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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妈妈眼见简君平软软倒在地上,再不能动弹了,方将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本能之下顺手抓来的花瓶放回原地,默默的跪到了古氏面前,到底二十年的主仆之情,关键时刻,古妈妈心里还是将古氏放在了第一位,哪怕做奴才的对主子动手,以下犯上,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只可惜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晚了,只能为自己这次身不由己的背叛,付出血的代价了!
古氏见古妈妈惨白一片的脸上全是后悔与羞愧,虽然古妈妈才救了她,依然对其再生不出半点温情来,亦不看地上的简君平一眼,就跟他的死活丝毫与她不相关一般。
只看向崇安侯,哑声说道:“多谢公爹明察秋毫,秉公办理,儿媳心里感激不尽,只是儿媳不想和离,一旦和离了,沫儿的身份只会比庶出的更尴尬,这辈子便都毁了,叫儿媳当娘的如何忍心?所以还望公爹能收回成命。”说完给崇安侯磕了个头。
崇安侯却是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古氏竟还不肯和离,想了想,应当不是她对那个混帐东西还有感情,更多还该是担忧和离后自己的未来,因说道:“沫儿是崇安侯府的小姐,是我的亲孙女儿,只要我还在一日,便绝不会让任何人委屈了她,便是哪日我不在了,你大哥大嫂我也定会一样要求他们,且信得过他们的人品,所以,你不必担心沫儿,只管安心回去便是。”
顿了顿,又道:“除了你的嫁妆,你的那些……‘私产’,你也都可以带走,就当是我们简家补偿你的,我还会去信给我的一位老友,他们家是你们天津卫一带的大户,子侄辈里也不少人出仕,最出息的已做到松阳知府了,我会托他尽量替你保一门好亲事,让你后半辈子不至无有所依的。”
这下应该愿意和离了罢?
没想到古氏还是坚持不肯和离:“没娘的孩子已经是根草了,何况沫儿还早没有爹了,再连我也舍她而去,她得多可怜?我实在做不到。我知道我犯了很多错,让公爹以后都不想看到我了,我以后若非必要,绝不再出现在公爹面前,只日日闭门养病便是,只求公爹能成全我的一片爱女之心。”
哼,谁知道她前脚答应和离,离开简家了,简君平那个狼心狗肺的会不会后脚就将陆氏那个贱人给扶正了,做父亲与兄长的再反对,说到底这也是简君平自己的事,只要他自己死命坚持,这事儿便有很大成事的希望,公爹再恼,难道还真能杀了他,或是将他逐出简氏一族不成?别说简家丢不起这个人,只冲崇安侯府人丁单薄这一条,公爹便绝对狠不下那个心。
所以她为什么要给那个贱人腾地方,她就是要在简二夫人的位子上坐一辈子,让那个贱人永远没有扶正那一日,让她的儿女永远只能顶着‘小妇养的’的名头,低人一等,她就是要膈应奸夫淫妇一辈子,让他们恨她恨得牙痒痒,却又奈何不得她一辈子!
崇安侯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古氏心里这会儿想什么,他约莫能猜到,不外乎信不过简君平,或者说信不过他,怕他哪一日就拗不过简君平,同意让他将陆氏扶正了而已,这样的结果,是她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为此甚至不惜赔上自己后半辈子可能会有的幸福,而她还这么年轻,后半辈子其实还是大有可能圆满的不是吗?
只可惜“心有不甘”四个字说来容易,真正能勘破的这世间又有几个?但愿她以后不会为今日的决定后悔,不会因此再生出什么事端来罢。
崇安侯因斟酌着说道:“你如果实在想留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一点,你将来别后悔,更别因后悔,就再生出什么事端来,这个家经不起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作妖了。”
反正那个混帐东西也要离京了,连同陆氏那个祸头子一并带走,三五七年之内,都不可能回来了,届时一个天南一个海北的,应当也闹腾不起来了,倒是替他省了再要替那个混帐东西张罗一门亲的事,这样也好,就他那个狼心狗肺,宠妾灭妻的架势,再娶别的女子进门,不是白祸害人家吗?
