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日后半夜去见过殷嫔,据太医说,她因承受不住打击,已是疯了。
寒眸微斜,透过珠帘看着床榻上,蓬头垢面抱着一个玉枕,自言自语的女子。
“娘亲给宝宝唱曲儿,宝宝不哭,乖乖睡,娘亲在这儿。”
纵使沈濯日再铁石心肠,此时,心头亦有一丝不忍。
“可怜的殷嫔,往后怕是要废了。”太后唏嘘道,手中不停转动着一串翡翠佛珠,阖眼为小产的皇嗣念着往生经。
颤动的眸子即刻恢复平静,沈濯日信步走到太后身边,低声说:“此事朕会追查到底,用那幕后之人的头颅,祭奠我皇儿在天之灵。”
话刚落,一阵阴风自殿门外刮来,珠帘在风中摇曳,摩擦间,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捻动佛珠的手指有一瞬的停顿,太后睁开眼,面上有些许不自然,转瞬又敛去了:“这是自然,莫说是你,便是哀家也绝不会姑息此等歹毒之辈。”
“太后今夜操劳了,这查案一事,交与朕便是。”富有磁性的冷清声线再度响起,语气十分强硬,“太后只需在慈宁宫中,静候朕的佳音,不出数日,朕定会将真凶带到太后身前。”
锐利到似能破开巨浪的目光,令太后愈发感到心慌。
含糊的应了两声,便以身体疲惫为由,匆匆离去,不曾看见身后那双眼睛里,染上的森森寒意。
天牢
“唔……”躺在石床上用被子裹成一个蚕蛹的唐芯,蠕动着鼻子从熟睡中缓缓清醒过来,思维还有些混沌,只是靠着对食物本能的渴望,慢吞吞下到地上,眼皮耸搭着,一副没睡醒的惺忪样子,但她却精准无误的来到了牢门口,深深吸气:“是小米粥。”
肚子应景的叫出声,唐芯满脑子只有一个字——吃!
“……”送早膳进门的狱头一脸错愕,他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里,竟还不如一碗米粥?不带这么打击人的!
眼看唐芯如风卷残云,利落的喝了个干净,狱头这才献媚地问道:“大人,您吃饱了吗?要不要奴才再给你取点儿送来?”
‘蹭’,原本迷离的眼睛,瞬间放亮:“要!要!要!”
他是饿死鬼投胎么?
狱头嘴角一抽,很不想搭理唐鑫,可想到那位大人临走前的吩咐,只得乖乖照做。
半个时辰后,唐芯仿佛容光焕发一般,惬意的坐在地上,爪子轻轻搓着圆鼓鼓的肚子:“好饱。”
喝了两碗米粥,塞了四个肉包子,连那盘水果都没放过,不饱才怪了!狱头暗暗吐槽。
“这里就是天牢?环境挺不错的嘛。”吃饱喝足后,唐芯总算想起关心一下自己的生活环境。
“大人休息的地儿,和其他人怎能一样?”狱头恭维道,“大人到了奴才这儿,缺什么要什么,只管说,奴才绝对会为您办好。”
唐芯一怔,古怪的看着狱头,半响,才终于想明白了个中的缘由。
瞧她这猪脑子!天底下有哪个牢房能和客栈一样舒适?绝壁是那货暗戳戳在背后下过命令!
心头涌上一股甜甜的暖流,绚烂明媚的笑脸,让这昏暗的牢房瞬间增色。
“我住进来有多久了?外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唐芯轻咳了一下,努力想要压下那不受控制上扬的嘴角。
“有一夜了,”狱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皇上身边的侍卫大人,送您过来的。”
“别和我提他!”妈蛋!她讨厌仗着会武功就欺负她的家伙!
狱头完全不知道自个儿说错了什么,见她一下子变了脸,不由有些畏缩,垂头装死。
“哼哼,别让宝宝从这儿出去,不然,宝宝就把他绑起来,扒光衣服游宫!”昨晚的遭遇,让唐芯立马回想起不久前,被修慈残忍抛在官道上,做了一晚上标杆的经历,肝火犹如沸水,齐齐翻腾。
她深吸口气,调整了一下过于狰狞恐怖的脸色,友善的问:“这事儿我知道了,还有别的消息吗?”
“这,奴才不知。”狱头有些惭愧,又怕被唐芯嫌弃,忙不迭解释,“刑部很早前就颁下过命令,外界的消息一概不得传到牢里,更不许奴才们随意打听,所以奴才没法子为大人打探到更多的情报。”
“哎呦,你不亲自出去打听不就行了?找个熟人,给点银子让他代为出面,总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打探不出来吧?你放心,用了多少钱,记在我的头上,等我出去了,分分钟给你报账。”唐芯特大气的拍着胸口,承诺道。
狱头一想,也觉得此法可行,当机立断答应下来。
中午时,他借着送饭的机会将好不容易打听来的消息说与唐芯听。
“所以刑部已经开始着手查案了?”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说话的时候,她能把手里那只鸡腿先搁下吗?狱头满脑门的黑线,实在不忍直视唐芯那双油腻腻的小手,撇开眼睛,点头。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唐芯彻底放下心,专心致志和鸡腿搏斗,吃完,一抹嘴:“你一会儿再托人去一趟宫里,瞧瞧皇上今天用过饭了没有。”
没她在,那货不晓得会不会自虐,她总有些不太放心。
“大人!”狱头吓软了膝盖,直接给她跪了,欲哭无泪的说:“奴才上有老,下有小,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不能有差池啊。”
“我只是想麻烦你再跑一趟而已,又不是要你去死,至于吗?”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打探皇上的行径,是要掉脑袋的!”狱头大力摆头,表示他真的做不到。
唐芯也不好强人所难,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就带个口信给皇上,让他记得用膳,不许瞎折腾。”
这是要他死呢,还是要他死呢?
