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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初微一连吃了三个青橘,直看得赫连双牙酸,见云初微再拿第四个,她赶紧伸出手来挡,“我的小祖宗,你要再吃,仔细闹肚子了。”
云初微瘪瘪嘴,“也不晓得为什么,一看见这青橘我就流口水。”
“那也不能多吃啊!”赫连双哭笑不得,“贪吃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一会儿回去你要真有哪里不对劲了,九爷知道,还不得把我们婆媳骂死?”
云初微翻翻眼皮,“九爷在南境,远着呢,他不可能知道。”
赫连双马上将剩下那几个青橘收了起来,“管他知不知道,你都不能再贪嘴了,要真肚子饿,不如我请你去外头吃好吃的。”
云初微直甩脑袋,“不要,我就是吃两个橘子而已,你们不让就不让呗,哪儿那么多话?”
赫连双看着她,一脸的无可奈何。
云初微转而说起了旁的话题,“嫂子,最近和吴二哥怎么样?”
赫连双小脸染上娇羞,“也就…那样呗!”一样没圆房。
大婚半年了,驸马对她的好始终没变过,可她依旧解不开心结,没法就这么把自己交出去。
驸马每天都睡在外面的耳房,久而久之,两人没圆房的消息就传了出去,云初微来之前,赫连双正和婆母说这事儿呢。
知道瞒不过去,她索性就坦白了讲,直接告诉婆母自己还没能适应过来,好在婆母脾性好,也没太勉强她。
几人说话间,外面就传来吴勇的声音。
“娘,公主在这儿吧?”
紧跟着,他挑开帘栊进来,见到云初微也在,忍不住愣了愣,随后笑道:“今儿刮的什么风,竟然把夫人给刮到这儿来了?”
云初微转过头看着吴勇,他比半年前更加英伟魁梧了,天儿有些热,他穿着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单薄武士服,胸膛微露,健硕的蜜色肌肉线条紧致,饱满弹性,骨键筋强,无形中频频向外散发出猛男的魅力。
云初微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么久不见,吴二哥进步不少啊,啥时候能参加武举?”
相比较半年前,如今的他器宇轩昂,就连谈吐都大方爽快了不少。
“听说今年的武举是在十月份,我才入武馆半年多,还是一级新生呢,要去参加武举,怕是有些难度。”吴勇道:“不过如果下一届要等三年,那我今年还是愿意去试一试的。”
吴勇所在的朝阳武馆,是云初微利用苏晏的关系帮他弄进去的。
朝阳武馆就跟国子监是一样的性质,但凡从这里结业的学生,都能被朝廷安排到一份固定的武散职,当然,这种职位连品级都没有,只能勉强混口饭吃,如果不想一辈子碌碌无为,除了拿校考成绩之外,学武其间也可以参加每三年一度的武举,一旦考中,便可提前结业前往任职。
所以,吴勇虽然是去年才进去的一级新生,但只要报了名,他也可以参加今年的武举。
“吴二哥这么认真,就去试一试呗!”云初微道:“说不准还真能考中呢?”
吴勇笑道:“考中我倒不指望,主要是借着武举去锻炼一下,看看武举的难度与武馆里教授的区别大不大。”
“我觉得这想法不错。”赫连双道:“难得驸马如此上进,我自然是支持你的。”
吴勇看了一眼赫连双,耳尖悄悄红了。
这种羞赧的小动作出现在一个器宇轩昂的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反差萌,云初微忍不住好笑。
大家把话题聊开,吴勇也就不拘束了,“云妹妹晚上留在这儿吃饭吧,吃了饭再回去,你要是一个人不敢回去,大不了我送你。”
云初微忙摆手,“吃饭就不必了,倒不是我不敢回去,而是早上答应了回去陪我婆母吃饭的,咱不能言而无信不是?我还是快些回去的好,一会儿天色晚了,婆母该担心了。”
听到她搬出静瑶太夫人来,吴勇再不敢阻拦了,亲自送她出门。
坐上马车,云初微冲吴勇和赫连双挥挥手,“你们小两口回去吧,我这就走了。”
“云妹妹,慢走。”
转过身,吴勇低头看向赫连双,“公主,饿不饿了?饿了咱就回家吃饭。”
赫连双点点头。
吴勇进米铺打了声招呼,“娘,我带着公主先回去了。”
“嗳,老二,路上注意安全。”吴婶嘱咐。
吴婶和吴大要看铺子,所以很少回去吃饭,都是在铺子里将就着吃的,只有赫连双和吴勇回去吃。
两人坐上马车,很快回到小院儿。
一下车,把赫连双安顿好,吴勇就急着要去厨房。
赫连双突然拽住他的衣袖。
吴勇愕然,转过头,“公主?”
