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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天儿,凉得快,自立秋后,隔三差五就来一场小雨,淅淅沥沥不停歇。
已经下了一夜还不见住,云初微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肩上披着滚火红狐狸毛斗篷,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情。
燕归阁的管事韩大姑姑轻手轻脚地过来,站在门口禀言:“夫人,苏府那头传来消息,五少夫人昨儿受寒病倒,孙少爷一直哭个不停,咱们是不是该去看看?”
云初微一愣,云静姝病倒了?
“请大夫看了吗?”
“据说是请了,但目前还没什么好转,说来也怪,生母病倒,那孩子竟像是感应得到一般,哭起来就哄都哄不乖,老太太为此大怒,接连罚了五少夫人院子里的四五个下人,又砸了不少东西,这会子估计还在气头上呢!”
云初微淡淡地“哦”了一声,似乎对此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她的确不意外,因为九爷说过,一旦服用那种药的人受了凉,体内的寒气就会把似有若无的气味彻底遮盖。
闻不到熟悉的味道,小星烨会哭也无可厚非了。
只不过……
云初微打开床头摆放着的上了锁的匣子,微微蹙眉。
这种药尤为难得,并不是取之不尽的,现如今只剩下一个月的剂量,也就是说,云静姝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去争取继续留在苏家的机会,而云初微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去对付苏老太太冯氏。
看了一眼窗外夹杂着冷风的小雨,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她脑海里形成。
云初微唇角下压,面色绷紧。
九爷,为了能让你回来,我必须要赌最后一把了,不管别人说我心狠手辣也好,没心没肺也罢,我想在乎的,只有你一人而已。
转瞬回神,将药粉用牛皮纸包起来塞进袖袋里,云初微看向韩大姑姑,“准备一下,这就过去。”
韩大姑姑迟疑,“夫人要不要去和太夫人打声招呼?”
“不必了。”云初微摆摆手,“让人去通知一声就成,我要是亲自去辞行,娘少不得要跟着我去苏府,天儿凉了,娘身子骨不好,没必要三天两头往苏府跑,更何况云静姝是小辈,没道理让娘去看,所以,咱们自己去就行了。”
韩大姑姑点点头,“老奴这就让人去寻梅居通报一声。”
云初微拢紧身上的斗篷,抬步走出门外。
韩大姑姑马上为她撑开雨伞。
来到苏府的时候,云静姝的院子里围了不少人,以苏老太太为首,下面的媳妇孙媳婆子丫鬟层层往外扩散,几乎围了个水泄不通,可即便是有了这么多阻碍,小曾孙的声音还是从里面传了出来,隐约听得出嗓子已经哭哑了。
云初微站在外头,眉头深皱。
老太太就算再宝贝小曾孙,也不该让这么多人把路给堵死吧?
本来就考虑到天凉把窗棂关了个严严实实,如今又让一堆人围着,气儿都透不进去,云静姝她能好么?
“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云初微走过去,冷冷地看了外面的丫鬟婆子一眼。
众人见到是青鸾夫人,纷纷行礼。
云初微冷声道:“退下去!”
“这……”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虽然云初微算得上她们名义上的主子,可到底不是真正的主子,哪能她说什么她们就照做?
“都听不懂人话是吧?”云初微声音拔高,冷意更甚。
丫鬟婆子们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动。
里面的小孙氏听到声音,急匆匆走了出来,见到是云初微,忙赔笑脸,“九婶娘怎么过来了?”
云初微淡淡看向她,“这些人都是你安排的?”
小孙氏道:“老太太担心一会儿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所以……”
果然是老太太的安排。
云初微心头冷笑,“再照这么堵下去,便是没事儿也真得堵出三长两短来,快些把人都遣散了,里面的病人连气儿都透不过来,吃再多药又有什么用?”