既古氏自己非要选择留下,他何不成全了她,不痴不聋,不做阿翁,他活着时尚管得了他们的破事,哪日忽然死了,还不是万事都只能由他们去了。
古氏这会儿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解恨怎么来,哪想得到以后,闻言毫不犹豫就应了:“公爹放心,我绝不会后悔的,多谢公爹成全。”
倒是古妈妈想到了自家夫人以后一定会后悔,实在犯不着为了一时的解气与痛快,就赔上后面漫长的几十年,真要报复二爷和那个贱人,比他们活得好,让自己以后的夫婿和儿子比他们更出息不就可以了吗?太太虽不若疼爱大舅爷和大姨奶奶那般疼爱自家夫人,想来也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孤苦无依,定会为她再寻一门相当的亲事的,何况还有侯爷托老友替她保媒呢。
奈何知道古氏如今是绝对听不进去她一个字,甚至连看都不想再看到她的,只得默默把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在心里暗暗祈祷起好歹自己一家老小能被夫人卖到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主家去来。
崇安侯点点头:“你不会后悔就好,那打明儿起,你便称病罢,如此这个畜生外放时,你不跟了去,只让个姨娘跟去,也就顺理成章了,至于府里的中馈,我自会请了族中的女眷来暂时帮忙打理的,待你大嫂平安生产后,再由你大嫂接手也不迟,你回去就把对牌账册什么的都整理好了,送到我这儿来。”
“是。”古氏点头应了,心灰意冷,满心仇恨之下,也不觉得失了主持中馈的权利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崇安侯又道:“我方才说了,你若是同意和离,你那些私产都让你带走,如今我还是这句话,那些产业都归你们母女,就当是我做祖父和你大哥做伯父的,给她以后的添妆了。至于这个刁奴,既是你的陪房,也由你自个儿处置,我乏了,你们都下去罢。”
简君安见父亲满脸的疲态,整个人都矮了一截似的,知道他面上刚强,心里还不定怎生难过,自己只是做兄长的,还是受害者,心里尚且沉甸甸的了,何况他做父亲的?忙上前要扶他:“父亲,我扶您进去歇着罢。”
崇安侯却道:“不必了,你回去守着你媳妇儿罢,她必定吓坏了,可别动了胎气才好。”自顾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进了内室去。
简君安无法,只得目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后,也转身离开了,至于这会儿仍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简君平,他管他去死呢!
因满腹都是心事,也没注意到简浔躲在外面的大花盆后。
简浔听了崇安侯对简君平的惩罚后,虽仍觉得祖父他老人家也未免太心慈手软了些,还给那个混帐谋官职呢,届时他有官职有银子,在那些苦寒之地虽不若在盛京时这般养尊处优了,日子却也难过不到哪里去,算不上真正的惩罚不是吗?
可想到祖父说的‘虎毒不食子’,又觉得这样已够难为祖父了,毕竟别说漠北了,连云贵川陕都是出了名的苦寒,且一年下来各种灾害还多,指不定这次以后,祖父有生之年便再见不到简君平了,——罢了,就这样罢,至少三五七年的,她和父亲都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至于三五七年后,若这么多年,她都还不能助父亲建立起自己的人脉来,将侯府经营得铁桶一般,那前世他们父女落得那样的下场,就只能是活该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古氏与简沫还得留在侯府,不过她们母女就算是老虎,如今也是没了牙的,何况她们从来不是老虎,她也没什么可担心可害怕的,倒不如就留下她们,将来好与简君平和陆氏正面过招,省得她再脏了自己的手。
简浔想着,怕父亲回去后要找她却找不到人担心,也就借着回廊下花木的遮掩,很快出了景明院,回了自家的院子。
彼时古氏与古妈妈却还没离开景明院的花厅,主仆两个正说话儿,却是古氏见四下都没有旁人了,古嬷嬷仍不开口求自己,仍只是默默跪着,忍不住冷笑着先开了口:“妈妈怎么不求我呢,指不定你声泪俱下的一求我,我一时心软,就从轻发落了你及你一家老小呢!”
