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来说,打散了就是打散了,要想收拢只能是去几十里之外的安全地带。如果在战场上就地收容,更大的可能是被这些溃兵把手中还能掌握的队伍冲散,那是更大的危害了。
满八旗的结果大方队好像是一根凿子一样打进胶州营登州军的阵型之中的时候,对于冲散的士兵压根不去理睬,而在两侧遮蔽的蒙古骑兵也是如此,能杀掉就杀掉,他们的任务是保证女真骑兵方队的前冲,至于那些够不着的,则是根本不去理睬了,分散在战场上的溃兵对他们来讲已经根本没有战斗力了。
不过,胶州营是胶州营,他不是这个时代的军队,散漫逃跑士兵的混乱不是因为恐惧和慌张,而是因为他们想要找到如何继续战斗。
即便不是王韬站出来,还会有李韬、刘韬站出来,胶州营的军官、士官、普通的士兵甚至是山东自己的民夫丁壮,他们在作战的时候都不会想着我这是为朱家一家,为皇帝一人拼命作战。
他们都是舍生忘死的加入战斗之中,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他们自己而战,为了保卫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为了这难得的出人头地的机会,这样的心气和意志自然是战意十足,很难被打到崩溃。
长矛方阵列阵的时候,都是以右翼某人作为基准点,这个人一般就是该营的千总,在他身后就是这个营的掌旗官,第一列以这名千总对齐,然后后面的队伍又是以这第一列排队,列成方阵。
按照操典中的规定,整个的部队在营千总战死或者重伤,千总下面的把总们按照排列顺序次第取得指挥权。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登州军军阵的左翼已经是混乱成了一团,各个营的士兵混合在一起,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完全是失去了有效的指挥。
把总王韬慨然出列,让众人以他为基准列阵,心中慌乱,到处没头苍蝇一般乱跑的登州军士兵们一下子找到了聚拢的方向,纷纷朝着这边跑过来,如何列队对齐,如何成为方阵的阵型,这在平日的训练中都已经成为了士兵们的本能,如今他们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人,一名英雄出面。
王韬站出来了,极为迅速的,大批的散兵朝着他这边聚拢开来,尽管散兵不少,可众人都是极为有序的排列,以王韬为右侧的基点向左排列,眼下这王韬虽然仅仅是个把总,但按照操典,他就是这个临时聚拢起来营的千总和指挥官。
四个骑兵大方队在突破六个营之后,溃兵和后面蒙古骑兵的加入,让空间渐渐的大了起来,也就是说,那些还没有崩溃的营,已经可以勉强组织起来守御了,而且鞑子的战马并排奔跑这么久,队形也是有些散乱,也有受伤战死的缺口,要想冲击有所准备的步兵阵线,就必须要稍微整队了。
满八旗这几个大队的军将根本没有想到明军还能再聚集起一支方阵,王韬聚集起来的那个方阵聚集很快,等后队的人发现,八百人的方队已经是重新聚拢起来,这可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在自己的后方和侧翼突然重新聚拢了长矛方队,满八旗的军将们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后侧的一个女真骑兵大队呼哨医生,在战场上开始转向,准备去重新击垮这个聚集起来的明军步兵队。
同时外围运动过来的女真马队和蒙古骑兵也是发现了这方阵,纷纷的打马冲了过来,两面夹击,要把彻底的打散打垮!
六个营将近五千人的部队,虽然有大批的死伤,但剩下的兵卒还是不少,此时疯狂的朝着这边聚拢过来,眼下这个方队的规模早就就不是八百人了,在人心惶惶之中,看见有这样一个方阵在,散兵们都是纷纷的靠了过来。
结果等鞑子的骑兵开始把注意力转向这边的时候,以王韬为基点的方阵已经成了四十乘五十的大方阵,这规模实在是太大,其余的散兵大多是丢弃了武器的,被这个方阵排斥出去,只能是在地上拣到被人丢下的武器,围着方阵作战。
王韬的呼吸很粗重,他是因为平日训练出色而被一步步提拔成的把总,把总和千总尽管差一级,可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指挥层级,对于王韬来说,眼前这方队甚至已经不是胶州制式的营规模了。
足足有两千人的大方阵,还有不少人拿着断矛、火铳、刀剑之类的东西在方阵周围游动,这样的方队,差不多有三千人左右的规模,真是不知道应该如何的组织和调动,不过眼前已经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已经冲到里面的鞑子骑兵大队其中一部已经是进行了艰难的转向,掉过头来,而外围正有一个方队和许多蒙古轻骑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开始运动。
这个刚刚组成的巨大的方阵,就要受到几个方向的夹击,面对这种情况,王韬知道该如何做,他鼓足了气,大声的喊了出来:
“听我号令,平矛,拒马!!”