小孙氏这才意识到围在外面的丫鬟婆子着实多了些,便走过去吩咐了为首的嬷嬷,不多一会儿,那嬷嬷就带着其余人等退散开来。
云初微唇瓣抿成一条冷线,抬步走向屋里头。
苏老太太坐在外间,本就斑白的头发更添雪色,双眼微微凹陷,此时正铁青着脸,似乎看谁都不顺,很显然为苏星烨的事儿操心不少。
玲珑郡主站在她旁侧,面带焦急,时不时侧目望着里屋方向。
大夫还在给云静姝和小曾孙把脉。
已经是第三位大夫了,每一个都说云静姝只是感染了风寒,休息一段时日吃几副药就好了,但对于小曾孙,却没人看得出来他到底哪里不舒服,更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哭个不停。
“母亲。”玲珑郡主听不下去了,看向苏老太太,“要不,咱把上回给小星烨栓红绳的神婆找来看看?”
原本玲珑郡主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可是这么多大夫都没办法看出小曾孙哪里有问题,这就不得不让人往那方面想了。
其实这么想的不单单玲珑郡主一人,刚才外面站着的丫鬟婆子也有不少人认为云静姝根本不是什么感染了风寒,而是中邪了,这屋子里有古怪,所以小曾孙才会一直哭。不过想归想,她们可不敢把这些话拿到老太太跟前说,否则一个不对头,背上就得挨板子。
苏老太太还没来得及发话,云初微便缓步上前见礼,“老太太,四嫂。”
苏老太太此时满心满眼都是小曾孙,哪管得了云初微,淡淡瞥她一眼,“嗯”一声就没下文了。
“我听到消息说,云静姝病倒了,小星烨哭个不停,如今看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云初微用征询的目光看向苏老太太,“不知老太太可否准许我进去看一眼?”
听到这一句,正烦闷无比的苏老太太马上醒神,眼底多了几分警惕与冷意,“你怀着身子,就不必进去了,免得被过了病气,对小的不好。”
说得委婉,其实还不是担心云初微趁机对小曾孙做出点什么让人后悔莫及的事儿。
云初微也不甚在意,走到一旁,老僧入定般坐了下来,手中端着茶盏,用茶碗轻轻拂着茶叶沫儿,却是一口没喝,她正竖直耳朵听玲珑郡主讲话。
“母亲,能否考虑一下媳妇的提议?”一听到小星烨哭,玲珑郡主心都碎了,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苏老太太一再皱眉,但心态还算平稳,“先等等,看大夫怎么说。”如果这位都没办法,那就真是有问题了。
不多一会,里屋的大夫出来了,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对着苏老太太一拱手,唉声叹气,“请恕老夫技艺浅薄,实在没法看出这孩子哪里有毛病,至于那位少夫人,她本身病得不算重,若按时服药,几天就能好。”
苏老太太眼瞳一缩,“除此之外,再看不出别的了?”
“是。”大夫再次拱手。
苏老太太捏了捏眉心,吩咐钱妈妈把大夫送出去。
小星烨还在哭,云静姝也难过,可今天吃了药,不能再给他喂奶,只好把奶娘找来,小星烨本来就不亲近除了生母以外的任何人,奶娘的奶,他就更不喝了,一喝就哭。
云初微也心疼这孩子,她身上有药,只要小星烨闻到味道,就一定能乖下来,可她现在不能进去,因为玲珑郡主和苏老太太都已经怀疑到邪祟头上去了,倘若这么多人都抱不乖,她一进去就把小星烨哄乖,到时候苏老太太必然认为她有古怪。
左右权衡,云初微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眼珠一转,附和玲珑郡主道:“媳妇也觉得该让神婆来瞧瞧,孩子不乖,大夫又查不出原因,不可能什么事儿都没有,可别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否则就麻烦了。”
连云初微也这么说,苏老太太开始有些动摇。
里头的小星烨哭累了,慢慢睡过去,渐渐没了声儿。
老太太脸色一变,忙问:“怎么回事?”