“驸马白天在武馆就已经很累了,厨房那边,让厨娘们安排就好。”
意识到失态,赫连双赶忙缩回自己的手。
吴勇道:“我怕她们做的公主吃不惯。”
“大婚了,就是一辈子,再不习惯的事,总有一天都要习惯。”赫连双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吴勇心神一震,“公主。”
“叫我双儿。”
“双…双儿。”
“吴二哥。”虽然第一次这么称呼他,但她觉得远比冷冰冰的“驸马”来得亲切。
吴勇坐下来,“公主…双儿,有什么话,你慢慢说。”
“嫁给你半年,也任性了半年,希望你原谅我的不懂事。”
“傻丫头。”吴勇忍不住揉揉她的脑袋,“怎么突然说这些?”
其实他心中无比震惊,要知道这半年来,夫妻俩过的都是相敬如宾的日子,他从来不越雷池半步,她也不会主动跟他说心里话,他们的日常相处模式,基本就是他早起,给她做早饭,然后去武馆,中午不回来,晚上下学,又会变着法儿地做皇宫里没有的小吃给她尝。
虽然她也肯吃那些菜,但对他的态度,半年如一日,不冷不淡。
“吴二哥。”赫连双的声音有些抖,像是浑身都在发冷,“我想,试着接受你。”
吴勇呆若木鸡,彻底没了反应。
“虽然咱们俩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可既然都已经成了一家人,这日子,照样要过到头,不是么?”她眼圈红红,像只伤心的兔子,看得他心头很不是滋味。
“双儿,哦不,公主,我不会勉强你的。”
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今儿头一回见,着实把吴勇吓得不轻。
说完,他就站起来要往外走。
“吴二哥。”赫连双唤住他,“你这是…在嫌弃我吗?”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吴勇结巴起来,有些语无伦次,“我只是觉得,像咱们现在这样相处挺好的,我可以慢慢等你,等到你心甘情愿为止。”
“你不怨我?”
“不怨。”吴勇甩甩脑袋,真的不怨,此生能娶到公主,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他从不敢奢望她马上就能接受自己,所以这半年的每一天都在努力,努力让自己更优秀,变得更强。
他相信,总有一天自己能感动到她。
她刚才的反应,的确出人意料,要么,是她去过皇宫,被皇后娘娘点拨了,要么,是她今儿在米铺的时候,他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想到这里,吴勇眸子霎时阴暗下来,半蹲着身子看着她,“公主,是不是,我娘跟你说了什么话,刺激到你了?”
“叫我双儿。”
“双儿。”
“娘没对我说重话。”赫连双摇头,就是因为这家人的过分纵容,才会让她无地自容。
“那你为什么……”吴勇很不解,又问:“还是说,你今天又进宫了?”
赫连双还是摇头,“我没进宫。”
骆皇后来过两道帖子请她,都被她以身子不适推拒了。
那段时间,她正处于叛逆期,心理有点小扭曲,不想把自己的情绪带入皇宫,免得父皇母后看了以后会更难过。
吴勇轻轻握住她的手,“别哭,你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我帮你分担,可好?”
他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赫连双就更难受,不管不顾扑在他怀里放声哭了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投怀送抱,却是哭着的。
也是他第一次抱她,心情有些七上八下。
僵了一瞬过后,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明天我送你去东阳侯府,你和小侯夫人是好友,若是有什么不方便和我说的话,就去找她,她不会不管你的。”
赫连双没反应,抽泣不停。
“双儿,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何突然伤心又突然说出那些话来,但身为你的夫君,有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
赫连双止住哭声,抬起头来,“什么?”