聚拢在方阵中的士兵们可不是那种乱跑的惶恐了,都是跟着齐声大吼,轰然答应,齐齐按照对抗骑兵冲击的操典要求,把长矛对外,整个的大方阵瞬时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钢铁刺猬。
因为方阵的扩大,那些没有进入方阵之中的散兵也可以相对从容的进行游弋,可以围着这方阵躲藏奔跑。
在骑兵眼看就要冲过来的时候,也就是十几根火铳打响了,这对于马队来讲起不到什么阻碍的作用,可现场这样乱纷纷的局面下,蒙古轻骑还是女真骑兵也无法去放手的射箭,只能依靠骑兵的冲锋。
再说登州军的士兵在这样大的阵势下,可不会放任鞑子在三四十步的距离上射箭,长矛兵有了经验,准备随时冲出去刺杀。
撞击这样的巨大的步兵方阵,并且是已经准备好的哀兵之阵,骑兵根本撞击不开,蒙古轻骑有骑马到跟前,想要下马步射的,却被那些游离在方阵之外的散兵扑出去搏斗厮杀,根本没有时间开开弓射箭。
而女真骑兵的两个方队前后过来,方才半天的马匹奔驰,速度和势头已经有所减弱,方才那种冲阵,等于是驱赶着败兵去冲阵,然后再施加压力,让对方的队伍崩溃,现在却不通,要撞击不比自己人数少的大方阵。
这大方阵看着如此的坚实,每个在马上的士兵都是为难,他们可是熟知马匹脾气的,这么冲过去,面对对方把长矛在几面摆放的好像是刺猬一般的阵面,冲进去不太可能,马匹被吓得拐弯发狂倒是有可能。
一匹马两匹马的惊慌混乱,在这样严整的方阵中可以被边上的同伴夹住无法转向动弹,但冲击这样的阵型,怕是会有五成以上的马匹会混乱,那整个的骑兵方队恐怕都要跟着溃散掉了。
跑满了战场的溃兵大部分都是聚集到王韬为基准的方队之中,方才还是混乱无比的内部却变得相对空旷起来,不管是王韬这个方阵还是原本的方阵,都是能把战术动作做完全,不再是拥挤着无法放下长矛,硬挨骑兵冲撞。
转回身的那个女真骑兵的方队领队人却是镶白旗的贝子胡里海,参领德楞哈就在他身边,他们这一支的,因为上次的失败,在两白旗的贵人之中属于很不受待见的那一批,这次出阵他们两个的身份应该不必身先士卒的,可还是被派到了骑队之中。
阿巴泰和明军主将所在的正面战场上打的翻天覆地,你来我往,这两个经历过死战的鞑子军将都是心惊胆战,被派到左翼来,打着打着信心却逐渐回来了,对方的阵列和其他明军的一样,被轻骑骚扰和重骑冲阵之后,也是支撑不住崩溃了。
而且这整个的队伍在持续不断的撞击之后,崩溃的势头开始蔓延,胜利眼看着就在眼前了,在这一段时间,这两位甚至觉得当年在齐河县遇到的强敌是不是自己做梦,或者是糊涂了。
就在他们志气昂扬准备取得胜利的时候,已经被他们看作毫无战斗力的溃兵又在他们的身后组成了一个方阵。
镶白旗的贝子胡里海只觉得自己胸口发紧,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这次遇到的明军和从前遇到的那些明军有很大的不同,这些明军似乎从来不按照他们认识的战场规律来办事。
你不能判断自己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无法判断自己的这一个打击到底实现了预定的效果没有。
“冲垮他,冲垮这个方阵,这次的大战咱们就彻底赢了……”
在骑兵方队之中有人扯着嗓子大喊,贝子胡里海却是沉默不语,他是这个方队的领军之人,但是真正能指挥动的却是镶白旗的一名参领,是多尔衮身边放出来做官的摆牙喇亲兵,据说就是上面对他不放心,这才安排这亲兵下来的。
睿亲王的贴身护卫,那身份地位当真是了不得,结果贝子胡里海手下的这些旗丁都是对这个人惟命是从,压根不理上命的差遣。
这贴身护卫身份高耸,但未免是太年轻了,人浮躁的很,这次来明国之中,每天都是高喊着要建功立业,给自己赚个勇猛善战的名声。
