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厉竹记得常姜命带凤格的事,娶常姜之人,将来会是午国之君,只不过,她以为就算大家有心皇位,至少在皇帝面前会有所顾忌,不敢轻易表现出来,他们肯定会想,这说不定就是皇帝的一次试探呢。
而且,就算心中急切表现出来了,那也应该就那几个皇子。
可当所有羽箭如同漫天雪花,都朝自己飞过来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低估了这些男人,不对,应该说,是自己高看了这些男人。
在争权夺利方面,他们一个一个都藏匿不住自己的野心,每一个都不例外。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才彻底明白过来,皇帝这样做的用意,就是让秦羌看看,常姜是有多抢手对吧?
的确抢手,七个男人的目标都是她一人。
总共八人,为何说七个?因为有一人还未动手,站在那里未动,此人便是秦羌。
容不得她多想,她得躲避,跑、跳、躲闪
然,她又不会武功,又不会轻功,七箭齐发,岂是箭箭她都能躲开的?
羽箭砸于她的胸口、手臂、肩上、腿上
虽然是无头箭,但不知是几个男人拉弓的力度太大,还是护甲不够厚的缘故,厉竹还是感觉到了痛意。
尤其是一双腿。
因为护甲只能护上身,下身没有任何防护,就算箭无头,被射中,依旧痛得要命。
她皱眉,强忍着疼痛,更加积极地奔跑、躲避。
要不如此,就会被射,除了积极,她别无选择。
场中其他三人皆站在那里不动,因为无一人射她们,只有她,只有她如同风箱里的老鼠一样各种抱头鼠窜,各种仓皇逃命。
跑着、跳着、叫着
她只差没哭和没喊救命。
场外是乌泱乌泱围观的人,笑声、惊呼声、议论声,各种声音嗡嗡入耳,厉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玩物,一个供这些身份尊贵之人找乐子的玩物。
心中一片悲凉,她甚至想放弃了,想干脆站在那里让他们射。
可还未等她停下来,一支羽箭骤然直直射在她的膝盖上,大概是对方用力太大,又加上可能正好射到了膝盖上的穴位,痛得她瞳孔一敛,重重栽扑于地。
她皱眉抬头,看向羽箭的主人,便看到四王爷秦毓冷笑得意的眉眼。
不敢做过多停留,因为羽箭还在不断朝她射发过来,可膝盖本被秦毓的羽箭伤了,又这样摔扑于地,撞在冷硬的地面上,实在太痛,她一下子没起来。
眼见着一大批羽箭逼近,尤其是最前面那一枚直逼自己的眉心而来。
完了,厉竹闭上眼。
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却陡然听到“喀嚓”一声清脆之响。
她本能地睁开眼,就看到那枚跟自己的眉心最多只隔一指距离的羽箭被另一枚射过来的羽箭给生生射劈成了两半,跌落于她面前的地上。
心口微微一松,她怔怔望过去,便看到秦羌薄唇紧抿、清冷的眉眼。
他正收弓,并快速将另一枚羽箭上弦。
“二哥,是射她手中的荷花,你怎么射我的箭啊?”
“消灭竞争对手,不也是取得成功的战术吗?”