“如果可以,永远都不要哭,公主的眼泪,是很珍贵的。”
不知为什么,刚刚还伤心到不顾形象大哭的赫连双在这一刻突然想笑,于是,再一次不顾形象破涕为笑。
吴勇见她终于肯笑,心中高兴,“现在还难不难受?”
“不难受了。”她摇摇头。
吴勇将她抱到床榻上坐着,一转身去外面的水房打了热水来,将毛巾浸湿拧干,拿起来轻轻给她擦脸。
“我自己能来。”赫连双想从他手中夺过毛巾。
吴勇道:“双儿一日是公主,就终身是公主,不管是在皇宫,还是在吴家。”
把毛巾从她面上拿开,他很认真地道:“就算你不是,我也会把你当成小公主对待。”
赫连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心底似乎有个软软的地方被触动,说不出的暖。
“吴二哥,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们本就是强扭在一起的婚姻,如果只是做面子,相信没有哪个男人能做到如斯地步。
“因为你是吴家的小公主啊!”
他说话的语气,很像大人在哄小孩子,却不管谁听了,都会觉得特别特别的暖。
聂嬷嬷提着食盒进门的时候,见到驸马也在,她忙退回去,重新敲门。
“嬷嬷,进来吧!”赫连双坐正了身子。
吴勇端起铜盆打算去倒水。
聂嬷嬷忙道:“驸马爷,还是老奴来吧!”
“嬷嬷不必客气,陪公主用饭吧,这些事儿,我能做。”吴勇说完,阔步走出门外。
聂嬷嬷走到桌边,将食盒打开,里面是香喷喷的饭菜。
“公主,这些都是您爱吃的。”摆好碗筷,聂嬷嬷躬身立到一旁,随时准备着给赫连双布菜。
赫连双趿上鞋子走过来坐下,端起小碗。
聂嬷嬷一面布菜,一面瞧着她的脸色,然后小声问:“公主和驸马爷之间的疙瘩,解开了吗?”
赫连双一下子呛咳起来。
聂嬷嬷暗骂自己不该这个时候多嘴,忙给赫连双顺气。
又倒了水过来,赫连双喝了一大口,喘着气道:“嬷嬷打小就教我食不言寝不语,今儿怎么迫不及待在我用膳的时候问话了?”
“老奴知错。”聂嬷嬷垂下头,一副等着受罚的样子。
其实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打小就看着自己长大的嬷嬷,赫连双哪能舍得说罚就罚,“今天我去了米铺。”
聂嬷嬷微讶,“见到夫人了?”
“嗯。”赫连双点头,“大婚半年肚子没动静,没圆房这事儿怎么都瞒不过去的,我索性全都坦白了。”
聂嬷嬷面露紧张,“夫人如何说?”
“婆母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嘱咐我,如果吴二哥待我不好,就跟她说,她替我收拾吴二哥。”
竟然连称呼都在不知不觉中换了。
聂嬷嬷不知该高兴,还是该说小公主心性单纯。
“那么,公主是怎么想的呢?”聂嬷嬷试探了一句。
“我…”赫连双哑了声音,“我也不知道。”
“考虑了半年的时间,公主还是一点想法也没有吗?”聂嬷嬷又问。
其实她并不想逼迫这个小女孩,可是皇后娘娘那边好几回让人暗中来问她公主和驸马的日常生活状况,她不敢对皇后娘娘阳奉阴违,却又不愿出卖小公主,左右为难。
赫连双想了想,“想法,应该是有的。我打算,慢慢接受驸马。”
聂嬷嬷大喜过望,“公主此言,可否为真?”
