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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未语一下听出来了,江永敬早早就打算给她招上门婿的,因为她娘去得早的缘故,便不想她外嫁去受委屈,更别说是远嫁了。
江未语站起身,“我去看看吧!”
“大小姐。”嬷嬷忙叫住她,“这种时候,您可不能出去。”
江未语知道规矩,冲嬷嬷一笑,“我就是去问问祖母外出避暑的事儿。”
嬷嬷皱皱眉,却又找不到理由反驳,“那……奴婢陪您去吧!”
江未语没拒绝,主仆俩一前一后来到前厅。
江家是商户,与京城的世家没法儿比,在世家,二门以内未出阁的姑娘很难有机会到前院来,江家不同,莫说二门,就连大门,江未语也是能经常出去的。
“爹。”直接无视一旁的媒人装作不知道有人上门提亲的样子,江未语笑看着江永敬,甜甜地叫了一声。
江永敬整张脸都柔化下来,“语儿,有什么事吗?”
江未语嫁妆才看到那媒人,好地问:“这位是……?”
媒人正要自我介绍,江永敬就先一步道:“是爹的客人。”
很明显不想让江未语晓得有人上门来说亲的事儿。
江未语也不挑破,只是冲着那妇人笑笑,转而谈及江老太太要去外庄避暑的事,“爹,我之前待的外庄就很好,临水,每年这个时候风一吹,可舒爽了,要不,咱们就去那?”
虽然江永敬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儿已经换回真正的那个,更不知道之前那位是假的,不过他从来没问过她在外庄上的情况,不是不关心,而是害怕问。
本来就是迫于无奈才会将她给赶出府,也知道这些年她在外庄过得不如意,所以一直没敢过问,怕知道了那些细节会更心疼。
江未语察觉到了什么,止了话。
看到江永敬脸色不对,媒人便没多留,起身告退。
其实就算是到了现在,江永敬都不知道来说亲的是哪一家,因为俩人正在谈话,就被江未语进来打断了。
再则,江永敬这段日子心情十分不畅快,所以方才媒人说了些什么,他只听进去一小部分。
为了江永珍被梁家扣下的一事,老太太没少埋汰他,成天以泪洗面,非逼着他去把妹子接回来。
可梁家铁了心要江永珍去顶罪,他上哪去接人,一旦敢反抗,江家破产是小,老太太和语儿以及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都别想好过了,真当他狠心绝肠乐意把妹妹送入虎口吗?
可是在老太太跟前,他又不能实话实说,当真如鲠在喉,膈应得他吃不下睡不着。
“爹又在想姑母的事儿吗?”江未语一眼看穿江永敬的心思。
江永敬唉声叹气,若是可以选择,他怎么可能亲手让妹妹去送死?
江未语心知是时候道出真相了,不过这种事直接挑破是不行的,索性寻了个突破口,“方才我来的路上见到母亲,她也问及了姑母的事情。”
江永敬看到江未语没有任何起伏的神情,微微有些动容,“语儿,你跟你母亲冰释前嫌了?”
其实要说江永敬对魏氏有多大仇恨,那倒不见得,就算当初真是魏氏把江未语给弄出去的,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江永敬心中的恨也该随着时间消散一部分了,毕竟是要过一辈子的人,真真闹到“相敬如冰”的地步,那还不如不续这个弦,更何况江永敬不是那么没肚肠的人,既然是当家人,自然要把家族的和睦和安乐摆在首位。
然而事实上却是江永敬对魏氏的恨意只增不减。
原因不在江未语,而在梁思雨身上。
梁思雨以江未语之名来江家以后,刻意疏远魏氏,只跟大姑奶奶亲近,越发的在无形中“坐实”了魏氏当年心肠歹毒容不下继女把江未语弄出去的罪行,而江永敬是最疼这个女儿的,女儿疏远魏氏,魏氏自然就更不受他待见。
江未语不知道梁思雨在的那会儿与魏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相处模式,不过她本人也是回府才知道爹错怪了魏氏,关于这一点,她挺遗憾的。
“爹,我和母亲从来就没有仇,又何谈冰释前嫌呢?”江未语甜甜地笑着,一点也没有要责怪魏氏的意思。
江永敬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语儿刚回府那会儿,不管魏氏如何对她好,她绝对是毫不客气就直接伸手打笑脸人的,魏氏没少在她那吃苦头,怎么才一段日子就转变这么大了呢?