秦羌面无表情拉弓瞄准。
而就在这一片刻,方才那一批的其他羽箭已尽数落在了厉竹的身上。
疼痛来自身上的各个部位,背上、手臂上、肩上、腿上
虽然痛到颤抖,但她还是想爬起来,因为倒在这里不动,就要承受接下来的再一批侵袭,就在这时,一枚羽箭“嗖”的一声轻擦着自己的耳边呼啸而过,不偏不倚直直射中她揆在地上的那只手拿着的荷花枝上。
“喀嚓”一声,枝断花落。
尘埃终于落定。
也终于得到了解脱。
厉竹第一反应同众人一样,都是看向花落谁家,看向那枚羽箭的主人。
赫然是秦羌。
掌声雷动,道喜声四起。
“恭喜太子殿下。”
“恭喜二哥。”
秦羌将弓弩递给身后雷尘,唇角轻勾,接受着众人的道贺,也略略颔首,给众人算是回应,阳光兜头笼下来,尊贵如皇。
常姜面若桃花,提着裙裾飞奔上前,兴奋激动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喊了一声:“羌哥哥”,就已娇羞满面,欲语还休。
其他几个王爷和重臣之子,虽有些失落,却也甘拜下风,毕竟人人机会均等,也算公允。
见所有男子都停了下来,一副常姜的荷花被射断,乞巧就结束的模样,那三个无人射发的世家女子本就难堪,小脸上更是青一块、白一块。
然,似乎也没人在意这些,众人的焦点都在获胜者秦羌和被折断花枝的常姜身上。
秦义将弓弩递给边上的八一,深深看了远处的厉竹一眼,眉心微拢,示意身后婢女春兰,“去将烟护卫扶起来。”
春兰怔了怔,领命过去。
秦羌在众人的簇拥下,朝自己的位置而去。
这厢,厉竹在春兰的搀扶下从地上起来,“多谢。”
胡公公过来收护甲。
将护甲脱下,交给胡公公后,厉竹便瘸着腿往自己厢房的方向走,身后是一片繁华热闹。
或许是刚刚穿了护甲突然脱掉的缘故,明明夏季的日头很烈,一阵夏风吹过,她还是瑟抖了一下,感觉到了几分寒意。
被夏风送过来的还有皇帝的声音,是问常姜的。
“姜丫头,对这个结果满意吗?现在你可是还有说‘不’的权利。”
然后便是常姜娇羞软糯的声音:“但凭皇上做主。”
毕竟是女儿家,回得委婉,但是意思却很明显,那就是当然满意了,再满意不过了。
接着又是皇帝的声音:“好!既然太子主动射中了姜丫头的荷花,太子对姜丫头的心意就不用朕多说了,而姜丫头也表了态,两情相悦最是难得,那今日朕就促成这桩美事,将姜丫头赐婚给太子,如何?”
皇帝话落,常姜的声音先响起来:“谢皇上。”
好一会儿,才听到秦羌的声音低低传来,厉竹凝神辨了辨,是“谢父皇。”
众人的道贺声再次四起。
膝盖处钻心的疼痛袭来,厉竹脚下一踉,差点摔跤,她皱眉强自忍住,瘸着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直到前院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了,她才缓缓放慢下来。
回到厢房,她“嘭”的一声将房门关上,整个人靠在门板后面,终是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边抬手抹泪,边垂眸看向自己的膝盖。
那里已经红肿一块。
好痛!
不仅膝盖痛,全身到处都痛,她很清楚,自己身上多处受伤。
她仰起头,想让自己不要哭,可是眼泪却是抑制不住地往出漫,在脸上留下两条长长的水痕。
她闭眼,更是将头高高仰起。
好在,要结束了,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她是六月初三来的太子府,第一次眼泪应该是初五取的,忘情之药的第二次眼泪,需距第一次十日之后,今日六月半,正好。
等忘情之药一拿到,她就离开。
彻底离开。
午宴一直进行到半下午才散,众人离开后,太子府里的下人又开始忙忙碌碌收拾。
秦羌一回房,便看到自己桌上多了一个小瓷瓶。
眸光微微一敛。
这瓷瓶他自是认识,是他给某人的,让某人取眼泪用的。
所以,这是第二次眼泪已经取好了吗?
将瓷瓶拿在手中,他垂眸弯了弯唇。
他曾说过,两次眼泪之间相隔至少十日以上,第一次眼泪是初五取的,今日刚刚十五,就赶紧取了送过来,心里是有多伤,是有多苦,才会这般迫不及待?
是因为今日她做人靶这件事吧?