“当然是真的。”赫连双道:“嬷嬷不也说了么,这里是我今后永远的家,那么我想,就算我不接受驸马,我还是得在这里待下去,而且一待就是一辈子。那么别扭着,终究不是法子,早晚得被父皇母后知道,我不想他们在烦忧朝政之余,还得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来,这不是乖女儿该做的事。”
小公主总算长大了。
聂嬷嬷很欣慰,“公主想要如何做,就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吧,老奴只是个奴婢,断没有伸手阻止公主的道理,老奴能做的,就是祝福公主。”
赫连双点点头,“嬷嬷,明天我们去东阳侯府吧,好久没去看妙瑜了呢,也不晓得她最近如何了。”
——
翌日一早,东阳侯府。
盛夏天儿亮的早,空气也新鲜,黄妙瑜让翠芙扶了她去花园里坐。
云安曜走了这么久,倒是写了几封信回来,每一封信都认真嘱咐她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自己照顾不了,那就别吝啬丫鬟们,只管让她们来。
每次北疆来信的时候,黄妙瑜听翠芙念完就拿过来紧紧攥在掌心里,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去感受一下他粗粝的大掌留在信封上的余温。
像往常一样,翠芙又给黄妙瑜念了一封信,她依旧接过来,攥住信封一角,放在靠近心脏的位置,然后深深地呼吸几下。
唯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他还在自己身边。
主仆俩的对面,有一丛细竹林,挡住了两人的身影,当然,也挡住了竹林那边的几个洒扫丫鬟。
但她们说话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今天早上我们几个去打扫小侯爷的房间,竟然从床底下找出半坛子酒来。”
“小侯爷常在自个屋里喝酒,这不是很正常么?只不过,隔了半年你们才发现,太太都没责怪?”
“太太当时也在,看到那半坛子酒,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但没多说什么,只让我们处理了就是。表面看似没什么,其实那半坛子酒大有来头哩。”
小丫鬟们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八卦凑热闹,眼下一听,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聚拢来,“快说说,那酒什么来头?”
之前故弄玄虚的丫鬟挑眉,“你们可还记得去年小侯爷一共喝醉了两次,第一次是因为被逐出族谱的那位姑娘,喝得倒是不怎么严重,太太去劝了劝就没什么事儿了。
这第二次,小侯爷为谁喝的酒,说出来你们都不信。”
“难道是小侯爷心仪之人?”
才听到“心仪之人”四个字,黄妙瑜就手指一颤,信封无声滑落到地上,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姑娘。”翠芙咬牙,恨不能冲出去好好收拾收拾那几个嘴碎的小蹄子。
“嘘——”黄妙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明知那几个小蹄子再说下去就得出事儿,却偏偏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冲出去,翠芙急得额头冒汗。
小丫鬟们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个人啊,就是早已经出嫁的永淳公主。”
“别瞎说!”有人不信,“本朝有规定,公主不能和权臣子弟联姻的,小侯爷再怎么没分寸,也不可能……”
“就是因为不可能,所以才单相思嘛!你们是没看到,永淳公主出嫁那天,小侯爷直接因为喝多了酒而中毒,险些丧了一条小命,亏得大太太去得及时,又给请了大夫才救回来,否则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那你们说说,永淳公主对咱们小侯爷,有没有过那种心思?”
“这个嘛,有些吃不准,不过我自己倒觉得永淳公主肯定心悦过小侯爷,不然他们也不会私底下见面了。”
“啊?私下见面?你怎么知道的?”
“去年大雪,府上仓库不是囤货么?我跟着采办妈妈出去,内急找茅厕的时候无意中撞见的。”
话已至此,无需再往下听。
虽是七嘴八舌的一通八卦,却条理分明,事件清晰,一字一句都在控诉她那位早就暗地里背叛了自己的所谓“密友”。
黄妙瑜到底没忍住,当场就哭了出来。
翠芙气不过,破声骂道:“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主子们的事儿,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虽没见到本人,但一听声音,众人都晓得是谁了,纷纷吓白了脸,顿做鸟兽散。
等小丫鬟们都散去了,翠芙才回过头来安慰,“姑娘,那就是丫鬟们嘴碎胡乱说的话,您可千万别往自个心上去,没的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啊!”