古妈妈见问,重重叩了一个头,才低声道:“一次不忠,百次不容,奴婢没脸求夫人,也自问没有那个本事让夫人回心转意,所以还不如什么都不说。至于夫人要如何发落奴婢及奴婢的家小,夫人是主,奴婢们是奴,夫人还待奴婢们恩重如山,可奴婢们却背叛了夫人,伤了夫人的心,那受什么样的惩罚都是应当的,奴婢只盼……只盼夫人以后能照顾好自己和小姐,不要再那般容易心软,也不要再那般要强,给太太的信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您一个人哪里……”
“你少给我再摆这副忠仆的样子!”话没说完,已被古氏恶狠狠的打断:“真是忠仆,怎么会这样背叛我,在背后捅我的刀子,若不是公爹明察秋毫,公正无私,我这会儿岂不是连哭都没地儿哭了?还有脸摆出一副推心置腹,一心为我好的架势循循善诱,没的白恶心坏了我!”
顿了顿,“你既无情在先,就别怪我不义,回头便把你一家全卖去塞外,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有没有那个福气,遇上我这样慈悲心善,让你们一家都跟着我吃香喝辣,抬举得你们都快要上天了的主子!”
古氏说完,便起身疾步出去了,自然也没有去管地上的简君平,更不知道古妈妈在她背后,红着眼圈一丝不苟的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她只感觉到自己脸上凉凉的,抬手一摸,全是水……
简君平醒来后,发现天已经黑了,自己则躺在自己在外院的房里,除了后脑勺隐隐作痛以外,四周的一切瞧着倒是与往日并没有任何差别。
但他才一拉开门,便被左右各伸出一只手来拦在了门口,然后是刻板的声音:“二爷,侯爷说了,在您外放之前,您不得踏出这间房门半步,请您别为难我们。”
简君平认得二人是崇安侯的亲兵,从来都只听崇安侯一个人的,所以二人话虽说得客气,他却半点也不敢生出什么‘硬闯’啊,‘难道他们还敢对自己动手’啊之类的想法来,不然到头来绝不会是他‘为难’了他们,而只会是他们为难他。
于是只能笑道:“我有很重要的话要与父亲说,还请二位大哥代为通传一声。”本想扯下腰间的荷包和玉佩塞给二人的,又怕弄巧成拙,只得作罢。
二人却仍是一脸的刻板:“侯爷说了,不想再见二爷,所以二爷请进去罢,我们要关门了。”说着,果真动手阖起门来,根本不管会不会碰到简君平。
简君平不由恼羞成怒起来,两个草芥子一样的下人奴才,竟也敢对他动手了,什么东西!
却知道这会儿形势比人强,再恼再恨也只能生生忍住,以图后计,于是深吸一口气,好歹维持住了脸上的笑,继续道:“父子间哪来的隔夜仇呢,便是父亲先头恼了我,等见过了我,自然也就慢慢儿好了,有劳二位大哥千万替我通传一声,我实在担心父亲的身体。”
见二人还是一副不肯通融的样子,只得退而求其次:“那我大哥呢,大哥总没说不想见我了罢?两位大哥既不肯替我去父亲那里通传,就去我大哥那儿通传一声,说我有很重要的话与他说罢。”
也不去想会不会弄巧成拙了,扯下腰间的荷包和玉佩便往二人手里塞:“……就当是我请二位大哥吃酒的。”
二人却仍是不理他,不但不理他,反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任凭他在里面说好话还是发脾气,甚至砸起东西踹起门来,都不做任何回应。
让简君平心里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也渐渐破灭了,这才真正开始恐慌起来。
难道,父亲竟是来真的,竟真要将他远远的送走不成?父亲可只有他和大哥两个儿子,大哥又自来身体不好,万一哪日大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父亲还要不要他给养老送终了?还是果真眼见快有孙子了,他这个儿子便不值钱了?父亲也太狠心了!
不,他决不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他一定要留在盛京,无论如何也要留下!