里面伺候的婆子答:“老太太,是孙少爷睡着了。”
老太太松了一口气,生恐吵醒那好不容易睡着的小祖宗,刻意压低声音,“苏家是大族,又是香门第,本不该相信那些荒诞不经的说法怪力乱神,可事到如今,老身我也没法子了,老四媳妇,你马上安排人去把那位神婆请来,记住,要秘密进行,莫让外头人知道了。”
玲珑郡主忙不迭点头,“媳妇晓得。”马上下去安排人。
请神婆么?这倒是个好时机。
云初微心思一动,借着出去透气为名溜出了云静姝的院子,找到候在外面的韩大姑姑。
想不到夫人这么快就出来,韩大姑姑有些讶异,“夫人,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云初微摆手,“一两句话,我也说不清楚,不过现在不是说那事儿的时候,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你一会儿马上回府找梅子,把这个交给她。”说着,从袖袋里掏出药包递给韩大姑姑,继续吩咐,“你让梅子马上动身,务必要在苏府的人前头找到城西那位神婆,然后……”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交代了一堆话,韩大姑姑虽然不会忤逆云初微,但看着那药包,心头到底还是有些发憷。
云初微看穿了她的疑虑,“你放心,这不是什么毒药,是救小曾孙的药。”
韩大姑姑目瞪口呆。
这么多大夫都看不出情况来,自家夫人怎么会有药,还言明这是能救小曾孙的药?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云初微投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小星烨是我侄孙,我就算再心狠手辣,也不可能害他,你快去吧,否则一会儿让苏府的人抢了先,我的计划就彻底失败了。”
韩大姑姑不敢再迟疑,马上拿着药包回了国公府。
云初微在桃林里散了一会步才慢慢走回云静姝的院子。
苏老太太还坐在原位不动,钱妈妈守在一边,时不时说一两句宽慰的话。
苏老太太似是懒得回答,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其实云初微很想进去看一眼小星烨,但碍于苏老太太在场,她不能轻举妄动,只得暂时按捺住。
半个时辰后,钱妈妈带着城西那位神婆进来了。
她穿一件深紫色对襟齐膝长褙子,头发梳得齐整,斜插一朵大团花,肩上扛着包袱,大概是做法用的道具。嘴上涂得艳红,是蝴蝶唇妆,眼睛偏小,又是单眼皮,笑起来便只剩一条缝儿了。
“请老太太的安。”
进门后,她走到堂中见礼。
苏老太太一见她便激动起来,急吼吼地道:“上回你给我们家小曾孙栓了线,说是会乖的,怎么今儿一直哭闹不停?”
神婆道:“老太太有所不知,拴线也是有时限的,孙少爷手上的红线早就过了那个时候,哭闹自然也不怪了。”
苏老太太懒得听她扯那些有的没的,直接道:“你快进去给他们母子好好看看,是否真有邪祟上身害人。”
神婆点了下头,不再多言,跟着钱妈妈进了里屋。
一进去,她装模作样地四处瞅了瞅,最后断言:云静姝房里阴气过重,的确有邪祟藏身于此。
老太太吓得面色大骇。
钱妈妈忙搀着老太太转移出去,再不敢待在这屋里,云初微也被“客气地”请了出去。
神婆又道此邪祟道行太深,她必须开坛做法才行。
于是一帮人忙前忙后,终于在云静姝的房门外设了香案和祭坛。
神婆拿出响铃来,叮铃铃摇得热闹,嘴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常人听不懂的咒语。
小星烨才刚睡熟没多久,是被响铃吵醒的,一醒来就扯着嗓子哭。
老太太坐在隔壁的暖阁里,听到哭声后,铁青着脸望着外头的动静,吩咐钱妈妈,“这老货要是敢装神弄鬼,一会儿你就带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好好收拾她一顿。”
钱妈妈会意,“老奴明白。”
云初微站在廊檐下,看白痴似的看着这一大家子人把希望寄托在神婆身上,心头暗暗好笑,如若没有自己的药,小星烨怎么可能会好?什么神婆,不过是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罢了,也不知道是凭借什么本事混出名声来的,在她看来么,也就一般般,只能骗骗苏老太太这等整天待在后宅的无知妇人。
神婆神叨叨地捣弄了一番,里头的哭声还在继续,苏老太太恼了,重重拍桌而起,高声呵斥,“把她给我抓起来!”