耳边又响起她的声音:“我能指望谁?指望卞惊寒吗?还是指望殿下你?前者我没资格指望,后者我没想过指望,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想指望,无论前者后者,我都指望不了,前者远在大楚,鞭长莫及,后者虽贵为太子,目前却也只是太子,只能让我以婢女身份、或者以侍卫身份,乔装打扮藏在太子府这一方天地、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太子。”
五指一收,将小瓷瓶紧紧攥在掌心,他转身出了厢房,直奔制药的竹林石屋而去。
药制好,从石屋出来,天已经擦黑,秦羌一脸疲惫,抬手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脚步有些虚浮。
他刚出了竹林,雷尘就迎了过来。
“常姑娘到处找殿下。”
秦羌瞥了他一眼,没理会,脚步不停,径直经过他的身边往前走。
雷尘跟在后面。
犹豫了片刻,雷尘开口:“恭喜殿下。”
“恭喜本宫什么?”男人没有回头。
“恭喜殿下与常姑娘佳偶天成,得皇上赐婚。”雷尘看着男人的背影,小心翼翼开口。
男人没做声,在雷尘看不到的方向锋薄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
雷尘便也没再多言。
其实,他心里一直有种怀疑,今日乞巧之时,这个男人之所以会射断常姜的荷花枝,实则是不是不是因为常姜,而是因为厉竹。
一,彻底断了自己对厉竹的心,二,救厉竹,因为只有射断了荷花枝,才能结束乞巧,而结束乞巧,才能结束厉竹被当做人靶来射。
如今看来,他似乎猜测得没错。
他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悦,不仅没有喜悦,他甚至还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灰败和颓然。
前方男人突然顿住脚,回头。
伸手将一个小瓷瓶递给他,声音低淡:“拿去给厉神医吧,就当本宫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雷尘怔了怔,不明所以,也不敢多问,伸手将瓷瓶接过来:“是。”
男人将头转回,又继续往前走,走了一步,似乎又想起什么,脚步一顿:“不对,还有一件。”
又伸手探进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过个几日,想办法将此毒下到四王爷的那匹惊风上,只需让惊风闻一闻这气味就行,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雷尘又是一怔,这一出一出的,他还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惊风是四王爷秦毓的爱马。
“殿下是想”
“放心,要不了他的命,本宫只是想要他的一条腿而已。”
雷尘愣住,想要秦毓的一条腿?
为何?
想了片刻,他似是有些恍悟过来。
厉竹刚将房中的烛火亮起来,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是我,雷尘。”
厉竹有些意外。
说实在的,自那日后,她的这间厢房就再无人来过,雷尘也再未同她说过话,更别说来找她。
她瘸着腿走过去打开门,雷尘站在门外的夜色中,伸手将一个小瓷瓶递到她面前。
“殿下让我给你的。”
厉竹眼波一敛,是忘情之药吗?
那么快?
有些难以置信。
也有些激动。
她接过小瓷瓶,“谢谢。”
“殿下说,需让神医知晓,此药无解药。”
言下之意是,让她慎重是吗?
厉竹垂眸弯了弯唇,在太子府的这些时日,她经历这些苦痛,还这般忍耐,就是为了此药,她已考虑得很清楚很清楚了。
既忘意已决,又要什么解药?
她不要解药。
“嗯,知道了,谢谢。”
她只能笼统地说着谢谢,连说一句“替我谢谢殿下”的勇气都没有。
雷尘转身走了,厉竹回房关了门。
来到桌边坐下,她迫不及待地拧开那个小瓷瓶,看了看,是一粒药丸,她倒出来,陈于掌心。
药丸不大,红褐色,样子有些粗糙,看得出表面没有打磨
这就是忘情之药吗?
食下这颗小小的药丸,就能忘掉这情这伤这人吗?
按秦羌的意思说,会忘掉心头之人相关的一切。
将药丸拿到鼻下闻了闻,作为医者,她大概能猜出一些配药成分来,当然,只是一些,并非全部。
在这些方面,其实秦羌比她厉害。
秦羌很有天赋,也很聪明,他的医术真的不在她之下。
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准备将药丸送入口中,以水送服,可刚递到唇边,她又停了下来。
不行,既然食药后会忘掉心头之人相关的一切,那她得先离开太子府,然后再服才行,否则,忘了关于他的一切,她人又在太子府内,到时自己肯定会觉得奇怪吧?
她可不想自己再追究真相,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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