黄妙瑜死死攥着手指。
没想到,死都想不到,那个让她嫉妒到能发狂的人,那个被她夫君藏在心里多年舍不得碰的女人,竟然是她这么些年自以为亲密无间的好友。
难怪当初她要出嫁的时候,赫连双会去黄府和她说那些话。
在赫连双的眼里,她黄妙瑜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吧?
“姑娘。”越看黄妙瑜的神情,越觉得不对劲,翠芙慌了。
“一边是夫君,一边是密友,翠芙,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翠芙蹙眉,“姑娘,你怎么不听呢,那些话,做不得数的,您是大家闺秀,哪能与那些个没脑子的下人一般见识?”
黄妙瑜泣不成声,“他们俩要是清白的,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人说,非得私底下见面?”
根据那个丫鬟的描述,她想起去年有一天,自己跟着母亲去赴宴回来,半道上看见云安曜魂不守舍地站在雪地里的场景,她当时还下去给他送伞,但被他拒绝了。
当年不知,如今想来,他那个时候的仓惶而逃,可不就是因为险些被她撞破了他私会赫连双这件事么?
好!很好!
一个个都对她撒谎。
云安曜说:“我若是有意中人,一准直接上门提亲,而不是把婚事交到我母亲手里。”
其实不是没有意中人,而是他没办法真的向自己的意中人提亲。
赫连双说:“人有的时候就得活得单纯一点,否则把现实看得太通透,便只会伤到自己。”
讽刺!
这一切都太讽刺了。
她当时为何没能反应过来这些话都意有所指,为什么没能把云安曜与赫连双联想到一起?
赫连双当初对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完完全全就把她当成白痴看吧?
“姑娘。”见她面如死灰,翠芙越发难受,小声哭了起来,“你别难过了。”
夫君与好友的双重背叛,她怎么敢忘?
黄妙瑜心痛如割,刚想起身回房,门上的婆子就进来禀言:“小侯夫人,永淳公主来了,在外面求见呢!”
“呵——”黄妙瑜冷笑一声,“来得倒是及时。”一抹泪,“请进来。”
赫连双到花园的时候,见到黄妙瑜坐在石凳上,想到一段时日未见,也不知她过得如何,赫连双心情激动,“妙瑜。”
喊完,就飞奔过去拉住她的手嘘寒问暖,“你最近怎么样?”
黄妙瑜的眼睛,一直是苏晏在医治,由于用药特殊的原因,覆在双眼上的白绫不能拿下来,所以即便是哭过,也看不太出来,更何况,在赫连双进来之前,黄妙瑜已经换了另外一条白绫,遮挡了眼睛,就更看不出来了。
“我很好,多谢公主关心。”
声音淡而疏离,隐隐夹杂着几分冷意。
赫连双一听不对劲,忙问,“你的声音怎么那么沙哑,是不是碰上什么事儿了?”
黄妙瑜不答,转而对翠芙道:“你先退下去。”
翠芙看了赫连双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乖乖退下。
“妙瑜,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单独和我说?”赫连双握着她的手不放。
姐妹俩好久都没像现在这样单独聊过了,赫连双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黄妙瑜翘起唇角,“小侯爷去北疆以后,公主往东阳侯府跑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呢!”
黄妙瑜是自己从小到大的好友,赫连双当然不会把她的话往坏了想,只笑道:“你知道的,我婆母和大伯子都在铺子里帮忙,我虽贵为公主,却也不能三天两头往外跑不是,先不说别人怎么看,就我自己这心里头也过意不去,所以一有空,我都会去铺子上帮帮忙。
妙瑜,怠慢了你,我很抱歉,如果你在怪我不常来,那往后我隔三差五就来一趟,陪你说话,好不好?”
黄妙瑜心撕扯着疼,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赫连双还打算装傻充愣么?非得要她直接挑明,然后亲手撕碎她们之间那点子可怜的“友谊”,她才会承认?