恼怒了一回,发了一回狠,简君平忽然想到了陆氏,也不知静娘这会儿怎么样了?虽说父亲说了会让静娘同他一起离京,那再不济了,至少静娘母女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可父亲高高在上,要为难静娘一个卑微的妾侍还不是易如反掌,静娘可千万不能有事,他如今可只有她们母女了。
想到陆氏,不免又想到了古氏。
那个贱人,口口声声爱他,就是那样爱他的,得不到他同等的爱,就把他往死路上逼,一点成人之美,宽容之心都没有,他当初就该拼着惹怒双亲,拒不答应这门亲事的,偏父亲还老糊涂了,胳膊肘往外拐,不同意他休妻,而生生改为和离,如此便宜那个贱人,实在可恨,她最后从现在便开始祈祷,有生之年都不会犯到他手里,否则,他绝不与她善罢甘休!
其时陆氏也正满心的恐慌,因为她一觉醒来后,不但没有等到简君平回来告诉她事成了的好消息,让她美梦成真,反而发现自己屋里除了宝婵,所有服侍的人都不见了,连同简菡的奶娘一起。
取而代之的,是四个门神一样,杵在她房门外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婆子。
陆氏心里当即便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来,难道,事情已经败露了?
先前她被侯爷亲自下令禁足时,也曾有婆子奉命来“看顾”她,然那些婆子只是守在院门外,根本不曾踏足过她的房间一步,她跟前儿服侍的人也各司其职,并不受任何影响与约束,所以先前那次禁足,与其说是禁足,倒不如说是侯爷在变相的保护她,也保护她腹中的孩子,与这次根本就是两码子事。
可平郎不是说,他手里握着古氏那贱人跟前儿最得用妈妈的丈夫和儿子的性命,不管事情成没成,后者都绝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只会按他的吩咐来说,不管大夫人腹中的孩子能不能保住,至少古氏的位子一定是保不住的吗?
还是,那个贱婢竟临阵倒戈了?
陆氏心里乱糟糟的,好半晌,方勉强自持住,一把掐在了怀中睡得正熟的简菡白嫩嫩的胳膊上,待简菡“哇”的一声哭起来,又假意哄了一阵,她却越哭越大声后,方急声说道:“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哭起来便没个完了,莫不是饿了?不然就是想父亲了?”
一面说,一面冲旁边也早急白了脸的宝婵使眼色。
宝婵会意,忙撑着发软的双腿,上前赔笑与那几个婆子交涉起来:“几位妈妈,我们小姐哭得厉害,不知可否有劳妈妈们替我们去请一下二爷?小姐自来最喜欢父亲的……二爷不在府里?那二爷去了哪里,妈妈们可方便告知一二?不然替我们与夫人说一声,求夫人再派个奶娘来给我们小姐,总不能让小姐一直饿下去罢?”
好说歹说说了一大通,荷包也尝试着塞了无数次,婆子们却都始终一个表情,“我们只奉命看顾姨娘,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姑娘不必再白费口舌。”
宝婵无奈,只得折回了屋里去,无声的冲陆氏摇头,以示不中用,心里的恐慌并不比陆氏少到哪里去,这种知道出事了,却不知道到底事情闹得有多大,等待她们的又将会是什么命运的感觉,实在糟透了!
陆氏的心就越发沉到了谷底,难道,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老天爷为什么那么不公平,一次也不肯站到她这一边!
崇安侯这次是彻底寒了心,行动起来便越发的雷厉风行,不过短短三日,便替简君平谋到了四川以西一个叫泸定的小县城的县丞一职,正八品。
简浔听说后,忙到宇文修屋里看起舆图来,崇安侯说行军布阵首要的就得会看舆图,所以让人在宇文修的房里,比照自己房里的舆论,原样也做了一幅,只不过宇文修屋里的要小一些而已。
在舆图上找到四川一带后,简浔越发睁大了眼睛,却是找来找去,都没找到泸定在哪里,不由暗暗幸灾乐祸,可见祖父给简君平找的地方有多小有多偏,他老人家真是好样的!
等听了宇文修的话后:“泸定?是雅州和锦州之间的那个泸定吗?听说那里有个卫所叫岩州卫,无论离锦州还是雅州,都得一个多月的路程,还靠近元蒙人的地盘,元蒙人时不时就会破一次城,就前阵子,那里还战死了一个千户。”
她的心情就更好了,如此蛮夷之地,简君平与陆氏可一定要一直相亲相爱下去,证明给大家看他们是真的“情比金坚”哦,当然,前提是他们得一直有命在!