“语儿?”江永敬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女儿转性他是看在眼睛里的,难道转性连对一个人的恨意也给转没了?
“爹难道就没发觉女儿跟刚回府那会不太一样吗?”江未语俏皮地问。
江永敬当然发现了,不过没有细究,毕竟现在的江未语是他欣赏的类型,“语儿,你快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爹,怎么回事儿?”
江未语清清嗓子,平静地道:“因为之前在江府的那位,根本不是女儿啊!”
江永敬漆黑的眼睛一瞬间暴睁,“什么!”
江未语故作伤心,“爹果然是不疼女儿了,连女儿原本什么性子都不记得,之前在府上矫揉造作的,不是梁思雨又是谁?”
“梁思雨。”江永敬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像是要把名字连同人给生吞活剥了,“是不是那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
江未语点点头,“嗯,爹你好好想想,她来认亲的时候那些言行作为,是不是跟你印象中才回府的女儿一般无二,而现在的我在你眼里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与之前不同了?”
“的确是这样。”江永敬承认。
“那就对了。”江未语道:“女儿是在梁思雨上门认亲的那天才真正以自己的身份回府的,在那之前,女儿一直在外面过着成天被大姑奶奶追杀的日子,东躲西藏,就连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孙嬷嬷也……”
说到这里,江未语哽咽起来。
江永敬震撼过后忙问,“语儿,你是说,大姑奶奶追杀你?”
“是啊!”江未语拿出帕子摁了摁眼角的泪,“她把自己的私生女接到江府来鸠占鹊巢,把我堵在外面,请了很多杀手要置我于死地。”
江永敬真的是被这迟来的真相吓得不轻,想到女儿竟然在外面吃了这么多苦,他眼窝一热,“语儿,是爹对不住你。”
“女儿从来不怪爹。”江未语摇摇头,“是大姑奶奶手段太狠,既瞒了祖母又瞒了爹,至于女儿,若非有贵人相助,怕是早就没命回来见爹了。”
“贵人?”江永敬激动起来,“是哪位贵人帮了语儿?”
江未语直接说:“是陆少爷数次救女儿于险境,要没有他,我不会知道梁思雨和大姑奶奶的关系,更不会知道梁思雨是大姑奶奶与提督府那位大爷的私生女。”
江未语说完,仔细观察着江永敬的表情,见他从震撼僵化到平静接受并没经历多长时间就知道搬出陆修远来一定有用。
毕竟是首富,手底下能人多了去了,要查区区一桩丑事,在人家眼里那都不叫事儿,动动手指就能得到最准确的真相。
“难怪……”江永敬低喃。
难怪他去提督府的时候梁思雨会那样说,他还以为提督府只是想用他妹子去顶罪,哪曾想,江永珍根本就是罪人,还是死有应得的罪人,而梁思雨在提督老爷面前矢口否认梁大爷是自己亲爹,恐怕就是为了做戏给某些人看,帮梁大爷证明“清白”。
这件事不管怎么说,是江永珍自食苦果无疑了。
也是听了江未语的话,江永敬才想明白十多年前齐家为何一声不响就跟江永珍和离,连个原因都不说,应该是当时的齐家察觉到了江永珍在外面偷情,不想把这事儿闹大让两家没脸,所以干脆与江永珍和离。
说是和离,但实际上因为“偷情”而和离的和离,与被夫家扫地出门也没什么区别了。
想到此,江永敬先前对于妹妹被提督府私自处置的愧疚全都消散不见——其他事儿都还有个商量的余地,唯独让人再三追杀他女儿这一点,江永珍就一辈子不值得他同情和原谅,亏他把她当亲妹妹,就连府中的大权都尽数交给她任凭她挥霍,她可倒好,惯出脾气来了是吧,得寸进尺谋财害命,被提督府扣留那还算轻的,最好是弄死她才叫痛快!
