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骑兵的队伍对胶州营骑兵的冲击,就好像是拍在礁石上的海浪,海浪四散,礁石却巍然不动。
事实上,刘芳亮和几十名冲在最前面的骑兵,仅仅是把铁骑兵前进的阵型打的稍微凹了进去而已,刘芳亮手中的长矛长度上比山东的铁骑兵短了些,在发现对冲对方会先刺到自己的时候,他在马上把长矛投掷出去。
这根长矛正中他对面的那名铁骑兵,长矛正中对方的前胸,那名铁骑兵在仓促间躲不过去,只能是侧侧身。
长矛的力量极大,可水力锻锤打造的板甲坚硬的很,这一侧身,刘芳亮的长矛就从甲胄上划了过去。
那个铁骑兵身体猛烈的后仰,差点就从马匹上栽下去,他的胸前即便是有棉袍的内衬,肯定也会有淤血和暗伤,可却没有杀死。
刘芳亮被四根长矛刺中的时候,脸色很平静,他的亲卫也是勇猛,在这次的对冲中,铁骑兵也有五个人从马上跌了下来。
可在前面的这几十人被冲杀之后,后面的几百骑却没有战意了,面对这种必败必死的情况,不是每个人都能誓死如归的。
铁骑兵的短暂混乱,在稍微整队之后,又是向前冲杀了过去,方才这五百骑冲过来的时候,已经冲进顺军营盘的胶州营马军稍微收了一下,聚拢在铁骑兵阵列的身后,这队骑兵的前阵一溃散,后队四散。
胶州营马军的骑兵也是跟着四散而出,继续砍杀和破坏,这样的战斗是极为的血腥可怖,营帐起火,地面上湿滑泥泞,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在跑动的时候都容易打滑摔倒,而且顺军的营盘之中空间相对狭小,在其中奔跑,往往不知道刀会从什么方向砍过来,很多顺军的士兵都是在沉睡中被唤起。
刚才的精神还不太清醒,突然间杀伐大起,对方的骑兵已经是冲了进来,顺军的士兵尽管是老卒,可都感觉到措手不及。
甚至有精神崩溃的,在营盘中乱跑乱冲,哭喊着拿刀枪不分敌我的乱砍乱杀,直到被自己人或者是被敌人杀死。
刘芳亮在前面战死,消息传的很快,顺军的各级将佐都有些压不住队伍的感觉,夜间来敌,刚刚组织起抵抗,统兵主将之一的刘芳亮就已经死在敌人的手上,另一位果毅将军刘体纯正在另一面调集各部兵马,准备在营盘之中设置防线。
顺军的军官和下面的兵丁关系很是不错,大家都是穷苦出身,一时半晌的也是不会忘本,可这夜间的催促调集,果毅将军刘体纯已经是完全的拉下了脸,稍有迟缓的士兵直接是执行军法。
这么严厉的催促,士兵们聚集的倒是非常的快速,可没想到转眼间,三分之一的军营已经是被胶州营的马军突入了。
看着军营北面的部分熊熊大火,而且消息已经是传了过来,刘芳亮战死殉国了,刘体纯一时间双眼发黑,心中已经对战局不报什么期望。
但现在的状况不是胜败,而是死活,刘体纯和手下们绝望的发现,北面被山东兵马堵住,南边是延绥总兵高杰的军营,而两边不适合大军的行动,自己是来困住敌人的,这时候却轮到自己被困在其中。
山东马军的进攻又有变化,清理出来一块足够展开的地形后,在顺军营地外的骑兵也开始进入,不过他们却不是骑马进来,而是下马之后结成步卒的阵型,徐徐而进。
长矛兵遇到帐篷,不管着火还是完好,统统的用长矛挑开,然后会有人再在上面点上一把火,当做照明之用。
火铳兵则是游离在长矛方阵之外,不停的射杀溃散的顺军士卒,这样的步卒推进,速度或许没有骑兵的快速,可却清扫的更为彻底,骑兵渐渐的被步卒队列超过,除却铁骑兵之外,大部分的骑兵都是下马结成阵势步战。
果毅将军刘体纯借着燃烧的火光看山东兵马的变化,没了那无坚不摧的骑兵阵列,或许此时自己还能打个反击。
刚刚大声吆喝组织起来的士兵们出击,却听到轰轰的声响,才聚集起来的队形一阵混乱,既然大队人马都是冲了进来,那外面那几门炮自然不会放在外面摆设,早就是一并用马匹拖拽了进来。
这火炮移动起来这么方便,开火又是这么迅速,刘体纯纠集起来的队伍,向前走了不到三十步,已经有两轮的火炮砸了过来。
两轮的炮击,不过是十几发炮弹,可对于士兵士气的打击是颇为致命的,特别是在军营之中,队形还无法展开,混乱的状况下,躲避也很不容易,往往一发炮弹落下,互相挤压踩踏也会有死伤出现。
本来在黑夜中就很难控制住队伍,仓促纠集起来的部队在炮击之后还要重新整理,各级军官都是慌乱成了一团,这时候也不讲什么官兵一体,凡是不听号令意图逃跑的,二话不说就是一刀过去。
身在中军的刘体纯反倒是镇定下来,看见局面这般的混乱,左右看看,大声的发令说道:
“把所有的军帐窝棚都推倒,再有乱冲乱跑,大声喧哗的,无论职位高低,立斩不赦,生路就在北面,冲出去则活,前排退后排斩,我若退,士卒可斩,向前,杀敌啊!!!”