之前让神婆帮忙拴线,无非图个心安而已,然而今天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这老虔婆没两下子竟也敢来苏府诓银子,活腻了不成?
马上有膀大腰圆的婆子从四面涌过来,准备抓住神婆狠狠弄死她。
神婆一见势头不对,马上道:“老太太稍安勿躁,本仙姑已求得圣水,只要给少夫人喝下,保证那邪祟马上离开,孙少爷更会因此乖巧下来。”
那所谓的“圣水”里面,就有云初微的药,梅子之前刚一得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往城西赶,先苏府的人一步花重金把药交给了神婆,说事成之后还有另一半赏钱,神婆一见银票,自然心动,问清楚了不会害人性命,这才肯收下,按照梅子的吩咐把药粉倒进她那所谓的“圣水”里。
苏老太太脸上的阴冷不减反增,“吃人害人的东西,还敢装神弄鬼!”
越是这种时候,神婆就越表现得淡定,因为背后的主家说了,“圣水”里面的东西一定能让小曾孙止住哭声,所以当下便不急不缓,“老太太若信得过我,便把这东西拿去给少夫人服下,若是信不过,我任由你们处置。”
若真是江湖骗子,恐怕不敢放出这样的豪言来,苏老太太犹豫了。
钱妈妈劝道:“老太太,左右那东西是给云静姝服用的,不会危害到小曾孙,咱们何不死马当作活马医,试一试呢?”
苏老太太仔细斟酌了一下,吩咐钱妈妈,“把东西接下,你亲自拿进去喂给云静姝。”神婆自然是不能再接近云静姝了和小曾孙了,如今正以“江湖骗子”的嫌疑身份被婆子们押着,随时等候处置。
钱妈妈进去以后,径直走到云静姝床榻边。
云静姝见她手里捏着个长颈瓷瓶,当即脸色大变,虽然神婆与老太太的谈话她都听到了,但谁知道这是不是老太太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借神婆的手光明正大弄死她。心头慌,身子便抖个不停,云静姝马上坐起来,不断往床角缩。
钱妈妈眼神一厉,“你这是做什么?”
“钱妈妈,不要,我不要喝。”云静姝害怕极了,不断晃着脑袋,她不能死,烨儿还这么小,他不能没有母亲。
“你还敢躲?”
钱妈妈面上已然生出几分不耐,三两步走到床榻边,一只手狠狠钳住云静姝的两边脸颊迫使她张开嘴巴,然后用牙齿咬住瓶塞往外一拔,另外一只手伸过去就把瓷瓶里的东西往云静姝嘴巴里猛灌。
云静姝痛苦地皱起小脸,可是她病弱,再加上钱妈妈力道大,她完全躲避不及,只能被迫咽下瓷瓶里的东西。
无色无味,更让她觉得恐慌,因为不知道即将而来的会是什么下场。
等待死亡的过程,总会让人将恐惧无限放大,云静姝瞳孔翻白,浑身抖得厉害。
终于灌完,钱妈妈把瓷瓶收起来。
云静姝剧烈地咳了几声后便放声哭了起来。
钱妈妈听得心烦,冷呵,“闭嘴!又不是让你去投胎,哭什么哭,嚎丧呢?”