此时看着眼前的明军大阵布成,胡里海和一些老人都是心下惴惴,可这名参领却是丝毫不怕,反倒是命令去把这个方阵冲垮,彻底扫平障碍,然后全心全意来冲击身后的明军大部。
尽管贝子胡里海看不见那边的骑兵方队,可他心里面明白,对方肯定是放缓了速度,但自己这边却无法停下来。
这个方队的所有人都被那名参领鼓动的心浮气躁,朝这个方向运动过来,胡里海心中却没有任何建功立业的想法,他在第一排,看着对面层层叠叠的长矛伸出,骑马撞上去,建功立业是不要想了,死倒是差不多。
可身在方阵之中,被前后左右的人挟持着前进,想动也动不了,就算是当逃兵,那自己被砍脑袋不说,全家老小恐怕都是做牛做马给人当牲畜使唤了。
当年和他在一起的参领德楞哈就在胡里海的身边,也是在第一排,尽管双方的头都是在兜帽尖顶皮盔之中,也就是看个眼睛,但他好像是也知道胡里海在想什么,控制着马匹看着前面不断靠近的明军步阵,开口木木的说道:
“贝子爷,咱们两个被放在第一排,还不明白吗,那件事之后,几位主子爷看咱们早就是不顺眼了,不若直接冲上去,死不了是个运气,死了给老婆孩子挣个抚恤,也算是不给家里丢人!”
贝子胡里海在马上稍微僵硬了一下,随即呵呵的笑了起来:
“是这个道理,咱们也不亏,快活了几年,明国有这样的兵马,那还有什么富贵日子可以过,咱们等着就是了!!”
这时候的形势明明是胜利在望,局面一片大好,这方阵明显是苟延残喘的反击罢了,可这两人充满怨气的话语或许说明了什么。
“到了,到了,拉齐,拉齐,冲啊!!”
看见面前如墙如山压过来的骑兵阵线,王韬组织起来的大方阵外沿的士兵们为了给自己大气也是放声大喊,手中的长矛却是纹丝不动,指着即将相撞的骑阵,每个士兵都不愿意再那么被冲溃,登州军的士兵发现自己如果离开了集体之后,人是那么的惶恐,完全不知道如何战斗,面对鞑子的骑兵如此无力。
可站在这方阵之中,方才消失无踪的勇气又是回到自己的身上,前后左右都有自己的战友依靠,心思稳定,只想着作战。
贝子胡里海,在靠近这方阵的时候,他马靴上的马刺已经是狠狠的扎进马腹中,但面对对面寒光闪闪的矛尖还有士兵们撕心裂肺的大喊,马匹自己也想要收住速度,但还是被身后的队列推挤着向着前面撞去。
看着刺过来的几根长矛,准确的说,是自己主动撞上去的,他手中的骑矛长度不够,不管怎么伸直手臂,都是无法刺到对方,这一瞬间,时间好像是过得极慢,刀剑劈砍都可以抵消很大力量的泡钉棉甲,却无法抵挡主刺杀。
何况这时候,等于许多人马的力量直接是把第一排的骑兵送进了钢铁丛林之中,胡里海能感觉到矛尖刺破了厚布、刺破了其中的铁叶还有内衬,一直是刺进了身体,这一个浑身上下的血液和力量都好像是僵在了那里一样,再也无法动弹。
第一排的骑兵几乎都是被方阵的长矛刺杀当场,而王韬临时拉起来的这个大方阵,仅仅是内凹了下,却没有被击溃或者是打穿。
骑兵队的第一波冲击未果,那些夺人命的长矛,还是森森然的竖立在那里,第二排的可不会傻乎乎的上去撞了,前排的那些八旗骑兵的尸体挂在那长矛上,还有一时半会死不了的,在上面抽动,更是骇人。
但第二排想要转向也是极难,因为他们后面还有距离很近的同伴,硬生生的挤压着他们撞上了长矛,两千人左右的大方阵移动起来的效果不知道,但是立定在那里却是稳定坚实,对方的突进根本无法打入。
第二排的骑兵也是手忙脚乱的撞到了那钢铁丛林上,被推挤着刺了个透心凉……
这个临时组成的方阵仍然没有乱,顽强的顶住了冲击,阵型仍然在那里顶住,再勇悍的士兵也不会在明知必死,而且做的事情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状况下去猛冲,这些八旗的骑兵在冲势最强的第一排和第二排都毫无效果的情况下,当然也不会傻乎乎乎的去冲击长矛阵列。