“爹,当年我被赶出府,也是大姑奶奶作的妖,与母亲无关,往后你别再动不动就对她甩脸子了,母亲一直无所出,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她唯一能倚靠的就只有爹你,你要是再不待见她,那她就真的寸步难行了。”
江永敬长叹一口气,满心自责,“都怪我不察,让大姑奶奶那等心思歹毒的妖人钻了空子,否则不管是你还是你母亲,现如今都该和和乐乐的,爹呢,这辈子就盼着你好,续弦也是为了能多个人照顾你,至于儿子,已经有了两个庶子,她这把年纪,我也不指望她能再给我添个幺子,只要她能待你好,那我完全可以忽略她无所出这一点。”
江未语道:“爹就放心吧,我已经先和母亲相认也跟她说明情况了,母亲对我好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江永敬欣慰地笑笑,这才肯把重点转移到陆修远身上去,“语儿,你之前说是陆修远救了你,他为何要救你?”
陆修远那等凉薄之人,一看就不像是会轻易出手帮谁的货色,语儿虽然是有几分姿色,但绝对达不到色令智昏的地步,若不是图色,那陆修远是为了什么?江永敬想不通。
江未语脸色有些红,没敢直接说自己与陆修远做了交易,只道:“大概是出于一时好心吧!”
江永敬心道陆修远浑身上下都是黑的,可不像是会有好心的人,不过小女儿还未出阁,有些话跟她说多了影响不好,江永敬便没再多言。
一面是知道真相后对于江永珍的愤怒,一面又是找回真正女儿的喜悦以及对继夫人的愧疚,去见老太太的时候还得提前斟酌好措辞,就怕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江永敬表示压力巨大。
而另一边,陆修远听到媒人说亲事没讲成以后难得的露出意外的表情来,“是江永敬没同意还是江未语出尔反尔?”
媒人如实道:“我还没把少爷的身份挑明,江大小姐就进来打断了谈话,所以江老爷还不知道要说亲的是少爷。”
陆修远了然,“那算了,我亲自去江府走一趟。”
不管是媒人还是随侍以及暗处的隐卫,全都露出了险些惊掉眼球的表情来。
少爷是谁?只要他想,多少有才有貌的女人上赶着嫁,他非得在江未语这一棵树上吊死?要说江未语,顶多就是性子坚强了一点,真正比起京城的世家姑娘来,还是有差距的,少爷这又是何苦呢,大老远跑江南来找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回去做少奶奶?
陆修远还真就不缺所谓“门当户对”的未婚妻,京城除了对商户嗤之以鼻的少数官宦,还有不少世家大族对陆家大少奶奶的位置虎视眈眈,觊觎的人不在少数,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过陆修远被之前那几次给弄得没了兴致,再说,那些跟他议亲的姑娘他连见都没见过,江未语不一样,他不仅见过,还亲自接触过,虽然暂时说不上多有好感,不过他不排斥就对了。
陆修远一来江府,江永敬就跟迎接财神似的,阵仗弄得老大,点头哈腰地将他接进去,知道财神爷口味独特,江永敬吩咐魏氏从外面请厨子来做菜招待。
江未语一听,勾勾唇,“何须从外面请,我亲自掌勺,就当是给陆少爷的一份小小谢礼聊表寸心了。”
“你?”江永敬瞠目结舌,“语儿会下厨?”
江未语故作神秘地笑笑,“一会儿爹尝尝就知道了。”
江永敬不是不相信女儿,只是觉得招待陆修远这样的重量级贵客,必须一再的谨慎,否则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讨了他不喜,所以安排了不少人跟着江未语去厨房。
江未语明白江永敬的担忧,但她并不解释,刚好今天菜色有点多,人手紧缺,这些人来了都能派上用场,不过只是让他们择菜洗菜,切菜以及配料配菜什么的,都是江未语亲自动手,知道陆修远喜欢江南菜,她也就不玩花样了,挑了七八样最具代表性的江南菜做出来。
上桌的时候,江永珍目瞪口呆,“这是……”意识到险些脱口而出,忙刹住,“这是新来的厨娘做的?”
