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中午,纪唯宁坐的并不太久,主要是惦记家里的小宝宝,虽说徐家不缺人照顾,可总归孩子还太小,正是最需要妈妈的时候。
也有聊到工作的问题,米初妍问她,有没有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大家都盼着呢撄!
她当时正跟侍者在结账,听到问话,侧过头来,柔和笑开:“目前还没有打算呢,我发觉,我现在是越来越懒了,过了一年多衣来伸手的日子,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在手术台上站下去。”
后来,她又歪头细想:“怎么也得小莫黎再大点吧,等断奶等会走路等能……放手的时候吧……其实我也特别纠结,毕竟科室的人手总是不够,我这样老休假也不是办法,所以那天我跟阿川也商量过了,让岑院长再给科室备些人,我就……顺其自然了。”
说实话,纪唯宁的想法,让米初妍很意外。
毕竟她跟自己不同,她有医学世家的传承,她是那种,好像生下来就注定当医生并且一定能当个好医生的料,而她努力了十几年也真的做到了同龄女性所不能攀登的高峰,未来她不可能放弃这份职业……
可是为了她的孩子,到底,她还是有了取舍。
但米初妍好像又没有太过意外,毕竟,每个母亲,都有一颗柔软的心。尤其是像她那样,从小就缺乏父爱母爱的环境下长大的人,更能体会,孩子对父母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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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米初妍跟着宁呈森一起去看舒染偿。
早已搬离台封山,宁呈森重新给她觅了个隐落在繁华都市里的小村庄里头生活。对于容颜尽毁并且世事无恋的女子,那样宁静祥和的村庄,是她唯一能够接受的地方。
舒染本来是不愿意离开台封山的,可到底,深山雾重,并不适合身子的恢复,再加上,她着实拗不过宁呈森。
如果说,曾经有那么一丝丝,宁呈森想要替他母亲整形并且带入城市生活的想法,到后来,发现了那个病,也彻底断了他的这个念头。
所幸是手术成功,舒染才得以延长生命。未来巩固期的化疗,恢复期的定期复查,单是这些,已经足够让她承受,又岂能忍心,再让她去受那种无端的罪。
舒染美,舒染丑,在宁呈森心里,她永远都是一位伟大的母亲。而这个世上,舒染也只在乎宁呈森的感受而已!
去的很早,两个人从车尾箱提着大包小包出来的时候,冬日里的阳光,刚刚洒满整个屋前空地。
寻常到没有任何特色的村屋,只一层,外头看着,却很是宽敞。屋前有水泥浆铺就的禾坪,禾坪上,晒着好些萝卜干,艾蒿苗……
坐在轮椅上拨弄那些菜干的舒染,穿着棉衣,裹着围巾,还戴着帽子。
帽子下,原先那头黑亮柔顺的及腰长发,早不复存在,光溜溜的,这是化疗的缘故。化疗……让她更老了些,更瘦了些,也终于无情的夺走了她的满头青丝,夺走了她最后的美好。
庆幸的是,不管舒染变成了如何的可怖,她的身边,总有法安的影子。
禾坪前头有两块泥土空地,被法安刨来做了菜地,种着应节的蔬菜瓜果,此刻,他正好在里头弯腰干着农活。
米初妍看的有些动容,这样的悠然自得,闲适安宁,何尝不是美妙的牵动人心……
法安大概是在拔菜苗,十个手指头,粗粗的,糙糙的,指缝指尖全是泥土。青色带焦黄的菜苗拔出来,才发现,菜苗连着的,是白色的大萝卜。
个头大的过分,法安高兴极了,回头喊:“小染,你看看这颗萝卜,憨不憨?好大的个头,特别嫩,一会我洗洗,中午给你炒来吃,霜后的萝卜最甜了,对身体也好!”
十二月,整个南国都入了冬。
南方不见雪,冰块也越发的少见,但白霜还是会有的,城市里可能看不见,农家菜地里,只要起得早了,都能看见那成片成片的白色。
舒染也高兴,自己推着轮椅就过来,从法安手里抱过那颗萝卜,眉眼弯弯:“别浪费,把它切了,晒成干,留着给小森炒着吃,他就爱这口清淡的菜色。”
大约是为了更好的与轮椅上的舒染说话,法安背微驼,满目的纵容宠溺:“好,那就给小森,我再去挖几颗出来,凌晨霜大,今天的萝卜,指定好吃。”
“哎,那你也把菜地周围的艾蒿苗拔一拔,一起洗了,我这边晒干了,磨成碎叶,等下次小森过来,让他一起带回去!”