自己都要死了,还不允她哭一哭么?云静姝此时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一把抱过还在哭的小星烨,望着他越长越开的眉眼,忍不住潸然泪下。
母子俩哭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小星烨突然停了下来,小手胡乱往云静姝脸上抓,似乎想要接住娘亲落下来的眼泪,又像是在安慰云静姝不要哭,接不住眼泪的小家伙最后把手心弄得湿哒哒的,他缩回手,捏成小拳头往嘴里送。
钱妈妈马上过来把他的小手拉开,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来,“不哭了,孙少爷果然不哭了。”
云静姝这时候才发现小星烨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哭声,她心头一颤,掏出锦帕替他擦了擦睫毛上的泪珠子,难以置信地看向钱妈妈。
为了以防万一,钱妈妈又在旁边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确定小曾孙没再哭,这才转身去隔壁的暖阁报喜。
“老太太,云静姝喝下圣水以后,小曾孙果然没哭了,这会子正被他娘抱着呢!乖巧得很。”
苏老太太老眼亮了亮,莫不成这神婆还真有两下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但又放不下当家主母的架子,淡淡地对着外面的婆子道:“放了她。”
神婆终于得以大喘口气儿,心头念了百十来句阿弥陀佛。
刚才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她险些就以为自己上了白日里那个黄毛丫头的当,好在这药的确有效,不仅为她保得一条命,还能两边赚银子,算下来,她不亏。
让人收拾了院子里的香炉祭坛带着神婆下去领赏钱,苏老太太这才起身去往云静姝的房间。
一眼见到窝在云静姝怀里咿咿呀呀的小家伙,苏老太太阴沉的脸色逐渐放晴,伸出手去逗弄他。
旁人不知,云静姝却是最明白的,能让烨儿不哭,唯有云初微手里的药管用,所以她笃定云初微与神婆联了手,借着“圣水”让她喝下药。
念及此,云静姝抬起头来往窗外瞥了一眼,果然见到云初微站在对面的回廊上,目光与她对视,古井一般,分明没有任何异动,却莫名让人觉得胆寒。
云静姝马上拉回视线,低头看着怀里的苏星烨,神思却有些缥缈。
之前在月子里的时候,云初微曾说过,出了月子就得听她安排,可都这么长时间了,云初微还什么吩咐都没有,时间拖得越久,云静姝就越害怕,生恐云初微到最后会让自己去做什么她根本办不到的事。
如今的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把儿子养大,不想再参与任何争斗,可如果不听从云初微的安排,她就不会把药给自己,没有药,小星烨便会一直哭,哪怕她这个生母亲自哄都没用,如此一来,就成了死循环。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彻底脱离云初微的掌控呢?
云静姝越想,脑袋就越疼,想到最后,只剩下一声长叹。
苏老太太和钱妈妈还在逗弄云静姝怀里的小星烨,谁也没察觉到她刚才一直在走神。
——
云初微没在苏府待多久就带着韩大姑姑离开了,原本想找机会进去单独见云静姝的,但目前看来,云静姝身边看守的人只会增不会减,要想成功见到她,还有些难度。
韩大姑姑是苏晏的人,心思细腻聪颖自是不必多说,看得出云初微有心事,便道:“九爷走前曾吩咐过老奴,若是夫人有烦心事,不妨说与老奴,老奴会尽量为夫人分忧的。”
云初微抬眸看了韩大姑姑一眼,她知道这是苏晏的人,能完全信任,但自己要做的事十分凶险,她谁也不能说,否则一旦不小心让消息走漏,会连累所有人。
想了想,云初微道:“我只是在考虑,到底要怎样才能顺利见到云静姝。”
韩大姑姑若有所思,“夫人是想单独见她?”
“嗯。只可惜老太太安排在她身边的婆子太多,我便是想接近半分都不能。”
韩大姑姑道:“过几日便是老太太寿辰,老奴听闻大少夫人请了戏班子来唱曲儿,到那时各路亲戚都在,老太太总不至于不让五少夫人出来露面吧?夫人若想见她,大可以从这里下手。”
“老太太寿辰?”云初微顿时觉得希望来了,“具体是哪一天?”
“八月初七。”
云初微掐指一算,只有四五天的时间,却也足够筹备所有的计划,不过到那时就不只是见云静姝那么简单了。
回到国公府,云初微找来萧忌,屏退了所有丫鬟以后才出声,“我想见云静姝,可是守在她院子里的婆子太多,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我?”
萧忌犹豫了一瞬,“夫人如果想带什么给她,属下可以代劳。”
代劳么?能不能把她带到云静姝的院子里去?