“公主,花园的风景好看么?”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赫连双反应不及,“好,好看,你们府上的花园很漂亮。”
“只可惜,我看不见。”黄妙瑜不着痕迹地从她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摊开手感受了一下四周的柔风,“我的眼睛,这辈子都看不见了,所有的花,所有的树,所有的人,我都看不见。就算你在我背后做了什么,我也看不见。”
“妙瑜。”赫连双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会突然说这些?”
“开个玩笑而已,公主怎么紧张起来了?”她苦笑。
“不是我紧张,是你今天太怪了。”赫连双抿了抿唇,“到底遇到什么事,你连我都不能说了吗?”
想到刚才小丫鬟们说的那番话,黄妙瑜的心狠狠蛰了一下,“公主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小侯爷他心里藏着一个人?”
赫连双手指微蜷,“我记得。”
“我真的好嫉妒那个人啊!”黄妙瑜几乎是哭笑着说出来的,“她为什么如此幸运,凡事都赶在我前头,她又为什么那样命好,走到哪里都得万千宠爱?”
赫连双紧张起来,“妙瑜,你…你知道她是谁了?”
“不知道,但我觉得,她一定在暗中嘲笑我。”
冷冰冰的回答,非但没有让赫连双浮躁的心绪沉稳下去,反而越发焦灼。
直觉告诉她,黄妙瑜会说出这些话,一定是有原因的。
可是怎么问她都不说,这让赫连双很无奈。
“公主,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一无是处?”
“妙瑜,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看到这样的黄妙瑜,赫连双心里说不出的难过,那些年无话不说的好友,到了如今,竟然无话可说。妙瑜有心事,却再也不愿意与她分享了。
“我累了,想回房休息,公主请回吧!”黄妙瑜左手摸到石桌边缘,慢慢站起来。
“妙瑜,我扶你。”赫连双走过去。
手指刚一触碰到黄妙瑜的胳膊,黄妙瑜突然就大力甩开她,“我不用你扶!”
赫连双没站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花园里的路本来就多是鹅卵石,赫连双这一颠,刚好颠到尾椎骨,疼得她根本站不起来,望着黄妙瑜摸索慢慢往前走的样子,她红了眼圈,“你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大可以直接说出来,咱们这么多年的姐妹情,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不是……”
黄妙瑜突然冷笑一声,打断她的话,“很久以前,我也觉得我很了解你,可后来我才知道,你对于我来说,太陌生了,什么相互扶持的姐妹情,感动过的,只有我自己吧?”
“妙瑜!”赫连双忍住尾椎骨处传来的疼痛,“你到底,有什么不能说?”
“不是不能说,是不想说。”黄妙瑜脸上一片漠然,“翠芙,咱们该回房了。”
不远处的翠芙忙过来搀住黄妙瑜,又看向后面,见赫连双摔倒,“公主…你…”
“让人送客!”黄妙瑜冷冰冰扔下一句话,挪着步子往前走。
聂嬷嬷过来看到赫连双跌倒的样子,吓得面色全变,忙弯下身扶她,“公主,你怎么样?”
“嬷嬷,你轻些,我疼。”
赫连双因痛蹙着眉,声音含着哭腔。
聂嬷嬷心疼不已,“是哪个天杀的敢这么对待公主,公主只管告诉老奴,老奴一定替您好好教训她!”
说完,弯下腰将赫连双背在背上,大步往东阳侯府门外走去。
因是颠到尾椎骨,赫连双没法坐,上车以后就歪倒在聂嬷嬷双腿上,通红的兔子眼溢满了泪光。
聂嬷嬷安抚道:“公主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到家了。”
赫连双不是因为身痛,而是心痛。
她一句句回想着黄妙瑜的那些话,哪一句都能刺痛她的心窝子。
“嬷嬷,妙瑜变了。”赫连双双手交叠枕在下巴下,吸了吸鼻子,“我和她这么多年的姐妹情,似乎到最后什么也没留下,她说那些都是假的,也不需要我的关心了。”
聂嬷嬷道:“小侯夫人眼睛不好,或许是压力太大了,一时没忍住把心中郁结的怨气都撒了出来,过了就好了。只不过,公主身份如此尊贵,她再有诰命,也只是个臣妇,她怎敢如此对您。”
“嬷嬷,我不在意这个。”赫连双道:“疼是有点儿疼,一会儿回去上点药就成,我在意的,是她的态度。”
聂嬷嬷抿了抿唇,“如果公主觉得真被她伤到,那咱往后就不交这个朋友了,你还可以结交很多人啊,像青鸾夫人和那位许姑娘就不错。”
“她们两个的确不错。”赫连双喟叹:“但我和妙瑜是多年的朋友,我不相信她会因为一时之气就这么结束我们之间的情谊。嬷嬷,你觉得会不是她有难言之隐,所以故意把我气走?”