舒染的声音,依旧不太好听,嘶嘶哑哑的,发音都极是费劲,可她却愣是将整句话,气也不喘的说完。
法安憨厚的笑道:“不是已经晒了很多了吗?”
他们旁若无人的闲谈细语,却浑然不觉,角落的砖墙外,站着不动的另外两个人。
米初妍挽着宁呈森,宁呈森双手全是东西,都是一些生活用品,这里没有超市,采购不如城里方便,宁呈森说,他每次来,都会给他们带。
米初妍原本要分担的,结果大包小包全被宁呈森一声不吭的勾走,他会疼人,但他从不会在嘴上多说。
这样被无声疼爱的感觉,总是特别美好的。可是,眼前的舒染和法安,更是美好的让她忍不住滞了步,听着他们的对话,甚至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多么希望,就这样生活着,多么希望,舒染的生命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哪怕是只为了陪陪法安,哪怕是只为了让她自己也享受被人疼爱的滋味。
那端的话未停,舒染还在继续……
“多什么呀?回头磨碎了,就没剩多少,我还嫌不够呢。妍妍那孩子,年纪轻轻的小丫头,为小森吃过苦,身体虚,吃艾蒿最好了!泡脚什么的也行!等她从国外学习回来,就让小森把这些都带过去。”
“是是是……反正啊,你现在一心惦记的也就是你儿子媳妇了。儿子喜欢吃清淡的,你就让我给种萝卜制萝卜干,媳妇吃艾蒿好,你就让我种艾蒿……”
舒染没应声,只是看着法安,却全是褪尽庸扰后的会心微笑,淡淡的,浅浅的,可那眉眼,就是能轻易让人感觉到她的柔顺。
可是,米初妍却忽然泣不成声了。
起先只是哽咽,后来喉底酸涩的不行,硬是把眼底的泪花给刺激出来,等宁呈森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经抹着眼泪不停在吸鼻子……
垂首,想把她拥到自己身边,可看着自己满满当当的双手,徒剩无奈,只得出声:“妍妍,你怎么了?哭成这样……不怕让他们听了去?”
“宁呈森……”米初妍自己拱进他的胸膛,在他的羊毛衫上,蹭了蹭,依旧哽塞:“你知道艾蒿是做什么用的吗?”
“温经止血,调理宫寒腹痛。”
“她怎么知道,我一直都在中药调经?她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米初妍彻底伏在宁呈森身上,干涩发声。
一个重病之人,一个自己都不知明天在哪儿的人,怎么还有如此的心思,再花时间到她身上……
宁呈森叹了叹,曲着背用下颌去蹭她头顶的发丝:“其实……她一直都挺关心你。当初那样逼你,估计也非她情愿。”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有怪过她,我只是,刚刚太意外……我……真的好希望她能一直活下去!”
头顶上方,忽而传来男人的无奈笑声:“好了,别哭,呆会进去别让人以为我欺负你了。我都还没哭,你哭什么?”
米初妍听着他的话,忽然直了身,搓着朦胧的泪眼,嘟囔:“你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哭的?”
宁呈森眼神微睨,将所有东西都腾到右手,空出的左手,轻轻拥着身边的人儿,沉吟许久后,才终是开口:“爷爷走后,我才知道,当年我母亲答应跟宁家彻底断绝关系的唯一条件,就是要求爷爷必须让夏晴名正言顺的进宁家。她说了,宁家不省心,而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会比她和夏晴更爱我,那时候的我,需要一个扑心为我的母亲,而夏晴的锋芒不露,才能够跟宁翰邦抗衡。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当初我孤立无援,幸得夏晴和我父亲为我提前贮备了可用之才,人脉物力。另外,我一直都不知道,那些年我母亲经常埋头写写画画,那些写出来画出来的东西,竟然是在那二十年里,成为宁家画廊最受人追捧的艺术作品,获利不计其数,而那些所得的财富,也都早就转到我的名下。”【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