感叹完了,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如今在某些方面,竟然已懂得没宇文修多了,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么大的进步的?
简浔把这话问了宇文修,宇文修只是笑道:“我不过只是对这些感兴趣一些,所以难免问师祖问得多一些而已,师祖听了,就让我日日跟着他看邸报,所以我才知道的,没什么大不了。”
他不奢望短时间内能变得像平隽一般引经据典,妙语如珠,至少也要浔姐儿问他什么,他都答得上来,他都能与她有话可说才是,万幸他的努力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
简君平知道崇安侯给他谋了泸定的县丞一职后,直接崩溃了。
那样连流放之人摊上了,都会如丧考妣的蛮夷之地,父亲却给他弄去了那里,还只是个从八品的县丞,上要看县令的脸色,下要与各色小吏乃至升斗小民们周旋接触,还要时不时的遇上战乱与自然灾害,他一定不是父亲亲生的,一定不是!
简君平一路大叫着:“我不要去,我不要去!”,发疯一般冲到了景明院,抱着崇安侯的大腿便哭起来:“父亲,我真的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啊……”
嘴上这么说,心里也的确是这样想的,话说回来,都死到临头了,岂能再不知悔改?
只可惜已然迟了,崇安侯已不敢再相信他的话,也不打算再信他了,直接喝命亲兵:“把他给我捆了,再把嘴给堵上,锁到他的房里去,明儿一早就出发!”
待简君平嘴里“呜呜呜”的挣扎着被弄走后,又吩咐心腹婆子:“给陆姨娘收拾东西去,二爷手上握着的夫人的嫁妆,理所应当该由二夫人来管着,只二夫人如今病着,精神头短,也管不得这些,所以房契地契什么的,都暂时放到我这里来代为保管。”
他当初早早把亡妻的嫁妆平分给两个儿子,是想补贴他们,也是想让他们安心,可不是让孽子用来讨好自己的小妾,用来变相谋害自家人的!
陆氏忐忑恐慌了几日,度日如年的日子终于迎来了变化:另外几个满脸横肉的婆子忽然冲进她的屋里,便开始翻箱倒柜起来,不一时便让她的屋里乱得没法儿看了。
简菡连日来都没吃饱吃好,陆氏与宝婵又不若奶娘会照顾孩子,所以她老是哭老是哭,哭得陆氏是心烦意乱,恨不能把她给扔了才好,这会儿便是如此。
于是饶理智再告诉自己,不能动怒,千万不能动怒,不然还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事来,陆氏终究还是在女儿尖细高亢的哭声中,忍不住大发雷霆了:“你们都给我住手!我再不得脸再不得势,也是主子,我的屋子岂是你们一群奴才能随意闯进来,还随意翻检的,识相的就给我滚出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婆子们却是置若罔闻,直到其中一个在陆氏卧室的大立柜里,翻出来个黑漆炝金的盒子,并打开大略看过,向余下几人说了句:“找到了,我且先向侯爷复命去。”先行离开后,剩下几个方皮笑肉不笑的看向了陆氏,道:“哟,原来姨娘竟也是主子呢?那奴婢们可真是失敬了。”
“只不知姨娘主子要如何不客气法?求姨娘主子千万从轻发落,不然奴婢们心里真是好害怕。”
“不过姨娘主子这种说法,我们崇安侯府以前还真没有过,难道是陆姨娘你们武定伯府的特产?不然就是您素日跟着您那同样是姨娘的生母学的?呸,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倒在我们面前摆起主子的威风来,也不先照照镜子,看自己配是不配!”
把陆氏挤兑了个几乎无地自容,浑身颤抖着正要与婆子们对嘴,又觉得委实有**份,只得看向宝婵。
宝婵早气得不行了,那个匣子可是二爷给她家小姐的,她们凭什么不说一声就直接抢走?