这斩钉截铁的命令下来,顺军的士兵们立刻是整肃,众人呐喊着把帐篷和窝棚推倒踩平。
空间一下子广阔起来,顺军部队的阵型也可以展开,相对稀疏的队列,对火炮的承受力也是强了许多,队形稀疏,每一发炮弹落下,造成的杀伤也会少一些。
总算能到白刃战的时候,顺军的每名士卒,士气都是极为低落,眼下很多人心中想着的事情就是把这条性命拼进去,一切就了结了,不用在这里活受罪。
胶州营的马军,除却核心的铁骑兵之外,其余的大部分都是骑马的步兵,马匹只不过是为了提高他们的机动力才使用的。
顺军和胶州营的部队很快就走到了几十步的距离,所有的火铳兵都是其列在长矛阵列的之前,排成横排,齐射了一轮。
射击一轮之后,没有理会在大片大片扑倒的顺军士卒,火铳兵们顺着长矛方队的间隙撤到了队列的后面。
火铳的射击有个问题,以胶州营的火铳兵训练,的确能达到很高的射速和轮转,可火铳在百步左右就可以杀敌,敌人冒着弹雨无畏冲锋,到不了肉搏的距离,可自己却被不断的杀伤,这样的状况最为损伤士气。
很容易在半途中崩溃,崩溃之后,自然是朝着远离火铳阵型的距离逃跑,距离百步,火铳阵列又需要立定射击,这种状况上反倒是造不成太大的杀伤。
胶州营的军将准备歼灭和大规模杀伤敌人的时候,火器的射击都不会持续太长时间,这次的火铳也是如此。
很多人以为山东的兵马不过是火器精良,练的精锐,到了白刃战的时候,大家以命搏命,那时候胜负可就未可知了。
而且大家心中都有这样一种看法,就是躲在火器后面射击的人必然是懦弱的,靠近了白刃战一定不行。
这种看法或许是明军的敌人在射程之外就火器乱放,敌人逼近就全盘崩溃的印象使然,不过胶州营在历次的训练和战斗之中,对自己这边在白刃格斗战中的巨大优势认识的很清楚,把敌人放近来拼杀,那是发挥自己的优点和长处。
本来这密集的齐射,打的已经开始冲锋的顺军步卒脚步停滞了下,如果说再有两轮的射击,这个冲锋肯定会崩溃,士兵们会掉头就跑,可顺军没准会在不远处收拢部队,这样就是没完没了的麻烦了。
看见山东的火铳兵后撤,在火光的映衬下,对面的山东长矛阵列好像是一堵墙一样,可对面这个,顺军的兵卒没什么恐惧。
这样的场面,他们面对明军的时候不知道遇到了多少次,还不是一样就冲垮了,这山东的明军还是明军,又能强到什么地方。
“平矛,平矛!!”