关于计划的内容,云初微其实很想当着云静姝的面亲自说,因为有她本人在,气场都不一样,云静姝更有可能因为她出现而忌惮几分,但苏老太太看得紧,她实在没法儿了,想来想去,似乎只能写信。
“一会儿我有封信要带给她,你务必要保证安全送到她手里,亲自看着她读完,然后把信烧了才行。”
这种任务对于萧忌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要知道,他在府上是护卫,出了国公府就是隐卫,走暗线这种事,是他们的专长,不管云静姝的院子里有多少丫鬟婆子,只要他把留在京城的这批隐卫调集出来,就一定能在那些下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东西成功送到云静姝手里而丝毫不被察觉。
云初微平时谋划什么都是靠自己,再要么就是小丫鬟梅子会偶尔帮忙,真正用到苏晏的隐卫,这还是头一遭,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家夫君亲自培养出来的这支隐卫到底有多强大,她只是局限性地想着除非有武侠小说里面的轻功,否则要想越过那么多奴仆接触到云静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写完信,云初微密封好交到萧忌手里,再三嘱咐,“一定要亲自交到她手里再亲自看着她读完后烧毁,否则这东西会引来灾祸的。”
萧忌郑重点头,“夫人请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
其实在他看来,夫人完全是多虑了,不过么,夫人从来就没用过他们这支隐卫,不明白其强大之处也可以理解,所以萧忌很配合地露出严肃的表情,表示一旦失败,提头来见。
天黑以后,萧忌顺利把隐卫们聚集到了一起,把云初微吩咐的事给众人重述了一遍。
以为有新任务的隐卫们原本一个个怀着无比期待的心情而来,但在听完萧忌的话以后,全都石化了。
这等小事,随便安排其中之一都能圆满完成,隐卫长您却把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一起,这是看不起我们哥儿几个还是看不起九爷?
萧忌自然晓得众隐卫的想法,他严肃道:“诚然,你们中的随便一个去都能圆满完成任务,但介于夫人的再三叮嘱,咱们势必得做出一番样子来,这也算是给任务增添一层保障,到时候我才好跟夫人有个交代。”
好吧,看在九爷的面子上,看在对方是女主子的份上,隐卫们一个个点了头,但那懊丧的脸色很明显了,往后这等小事禁止再把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否则很容易暴露九爷实力的。
萧忌早就想到了这些,当下也不废话,拿着云初微的信,带上这一队隐卫快速朝着苏府走去。
——
夜已深,小星烨正在摇篮里酣睡,云初微房里还亮着灯,她拥着被子靠坐在床头,一丝睡意也无。
白天那个问题让她困扰到了现在。
一直都知道云初微只是在利用自己,所以云初微越是平静,就越让她感到心慌,她害怕云初微会出其不意给自己出一损招,到时候殃及自己该怎么办?
有那么一刻,云静姝甚至想过抱着小星烨就这么逃出去算了,可是外面的情况,似乎更凶险。
继续待在苏家的话,虽然仍旧得不到什么好脸色,却可以保证自己和小星烨不会挨饿受冻,更不用每天东躲西藏。然而,云初微于她而言却是一颗随时都能发作的毒瘤,可怕至极,让人防不胜防。
所以她纠结,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保得住自己母子二人的安危。
这个夜晚,似乎比寻常任何时候都要安静,安静到让人觉得不正常。
云静姝反应过来的时候,后窗已经被人打开,唰一下闪进来一条黑影,不过片刻就到了她榻前。
云静姝紧张地攥紧被子,面无血色地看着面前蒙着面的黑衣人,正想大声惊叫,就被紧跟而来的另一名黑衣人死死捂住嘴巴,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害怕地睁大瞳孔。
第一个进来的人是萧忌,为了不让云静姝大喊大叫,他示意另外那名隐卫摁住云静姝并死死捂住她的嘴巴,他快速从怀里掏出云初微的密信对着云静姝打开。