接收到陆氏的眼色,立时与婆子们打起嘴仗来:“一个个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竟敢这样对待我们小姐,等二爷知道了,你们就等着吃不了兜着走罢,呸,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永远是奴才,就你们这样的货色,活该当一辈子的奴才!”
婆子们却笑得越发的猖狂了,一个先说道:“叫二爷知道了又如何?他自个儿如今都泥菩萨过河了……”
话没说完,已叫另一人截住了:“胡说八道什么,二爷可是去当官的,虽说八品算不得什么正经官老爷,好歹也可以被人叫一声‘县丞老爷’、‘县丞大人’了,也就不怪这位姨娘主子这般大的架子了,以后可就是官夫人了呢!”
“嘁,你才胡说八道呢,二夫人才是官夫人呢,几时轮到一个姨娘猖狂了,真以为她跟了二爷去任上,就是正经的二夫人了?仔细侯爷知道了,打你的板子!”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陆氏如坠冰窟,连牙关都打起颤来。
八品?县丞?二爷是去当官的?她跟了二爷去任上?
难道,平郎这是被侯爷变相的流放了不成?果然是古氏跟前儿那个贱婢临阵倒戈了吗!
宝婵急陆氏之所急,早顾不得与婆子们打嘴仗了,陆氏不好说的话,她这个贴身丫鬟不替她说,还有谁能替她说?忙换了颜色,软声与婆子们周旋起来:“妈妈们这话是怎么说的,二爷还没春闱呢,怎么就要做官了?妈妈们可真会开玩笑,呵呵呵……”
婆子们笑道:“听说是去一个叫泸定的好地方呢,那里山清水秀,风景怡人,比盛京可漂亮多了,只一点不好,离盛京有些远,听说单程也得至少三个月,所以二爷与侯爷说了,不干出一番成绩来,以后便不回盛京了。偏二夫人病着,不能跟了二爷去任上,姨娘倒是好福气了,以后日日都能与二爷朝夕相对,成为二爷身边的第一人了!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若是没有,我们就要给二爷和姨娘收拾箱笼了。”
泸定?
那是个什么地方?单凭离盛京至少也得三个月路程这一条,便能断定一定不是好地方了,自家小姐以后可怎么办,难道真跟着二爷在那苦寒之地待一辈子不成?
宝婵通体发寒,抱着仅存的一丝希望问道:“那妈妈们可知道泸定在哪个省哪个州吗?”
婆子们笑眯眯的道:“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只约莫听说,应当是在四川以西一带……”
话没说完,忽然“咚”的一声,忙都循声望去,就见陆氏已直挺挺栽倒在了地上。
却是她终于承受不住眼前残酷的现实,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彻底失去意识前,她脑子里唯一闪过的念头,便是她委身给简君平做妾,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当上世子夫人,可不是为了当一个蛮夷之地的八品县丞的小妾,若早知道有这一日,她还不如就如嫡母的意,嫁给那个糟老头子呢,怎么办,她现在要怎么办,她不跟简君平那个没本事的可以吗?
第二日一早,简君平与陆氏便带着简菡,并一众服侍之人踏上了前往泸定的路,因路途遥远,光一路上所用的东西已得装几辆车了,再加上各色行囊箱笼,整个队伍竟足有十余辆车,绵延出了老长一段距离。
沿途不免遇上熟人,听得竟是崇安侯与世子亲自送侯府的二爷去任上,少不得要过来打招呼,打听一下简君平外任的地方,听得是泸定,还只是个八品县丞,都一脸的纳罕:“那样偏远的地方,令公子又那样的出息,侯爷竟也能舍得?”
崇安侯只得笑着解释道:“读万卷,不如行万里路么,光留在盛京有什么出息,还是要为民办实事,才能真正知道民间疾苦,真正为百姓造福,他如今年纪轻轻的,不趁现在好生历练一番,难道等年纪大了再来历练不成?纵本侯再舍不得,也只能舍了。”
换来大家的交口称赞:“侯爷真是高风亮节,我等佩服,佩服!”