在长矛队列之中的军官和士官大声喊出了命令,对面的顺军士兵已经是跨过同伴的尸体,呐喊着冲杀了过来。
本来竖举着长矛的胶州营长矛兵纷纷放平了长矛,身体微微向前弓起,做好了刺杀的姿势,步点鼓有节奏的响起,胶州营长矛兵小步小步的向前移动。
瞬间,突然,喝骂声惨叫声还有兵器碰撞的声音纷纷响起,双方的前队碰撞到了一起,顺军的士卒是在奔跑的状态中,而胶州营的士兵是步行前进,双方一对碰,这个前冲的势头把胶州营的阵线打的向后凹了进去。
但还没有一个人能冲进长矛的范围之内,所有人都被挡在了长矛矛尖之外,排着整齐队列的胶州营,保证在阵线的固定长度上有足够的长矛刺杀,而散兵阵线的顺军则要一个人面对几根长矛。
不管是他武艺多么精熟高强,都只能是防御,而无法越过长矛将近十步的距离,实际上大多数人如果没有被刺死,他们能做的动作只能是退,可身后的同伴依旧是再向前冲,前面的人几乎是被同伴推挤到胶州营的长矛上被刺死。
如果说阵型是静止的话,这还无所谓,可山东的长矛阵列是在不断的向前推进,刚开始的冲锋势头减弱之后,顺军的士卒就只能是向后退了。
“把你前面的人推过去,跟在后面。“
在前面督战的顺军将佐都发出了这样的吆喝,也有的士兵们把前面刚刚倒下的同伴撑住,用尸体在前面的挡住,推到长矛上。
这个重量长矛无法承受,长矛垂下或者歪斜,士兵们趁着这个机会冲到了第一列长矛的间隙,可长矛队列并不是一排或者两排,按照操典规定,这个阵列最起码有五排长矛朝向前方。
士兵们侥幸的冲过了第一排的矛尖,可他们还是要面对第二排第三排,他们所能做的还是只有撤退。
步卒的战斗仅仅是稍微僵持了下,顺军的队伍又是被打的步步后退,果毅将军刘体纯不管在后面怎么督战吆喝,士兵们还是再向后退。
这不是作战意志或者说勇气的问题,而就是实力的差距,打不过就是打不过,经过战火考验的流民士兵和经过严格训练武器精良的胶州营士兵,散乱的流民军队阵列和严整的野战方阵,胜负实际上可以预判。
果毅将军刘体纯红着眼睛,已经是砍下了四五名士兵的脑袋,他手下的亲兵队也是一边哭着一边砍向自己的同僚。
可即便是这样,也无法止住溃败的势头,刘体纯和相对直率一点的刘芳亮不同,他可是清楚的明白,就算自己带着亲兵冲上去,也不可能挡住对方的阵列冲锋,既然挡不住那为什么要送死。
马军的统领汤二已经是在步兵阵列的后面,借着各处燃烧的火头在那里仔细的观察,顺军的情况,能看见胶州营的长矛兵队列缓慢但是坚定的前移,每向前一小步,前面就会有尸体倒下。
开始汤二看到步兵队列的略显散乱,还有些担心和惊慌,想要做出调整的时候,步卒的指挥官告诉他,这种散乱是因为长矛兵已经向前推进的足够深入,已经是要顾及脚下的尸体,队形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长矛兵的缓缓推进造成的杀伤要比火铳的射击大很多,因为对面的敌人和你面对面的交战,他觉得有杀过来的可能,有战胜的希望。
在马上的汤二能看到对面的敌阵在慢慢的瓦解,可还是有很多的顺军士卒在坚持战斗,坚持的时间越长,放血就越多。
正在这时候,几匹马跑了过来,汤二身边的护卫都没有阻拦,这几名骑士都是穿着布衣,周围平民百姓的打扮,见到汤二在马上简单的行礼,急促的说道:
“大人,高杰那边的营地有动静了,能看见有星星点点的火把朝着前营汇集。”
延绥总兵高杰驻扎的地方和顺军的营盘,不过是一里左右的路程,这边喊杀声这么剧烈,那边当然不会听不到。
按说这等混乱正是被困住的高杰的大好机会,趁机掩杀突围,可高杰却不敢动,这时代的夜间扎营,极为讲究军纪,若是有士兵惊扰,等待他的惩罚极为残酷,士兵们的在拖欠饷银,军官的打骂,有如奴隶的待遇下心态极为的不正常,夜间若是有什么响动,很容易造成营啸。
这种半夜间的惊扰,经常会引起灾难性的后果,或者是整个军队的大溃散,哪怕是夜间调集部队。
相对于明军在夜间行动的战战兢兢,顺军在夜间遭到这样的突袭还能保持住抵抗已经是个奇迹了。当然,对于夜间奔袭,并且一直是保持着良好的团队凝聚的山东兵马,那就什么也不必说了。
明军的不敢动和迟缓给山东兵马带来了一定的时间,现在高杰那边军营的动作算是一个信号。
听到哨探的禀报,汤二朗声对身边的传令兵说道:
“传令各队骑兵,即刻上马出击,把敌人彻底的赶出这个营地,彻底的击溃打散他们!!”