当然,萧忌和那名隐卫都不可能去看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只有云静姝一个人能看见。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然后肯定了这是云初微写的,上面说,能让她继续待在苏府的那种药,只有一个月的剂量了,她现在有两种选择。
要么,乖乖等着被苏老太太折磨死。
要么,本月初七老太太寿宴时釜底抽薪。
云静姝的双目定在“釜底抽薪”四个字上,瞳孔里的惊恐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云初微虽然没明说,但其间意思已经不言而喻,釜底抽薪要想成功,除非,老太太会在寿宴当日暴毙。
这是要借她的手杀了老太太。
云静姝发不出声音,眼角大颗大颗的热泪滚滚而下。
她的预感果然没错,云初微不是忘了与她的约定,她只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暴而已。
而这场风暴,将很有可能把她自己陪葬进去。
“看完了没?”萧忌冷着脸问。
云静姝没法回答,一个劲地落泪,面如死灰。
曾经设想过无数种云初微会让她做的事,但她怎么都没想到云初微会这么胆肥,不开口就不开口,一开口便让她去杀人。
萧忌已经没耐性,转身便把信纸拿到烛台上烧成灰烬,然后示意那名隐卫松开云静姝。
“你,你们……”云静姝面上的惊恐不减反增,指着对方,却不知道要怎么说,因为她实在是太害怕了,怕这些人心下一恼直接一刀解决她。
萧忌眼神发冷,“夫人若是吩咐了你做什么,你最好乖乖去做,否则……”眼神往旁边一瞥,定在小星烨身上。
云静姝脸色陡变,“我…我会按照吩咐行事的,求求你们放过烨儿,他还只是个孩子。”
萧忌冷声道:“你最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否则做不到,我们可是要回来讨债的。”
云静姝不可控制地颤了颤,晃神间,两名黑衣人已经彻底消失了,后窗也是紧闭的,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是幻觉而已。
她也很想告诉自己这一切只是幻觉,然而房间里弥漫着的烧纸味道一再提醒她,这不是做梦,不是错觉,而是云初微真的要让她去做一件完完全全超出了她能力范围的事。
云静姝会对“杀人”这件事特别畏惧,是因为当初在龙泉寺的时候由于她的设计害死了苏璃,况且她当天晚上与已经死绝的苏璃同床共枕到天明,发觉的时候,直接被吓破了胆,所以现在一旦提及“死人”之类的字眼,她就会从骨子里产生一种抵抗甚至是逃避的恐惧意识来。
夜还很漫长,云静姝却再也不敢睡了,眼泪还在不停地滚落,她张大眼睛望着帐顶,一种难言的恐惧逐渐将自己包围。
“少夫人。”外面传来婆子的敲门声,“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没事,是孙少爷刚才醒了一下。”云静姝尽量压低声音,不让外头的人听出破绽来。
外面的婆子果然没了声儿。
云静姝侧目,视线落在摇篮内那小小的一团身上,心头越发堵得厉害。
刚才那些人,一看就身手不凡,他们全都是宣国公府的,也就是说,一旦自己忤逆了云初微,就算她不会亲自出面,这些人也会暗中做了自己。
这世上,竟然能有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
云静姝想到白天自己从窗缝里瞥到对面长廊上云初微的那个眼神,平静,幽深,分明什么都没做,却莫名让人觉得害怕,好似站在那里的不是活人,而是阴司来的厉鬼。
——
四五日,说快也快,转眼就到了。
苏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全都在为老太太的寿宴做准备,小孙氏更是忙得连轴转,喘气儿的功夫都没有。
云初微睡了个懒觉,巳时才起,梅子伺候她梳洗的时候笑嘻嘻问,“今儿是老太太寿辰,姑娘打算穿哪套衣服?”
云初微眸光微闪,“选套喜庆的来。”
梅子愣神,“姑娘一向不都喜欢素净的吗?”
云初微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勾唇笑道:“今儿啊,是个好日子。”
如果云静姝真的做到了“釜底抽薪”,那么她很乐意在这么特殊的日子里穿得喜庆。
毕竟终于帮婆母和夫君报了仇,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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