一礼。
大夫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九娘子,也没多说甚么,只是平静地说了句:“走吧。”便上了马车。
九娘子给六哥儿使了个眼色,便也跟着上了马车,六哥儿微微一顿,急忙跟上九娘子的脚步。
因着大夫人要一起去,九娘子安排的马车乃是陈家最好的,空间宽敞,即使多了一个六哥儿也没有丝毫拥挤的感觉。六哥儿还未行冠礼,算不上成人,勉强跟在大夫人和九娘子身边也没什么大的错处,因此大夫人倒也未曾拒绝。
马车“吱吱呀呀”上了路,九娘子拿出车中暗格中的茶水,给大夫人斟了一杯,又给六哥儿递了一杯,大夫人手里端着茶,微微抿了一口,这才淡淡发了话。
“今儿个是你姐姐上香还愿的日子,你是她的弟弟,一同前去给佛祖烧香倒也并无不妥。只是太学之中,可曾请了假了?”她径自对着六哥儿说道。
六哥儿忙道:“谢母亲体恤。儿子昨儿个收到消息,便已经跟太学里的先生请过假了,并得到了允许。”
听说六哥儿早有准备,大夫人便忍不住看了九娘子一眼,见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一副低眉敛目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便有些微的不快,淡然说道:“如此便好。”
便再不说话了。
九娘子暗中再给六哥儿递了个眼色,六哥儿会意地眨了眨眼,也垂目闭口不再出声。
三人就这么一直沉默着来到了目的地。
今天是十五,有许多的善男信女都来上香,寺庙里人头涌涌。不过作为官家女眷,九娘子昨日便派人来通了消息,她们自不必跟那些市井小民们挤在一处,直接从后山门进了庙,马车一直驶到后殿前才停下来。
这里本就是专门辟来给达官贵人们的女眷们上香祈福的地方,人流并不多,但由于陈家的地位毕竟不是很高,却也做不到让寺庙专门清场来招待她们。因此,这里便保持了一个人来人往,但却并不算拥挤的状况。
大夫人本就心胸狭小,这会儿心里不舒服了,便也没有了参拜的兴致,草草上过香后,便去了准备好的僧房休息。九娘子和六哥儿说还想要拜拜,她也没有反对,但却也没让这姐弟俩跟在自己身边。
九娘子便和六哥儿一尊尊佛像拜过去,又是抽签又是解签的,倒也忙忙碌碌,不知不觉间便离开了后殿,渐渐挤进了外面的人群之中。
他们倒也并不是真的就跟那些平民百姓们挤在了一处,只是在外面晃了一圈,做了个样子,便转进了一处僻静的小屋里。这间屋子似乎是间小小的僧房,只有一扇小窗,四周因着没有什么佛像,所以并不见什么人影。青黛和紫芝很是乖觉地分散在了门口,似乎并没有刻意看着门,却在有意无意间四下逡巡着眼光,提高了警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九娘子和六哥儿推开门走进去,只见在微光下,一个瘦弱的妇人正坐在里面,神情似乎很是紧张不安的样子,一听到开门声,就像身上装了弹簧一样“弹”了起来。
“是……是六哥儿和九姐儿吗?”她颤抖着声音,有些迟疑、有些畏怯地问道。
九娘子和六哥儿都没说话,只是静静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
只见她看上去怕是已经有四十多岁的年纪了,面色枯黄,鬓发灰白,眉眼却还能看出青春年少时的轮廓,那细致的五官,让人不禁联想到当她正当年时会是怎样的千娇百媚。只是如今的她眼中已然满是疲惫,还有深深的茫然与无措,头上没有什么首饰,只有一根木簪子,用头巾将头发扎了起来。她的身上穿着补丁衣服,并不算非常破旧,却也干净整洁,看得出来是精心整理过的。
她的眼中含着泪水,望着他们姐弟的眼神充满了期待和愧疚,还有深深的思念,似乎浑身都颤抖着,楚楚可怜。
九娘子心中有些愣怔,愣愣地看着这个自己穿越又重生后却是第一次看见的女人。她……就是真正的九娘子的生母,抛弃了一双儿女,选择了自己的自由的三姨娘吗?
蓦地,她发现有种陌生的酸涩感觉从心底渐渐升起,不由又是一愣。
这是什么感觉?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难道是九娘子这具身体本尊的反应吗?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即使本来的魂魄已经不复存在,却还是遗留了对母亲的孺慕和眷恋吗?
而六哥儿的表情却比她复杂得多了!
他本就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当三姨娘消失的时候,他虽然年纪尚幼,却已经对自己的母亲有了一定的印象。这么些年来,由于再未见过母亲,所以他头脑中的印象已经渐渐模糊不清,但却并未消失,并且在这一见之下,又被从记忆的深处翻了出来,并且一下子便对上了号,原本模糊的印象也瞬间清晰起来。
原来……真的是娘亲!
原来……她真的没有死!
六哥儿在这一刻,才深深体会到了这个事实。
一时间,他的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九姐儿、六哥儿,你们……果然还是在怨恨着娘亲么?”三姨娘哑着嗓子,哽咽着说道。
九娘子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抿了抿嘴。
一个狠心抛下年幼的儿女消失的女人,难道还指望孩子们会大度地不计前嫌,看到她便扑到她的怀里享受所谓天伦之乐吗?
六哥儿更是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三姨娘抖着嘴唇,半晌,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沉默压抑的气氛,低声啜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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