前面的缓冲也足够可以让后面的骑兵止住马匹做出反应,唯一的麻烦就是骑兵方队也是跟着乱了。而从外围过来的马队看见这样庞大的方阵,根本就没有冲的意思,直接绕圈闪在了一旁。
顶住了这一波的攻击,左翼总算是稳定下来了,在王韬纠集起来的这个方阵的边上,还有两个自发形成的小方阵队伍,隐约间形成了小的阵势,和那边的大方阵遥相呼应。
此时在内部的几个女真骑兵的马队都是腹背受敌,前后都是已经稳定下来的方阵,这样他们的出境就是极为危险了。
王韬的大方阵和本阵之间虽然拉开了距离,但对于大股的骑兵来说还是显得狭小了些,鞑子马队的速度为了保持阵型本来就是快不起来,在这样狭小的空间中,根本无法冲起来,要想走出去,只能是散掉方队。
可散掉了队形的散碎骑兵,怎么去面对步兵方阵的如林长矛,被夹在这之中的骑兵方队就好像是落地的瓷器一样轰然粉碎,胜负的势头突然就开始逆转了,骑兵们的生机只能是跑出这个夹缝之中,然后重新列队。
步兵方阵无法去追击,火铳手损失太多,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骑兵从这边列队冲出去,但在内圈的蒙古和女真骑兵实在是太多,很多人冲过方阵边缘的时候,因为过于拥挤和狭窄,还是免不了被长矛刺中,斧枪挂住,硬生生被打下马来,被后面的同伴践踏成肉泥。
“打出去!!”“营和营之间分开。”“推出去!!”
无数的命令在每个营之间传递,彼此之间保持距离留出一定长度的间隙,这样反倒是更有弹性和空间,对付骑兵的冲击也更有余地,而并不是方才为了害怕被对方的骑兵冲散互相靠的这么紧。
此时赵能所在的方位完全被阿巴泰所在的那个方向被牵制住,甚至连命令都无法下达,各营的指挥官在这样的局面只能是自行其是了,赵能的现场指挥能力已经在隐约间受到了怀疑。
方才鞑子主攻的方向是在左翼,除却前方之外其余的地方都只是在对峙或者相持,但布置着可以列队冲阵的女真骑兵的方向只有左翼和前方,左、右、后三个方向的方阵朝着外面缓慢的推出去。
一直是围绕着的登州军方阵的蒙古骑兵无法硬抗,只能是跟着这扩充向外扩,队伍和阵型变得更加的薄,很多地方一直是围着的阵型,甚至是断开了。
此消彼长,登州军终于是在战场上占到了一点的主动权……
刚才老神在在的奉命大将军阿巴泰脸已经是完全的阴沉下来,边上的科尔沁贝勒图里琛更是紧张,从左翼回来的几名佐领灰头土脸的报告了情况,谁也不会想到这崩溃的势头,居然就这么被止住了。
“大将军,这……”
阿巴泰黑这脸没有回答,只是突然拿着马鞭狠狠的抽了身边的一名亲兵,开口恨声说道:
“去问问好没好,再没好,砍了为首的脑袋,换他的副手,快去!!”
那亲兵自然也知道主将心情不好,连忙打马去了,奉命大将军阿巴泰转头对图里琛森冷的说道:
“贝勒爷,这兵马若是今天不趁着他生涩打垮了他,让他回过劲来,这可就是咱们大清的祸害……”
听着阿巴泰说得如此严重,图里琛也是嗫嚅不敢多说,那刚才派出去的亲兵却已经是骑马跑了回来,到了跟前来不及下马就急忙的禀报说道:
“大将军,都已经是准备完全了!!”
奉命大将军的脸色顿时好转,在马上冷笑了几声,举起手中的马鞭晃动了几下,鼓声轰隆隆响起,正在前面对峙的达鲁花率领的蒙古马队就好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立刻是向前冲上。
在阿巴泰这边的女真马队和步卒却都是向着后退,摸不到头脑的图里琛也是跟在后面,心想莫非这就是退了,可刚才不是说要打下去吗?
后退的女真兵马后退了几十步之后潮水一般的分开,露出了摆在那里的二十门大炮,二十门十二磅将军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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