却让马车里被堵了嘴反绑着的简君平气了个半死,让他受苦受难来换自己的好名声,再次证明了自己果然不是父亲亲生的……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又能怎么着,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驶出城外,驶向了未知的远方。
送走简君平与陆氏后,古氏继续闭门“养病”,整个崇安侯府都安静了下来。
简沫一开始见古妈妈不见了,后者照顾她的时候虽不若她的奶娘多,待她却比奶娘还要疼爱还要尽心,小孩子家最是纯粹也最是敏锐的,谁真正待她好,她心里比谁都明白,见古妈妈忽然不见了,岂有不哭不闹的?
古氏只能耐着性子哄她:“古妈妈家里老人生病了,她回去照料一段时间便来。”
嘴上哄着女儿,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圈,简君平“出发”那日,她一滴眼泪都没有留,因为已对他彻底死了心,自然也不会再为他流泪,古妈妈一家被卖出去那日,她却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狠哭了一场,她以前到底得有多失败,才能让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背叛远离自己,落得如今众叛亲离的下场?
哭过之后,想起古妈妈昔日的好,到底还是没忍住心软,又让人去将她一家子买回来放了良,言明从此主仆恩断义绝,听说古妈妈当场便哭成了泪人儿,可再哭成泪人儿又如何,一切都回不去了!
古氏自此便开始信了佛,听说每日都要念上一个时辰的经,抄上一个时辰的经,与以前是真正判若两人了。
简浔才不会管这些事,何况她也顾不上管,因为崇安侯生病了,向来康健的老人家,因为气痛攻心,在简君平离开后的第二日,便病倒了,她和父亲,还有宇文修都要忙着侍疾,其他事可不都得靠后了?
所幸平氏的胎在满了三个月后,到底还是坐稳了,害喜的症状也渐渐好转了起来,不然爷儿几个真得捉襟见肘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崇安侯这一病,便直将养到进了十月后,才慢慢的好了起来。
简君安也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接见府里各行当的管事,还有庄子铺子上的管事掌柜们了,以前这些庶务都是简君平在打理,如今简君安少不得要亲力亲为了。
为此他自然没空再日日给宇文修和简浔简沫上课了,只得重金聘请了一位年过半百的举人来家里做馆,为徒儿和女儿授课,他自己则隔几日便尽量抽时间与他们讲一回课,——当初与睿郡王可说好了,由他亲自教宇文修念的,回头让睿郡王知道了这事儿,借题发挥就不好了。
于是自此简浔与宇文修便开始跟着新来的先生宋先生念了,宋先生才学是尽够的,不然也考不上举人了,像简君平那样,真实水平只够个秀才,却当上了举人老爷的,满大邺又能有几个?
只是宋先生耐心明显比简君安差了不少,对着宇文修和简浔两个大些、聪明些的弟子还好,授起课来还算耐心细致,对着简沫可就没那份闲心了,成日里不是让她自己描红,就是自己念三字经,单独提点的时候很少。
简沫却出乎简浔意料的日日都坚持来上课,言行举止也比先时成熟懂事了不少,显是家里这阵子发生的诸多变故,到底还是对她造成了影响。
简浔因着前世的种种,至今仍对她生不出同情与怜惜来,不过也不会刻意的针对为难她,只尽量维持着面子情儿也就是了。
如此到了大年下,今年崇安侯府的年夜饭因简君平外任,古氏则“一直病着”,比往年越发的冷清了,崇安侯难免兴致不高,待年夜饭散了,便回自己屋里去,对着简浔的祖母低低的自说自话去了。
看得简君安与简浔都是暗暗心酸,简浔甚至生出了要不要也给祖父寻个合适续弦的心来,少小夫妻老来伴,等祖父有了伴儿,也就不会这般寂寞了。
好在崇安侯并没能寂寞低落太久,便人逢喜事精神爽了,因为三月中旬,平氏在经过一天一夜的阵痛后,平安为他老人家生下了长孙,为崇安侯府生下了嫡长孙,崇安侯府终于后继有人了!
简浔在自己屋里听得继母平安生下弟弟后,也是大喜过望,当即便忍不住念了一声佛,父亲终于有后了,她再也不用担心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被人凭空夺走,再不必担心他重蹈前世的覆辙了,感谢老天爷,感谢各方神灵,更感谢继母,明天一定会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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