魏氏笑着点头,“老爷一会儿可要好好尝尝。”
“好好好。”江永敬眉目间都透着愉悦,魏氏见了也欣慰,夫妻俩的关系总算是因为大小姐的归来而彻底打破隔阂了。
陆修远嗅觉灵敏,菜一上桌他就知道出自谁手了,见到江永敬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加笃定下厨的人是江未语,无声笑笑,小厨娘总算还有点良心,知道亲自给他下厨答谢他。
开宴的时候,江永敬尝了尝桌上的几道菜,发现每道菜都能让他拍案叫绝,万万没想到女儿去了外庄几年,竟然习得一手好厨艺。
再看对面的陆修远,十分细致地在品菜,不得不说这个男人吃饭的样子相当优雅,让人想到“秀色可餐”四个字。
至少江未语在进门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语儿,你怎么来了?”江永敬感到意外。
都已经挑明了真相,江未语索性就不藏着掖着,“既然是女儿的救命恩人来了,女儿理所应当来敬杯酒才对。”
说得也是,江永敬暗暗想着,马上让人给江未语斟酒。
江未语走过去,语气很恭谨,“小女子感谢陆少爷之前的数次救命之恩。”
陆修远搁下筷子,端起酒杯,目光平静地望着她,“救命之恩,你如何报?”
早就答应了以身相许,江未语倒是没什么反应,江永敬可就淡定不了了,“这……陆少爷,你要有什么要求,只管开口就是了,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心尽力。”
“是么?”陆修远喝下那杯酒,将视线从江未语身上收回来,“若是我要她嫁入陆家呢?”
“陆少爷,你开什么玩笑?”江永敬还在笑着,但其实嘴角已经很僵硬了。
“陆家做生意讲究诚信,我陆修远说话也讲诚信,开玩笑这种事,江老爷觉得我会在一个不感兴趣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
这就是说,他对江未语感兴趣了?谁知道这份“兴趣”能维持多长时间,三五个月,三五天,甚至三五个时辰都是有可能的。
江永敬心更慌了,“还请陆少爷三思,语儿蒲柳之姿,又在乡下待了四五年,早已疏于礼仪闺训,我担心她坏了你的规矩。”
“她的确是蒲柳之姿。”陆修远不咸不淡地看了江未语一眼。
江永敬宽了几分心,刚想松一口气,又听他道:“只不过刚好入了我的眼而已。”
江永敬无语了,心说陆少爷你口味为何如此独特,京城那么多美人还不够你挑的?
魏氏小声说,“老爷一直想给大小姐招上门婿,毕竟就这么个嫡女,舍不得她远嫁呢!”
“对对对。”若非魏氏提醒,江永敬险些都忘了这一茬,“我们家是要给语儿招婿的。”这话放出去,陆修远该收敛心思了吧?
哪曾想,人家反应出的平淡,“哦”一声,“我在京城有几处宅子,不算太宽敞,也就比江府大那么一两倍而已,江老爷喜欢哪处就去挑,挑好了,我让人来帮你迁居。”
江永敬:“……”
“你们要是喜欢陆家,也可以住进去,反正有的是空院。”
魏氏:“……”
江永敬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痛得他嘴皮子跳了跳,竟然不是梦!
于是,掐完自己就想掐死陆修远了,这他娘的叫说亲?摆明了是抢啊!
想想他江永敬是能为了那点钱出卖女儿的人吗?
……好吧,这种话对着别人说或许有点用,但是对着陆修远,江永敬压根没法想象这个人犯起浑来是个什么样子,不过从当初陆修远接江家订单的时候轻描淡写就狠狠讹了他一笔的作风来看,这陆修远也是个心肝肺哪都黑的。
“陆少爷,苏州是江家的根,我们家老太太说什么都不可能迁去京城的。”用老人来压,总该有点效用了吧?
“陆家有用西洋技术改造过的私人船,速度最快的时候,一天就能从京城到你们家,若是还嫌不够快,我后续会再让人改进。”应付江永敬这种人,陆修远根本毫不费吹灰之力,“做陆家的少奶奶,不管她娘家的根在天南还是地北,都不叫远嫁。”
江永敬狠狠倒吸一口气,实在是被噎得不行,“虽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可女儿的意愿才是正经。——语儿你说说,怎么看这件事?”
江未语一阵脸红,不是说好了父母之命的吗?怎么扯她头上去了,她一个姑娘家,还能当着外男的面直言说愿意嫁之类的话?
“女儿一切听爹爹的。”江未语低垂着脑袋。
江永敬捶胸顿足,一口老血卡在嗓子里,摊上这么个黑心黑肺的女婿,他真是……真是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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