“这个…老奴也不是很清楚。”聂嬷嬷皱皱眉头,有些气愤,“老奴只知道被她这么一推,公主怕是有好几日不能下床了。”
赫连双闷闷地继续趴着,没再说话。
回到吴家,聂嬷嬷依旧把赫连双背进去,马上去拿了跌打损伤的膏药来给赫连双抹上。
主仆俩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就在赫连双困意来袭准备睡觉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吴勇焦急的声音。
“双儿——”
“吴二哥?”赫连双睡意退去大半,睁着大眼睛看他,“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受伤了,就向武师告了假。”吴勇坐在床榻边望着她,一脸心疼,“伤到哪儿了?”
“不碍事。”赫连双笑着摇头,“已经抹过药了,过几天就能好。”
“是不小心伤到的,还是人为?”这件事,还是府里的小厮去武馆告诉他的,否则他怕是得等到晚上才晓得。
“是我自己不小心。”赫连双露出宽慰的笑,“已经没事了,吴二哥不必担心。”
“我放心不下,就在这里陪着你吧!”他仍是坚持。
“你这样,又浪费了一天练武的好时机。”赫连双嘟嘟嘴巴,“其实晚上回来陪我就行了,真的不必……”
“双儿。”他打断她的话,暗影里,面容凝肃而执着,“如果你受伤了,我第一时间还要去衡量是练武重要还是你重要,那我便不配为人夫。”
赫连双忍不住笑了起来,“吴二哥,谢谢你。”
“傻双儿,一家人,说什么谢?”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粉白的小脸。
有他陪,之前在东阳侯府的郁结之气全都一扫而空,赫连双终于肯毫无牵挂地安睡。
等她睡熟,吴勇才起身走出门外,问聂嬷嬷,“嬷嬷可知道,公主因何受伤?”
聂嬷嬷叹了叹,如实道:“公主被小侯夫人推倒,颠疼了。”
“小侯夫人?”吴勇眼瞳一缩,“她和双儿不是好友吗?怎么……”
“具体细节,老奴也不太清楚。”聂嬷嬷道:“驸马爷不如等公主醒来再问问她?”
“好。”
——
焦燕今天刚好得空,听说赫连双受了点伤,马上去街市上买了点补品拿着就急匆匆往这边来。
她进门的时候,赫连双已经醒了,吴勇正在一勺一勺地喂她喝粥。
“公主……”
进门看到这一幕,焦燕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里出不来。
她从来没见过吴二哥对哪个女子这么好,公主可真幸福。
“燕妹妹。”赫连双见她来了,笑着打招呼。
焦燕尴尬笑道:“我听说你受了伤,特地来看看,公主伤到哪儿,可有请大夫来看?”
“我没事儿。”赫连双实在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点点的小事,会有这么多人紧张得不得了。
其实是她没把自己的身份当回事儿,公主乃金枝玉叶,莫说手上,就是擦破点皮,那也是大事。
焦燕以为吴勇在武馆,这才打算过来帮忙照顾赫连双的,没想到他竟然在,所以一时有些无措。
“燕妹妹,别杵着了,快过来坐。”赫连双指了指一旁的凳子,“你不是来找我的么?总不能话都不跟我说一句就走了吧?”
“当然,我当然是来找公主的。”焦燕硬着头皮坐下来。
赫连双已经喝完最后一勺粥。
吴勇站起身,“你们聊,我就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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