想象着天子听到这道命令时的脸色,狱头浑身一抖,脸当即变得惨白:“大人!”
“艾玛,你轻点声,”她耳朵都快震聋了,郁闷地翻了个白眼,接着又说,“安啦,你我是为皇上着想,他不是暴君,动容还来不及呢,哪会迁怒你?再说了,天塌了,不还有我顶着吗?要问罪,也轮不到你啊。”
狱头的态度有轻微的松动,考虑许久,才咬着牙答应下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巴结这位大红人,他豁出去就是了!
“行!奴才这就去办。”
正当狱头怀揣着满腔孤勇,准备出去之时。
唐芯冷不防又添上句:“对了,你顺带打听打听殷嫔的近况。”
“砰”,狱头惊得一头撞到了铁门上。
不仅要向天子传信,还得窥探后妃的动向?他是铁了心想让自个儿死无葬身之地吗?
“这事儿很难办?”唐芯蜗牛般挪到狱头身旁,戳戳他发僵的胳膊,困惑地问道。
“难!”真难!
“那就算了,”见他都快哭了,唐芯只得作罢,反正冷面神那货不会抛下她不管,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差人来探望她,到时候,她当面问就是了。
闻言,狱头激动得只想给她磕三个头,谢他放过之恩。
与此同时,御书房外,六名身着朝服的文官,挺身跪在地上,飘落的雪花染白了他们的官帽,寒风吹打在脸上,犹如刀子在割,疼得要命。
但他们却巍然不动,神情决绝看着前方那扇紧闭的殿门。
“主子,”李德蹑手蹑脚推门进去,没胆子看龙椅上天子的脸色,垂目道,“大臣们还在外边,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打从今儿个早朝散后,这帮以御史大夫为首的朝臣便结伴而来,奏请帝王严查殷嫔小产一事,犹是要犯唐鑫、孙御厨二人,应严加审讯,逼问出背后主使。
“随他们去。”如雪般冷清的嗓音,带着三分戾气,七分冷酷,似是浑不在意臣子的生死。
“可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引来麻烦了,要不,主子姑且答应他们,再在暗中稍加运作,既可安了朝臣的心,又能保唐大人周全。”李德大着胆子进言,话一出口,他立马感觉到殿中的温度成直线下降。
一股股森寒的凉意直逼上心窝。
“咚”,他跪了下去,叩首道,“奴才糊涂,竟揣摩圣意,请主子恕罪。”
“朕看你确是糊涂得很。”沈濯日凉凉抬起眼皮,目光如刃,犀利、凉薄,“几时轮到你来教朕做事了,嗯?”
李德的腰身越弯越下,到最后,额头直直抵住了地板,如一只弓着的虾子,不敢再吭一声。
“他们喜欢跪,那就让他们跪,”沈濯日收敛了外放的气势,语气平平,“国库存银虽不多,却也不缺那点药钱。”
“……是。”李德颤声附和,心头的大石落下了三分,有种在鬼门关逛了一圈的感觉。
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又打量了几眼天子的面色,带着几分惴惴不安的问:“主子,您从昨夜到这会儿,点食未进,不若先且传膳,也许用过膳后,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不必。”他眼下哪有心思用饭?可旋即,他又想起了那丫头上次见他消瘦后,恼怒愤然的模样,口风一转,“去备些吧。”
否则,那人平安回来,又该骂咧咧教训他了。
李德起初还有些不明白,主子为何改变决定,但当他瞧见天子忽然放柔的神情,便猜到,多半和牢里那位脱不了干系。
欠了欠身,正打算出去,木窗忽然从外推开。
“主子,”修墨飞身进殿,跪在御前禀报,“唐大人在天牢中一切安好,属下离去时看到她用了午膳,且食欲倍增,面色极佳。”
“呵,”一声冰冷至极的冷笑滑出唇齿,眸中染上了几分冷怒,“她倒是在哪儿都能过得逍遥快活!”
这话修墨却是不敢接的,可心里却对唐芯的举动分外不满。
主子为了她一夜不眠,想方设法找寻证据,为她翻案,救她出来,但她呢?犹如一个局外之人,全然不在乎,甚至对主子,仅是三言两语的关切,再无其它,此等反应,怎配得上主子对她的好?
就在修墨默默腹诽之际,头顶上突然飘落下天子好听的嗓音。
“罢了,她过得自在,倒也让朕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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