传令骑兵四散而出,一直是作为预备队的骑兵开始动作了,他们缓缓的催动了马匹上前,这些战斗都是有预先的演练。
已经是经受不住压力的顺军大队,突然看见对面山东兵马的右翼开始缓缓的后退,在这个方向上的顺军士卒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为战局发生了变化,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欢呼。
已经成为他们梦魇的山东骑兵又是出现了,如果没有这支骑兵的投入,他们也会在接下来不久崩溃。
骑兵的再次出现,不过是让这个崩溃提前而已,不过这次骑兵除了砍杀之外,还喊出了招降的许诺:
“丢下兵器,跪地不杀!!”
要是在战斗一开始,顺军的士兵会对这个口号感觉到愤怒,会用更大的勇气来拼杀和战斗,可现在,不停的被逼退,不停的被杀戮,招降的口号给了他们一个出路,让很多人都是放松了下来。
几乎是在骑兵一喊出来之后,就有顺军的士兵顺从的丢下武器跪在了地上,他们也不管会不会被马匹践踏,就那么不管不顾的跪在地上,有的人木呆呆的不说话,有的人则是跪在那里嚎啕大哭。
果毅将军刘芳亮和刘体纯所率领的这支顺军部队,在这个时刻,彻底的崩溃了,士兵们大批的死伤,军心士气被完全的摧毁、
刘体纯双眼通红,脸色却惨白的吓人,他在亲兵们的簇拥下不断的后退,看着前面的完全一边倒的战斗,局面的确是不能挽回了,刘体纯转头看看高杰的方向,明军的军营尽管反应迟钝。
但现在也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刘体纯看了看手中的刀,心想是不是就此了结殉国,可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听见前面骑兵们的大声喊杀和招降,他又有些迟疑,如果自己做什么,实在不敢说身边的亲兵会不会动手。
闯王对自己不薄啊,刘体纯犹豫再三,还是咬咬牙,低声的对亲兵护卫们吩咐说道:
“这边出现了山东的贼军,咱们要快写把消息传给闯王,那时候不管他老人家怎么处置咱们兵败,也都是应该……还要分出一波人去告诉田将军,要他小心戒备,不要被山东的贼子趁虚而入。”
说完这番话,看见周围的亲兵部将们没有什么异议,刘体纯不敢在这里多呆,急忙的率领部下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两侧的地形不适合大军行动,可是小队散兵的逃逸却是方便的很,刘芳亮战死,刘体纯逃逸,群龙无首的顺军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个别手脚快的,逃出了营地,朝着荒野田地逃去,那些突前的,也只有跪地投降。
即便是相隔一里左右的距离,天又这么阴沉,可现在已经是能看见高杰的军营越来越亮,基本已经能确定胜利的胶州营马军不敢有丝毫的放松,还在外面营盘的辎重部队全部的开进了营盘之中。
骑兵们分散到各处去肃清残敌,而那些跪地投降的顺军士卒马上又是被胶州营的士兵驱赶起来去灭火,汤二此时的神态,比方才大战进行的时候还要紧张,他骑在马上大声的催促说道:
“火炮和火铳兵检查弹药迅速的南移,在边缘落位防御,快些!!!不要在那里磨蹭!!!!还没有到咱们喝庆功酒的时候!!!”
“快去灭火,被火炮打开的营门安排人挖掘工事,重新构筑防御,让那些流贼兵马动作抓紧,若是迟延,以临阵抵抗算,立斩!!”
“肃清残敌后,各团各队立刻点兵报数,整理队伍,不得有延误,接下来的战斗可能会更加艰苦,咱们是为了自己在拼,莫要忘了咱们胶州营的军法大令!!”
汤二不停的率领亲兵在顺军的营盘中跑动,催促着各处的忙碌,团守备,团副守备,各营千总、各队的把总都是在紧张忙碌督促。
那些刚刚投降的顺军士兵看见这山东兵马在战胜之后,没有丝毫的放松,就算是普通士兵也是毫无怨言的在忙碌劳作,各个心中都是更加泄气和颓唐,今晚的大败,的确对方是突袭,的确对方是火器精良。
可面对这样的士兵,这样的军队,就算是白日里双方拉开阵势,堂堂之阵的正战,自己这一方又能有多少胜算,恐怕还是大败。
这场失败,是让人心服口服的失败,闯王大顺的天下之念,恐怕要有大灾大难喽!
火炮被推到了对着高杰大营的方向,火铳兵也都是在指挥下落位,这边没人点火,还是颇为的黑暗,每隔五人的背后插着一个火把,依靠这个照明。
远远看去,一条光龙朝着这边赶来,高杰的军队总算是出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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